小綠在後麵拉了拉他的衣服。佟言意識到自己的笨拙,趕忙溜了回去。麵前的青華大帝渾身上下沒有半點特別的氣概和威壓,普通得就仿佛鄰家一個剛下班的小青年,可佟言就是無端端覺得敬畏和恐懼。或許這就是真正的掌權者給人的感覺。    他偷眼看著太乙跨步邁上小樓台階,抬起手,往門上輕敲了敲。    “荊山?你出來吧。我帶你去看小謝。”    “天尊!”    赤焰登時往前趕了兩步,大著膽子低聲道:“天尊,三公子——”    太乙擺了擺手。    “小謝怎麽樣,我心裏很清楚。我帶著荊山去看看,礙不了什麽。”    赤焰還想說些什麽,可畢竟麵前頂嘴的對象是四方大帝,她強撐了片刻,還是抿著嘴退下。    裏邊的屋子的門卻是刷的一下就被打開了。    站在後麵的佟言,這才重新看見荊山。    他一見之下,又是吃了一驚。    荊山瘦了。    自然不是形銷骨立的瘦,隻是——隻是很明顯的,可以看出來他形體上的不同。    臉色也不好看。帶著一種異樣的慘白。就好像拍電影時往臉上抹的白粉的妝,平白給人心裏增添一絲惻隱。    “荊山。”太乙道。    荊山看了看他。很冷漠的眼神,和在凡間時並無二致的眼神。    太乙又一次自我介紹:“我是小謝的師尊……”    “我之前就聽到了。”荊山毫不氣地打斷他:“我們可以走了嗎?”    “大膽!”赤焰和小綠一齊往前踏了一步。兩個人畜無害的侍女,陡然間就勃發出一股比佟言師父的師父的師父……還要厲害的氣焰。而一直趴在地上放風的那頭九頭獅子,也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沉的怒吼,站起身來。    荊山卻怡然不懼。隻冷冷看著太乙。    太乙輕笑道:“不妨……”揮手按下侍女和愛寵,又道:“這就走。”    他走到一邊,給荊山讓出道來。    荊山就大踏步地越過了他。    隻是佟言怎麽也沒想到,謝開花安睡的地方,然也在這座山上。    恐怕荊山自己也是奇怪的。一行人沿路攀至山頂,見到那座廟宇般的狹小建築,荊山臉上就露出了一種難以描摹的表情。    佟言看在眼裏,不由想,或許是害怕。    害怕見到戀人以後,獲得一個自己料想已久,卻始終不肯相信的答案?    他看著荊山有些單薄的背影,禁不住想到,若是以荊山現在的身體狀況,再多一點磨難,恐怕荊山就要受不住了。    隻不過幾天而已……這幾天的時間,荊山就已經折磨自己至此了嗎。    巫族的人,難道都是這樣一個偏執的性子?    可他也無法再看下去。    因為荊山和太乙的背影相繼沒入廟中,而他本想跟著上前,卻被小綠攔下。    “佟公子,你不能進去。”    佟言無言地點點頭。    他有些黯然地想:荊山再看見謝開花,會說些什麽呢?    荊山什麽都沒有說。    他當然什麽也沒有說。他不能說。說了也是無用功——謝開花聽不見的。    荊山再見到謝開花的時候,這個燦爛得好像全世界的陽光都聚攏在他身上的少年,還在沉睡。長長的眼睫毛覆在他的臉上,一動不動,落下兩片沉默的陰影。    他的臉色蒼白,兩片唇瓣,則泛出淡淡的青紫色。那天還在凡間時驚鴻一瞥看到的他臉上爬滿的烏青色的藤蔓圖紋,已經全都消失不見,但還能夠過過分透明的皮膚,看到底下橫生的青筋和血管。    那樣脆弱。好像輕輕一碰,就要碎了。    荊山動了動嘴唇。可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以為他再見到謝開花會想質問很多。這兩天,過得簡直就好像是兩年、二十年、二百年……任何描述時間跨度的詞匯,都無法形容對他的煎熬。    他隻是難以相信。    對他那樣好的小謝……那個天真、開朗、讓人很難不去喜歡的小謝……卻都是假的。    他們才剛剛真的在一起。他才剛剛為謝開花許下諾言。    他甚至做好了準備。如果父母、爺爺,都絕不同意,那他即使和家裏的一切聯係都割斷,也要和小謝在一起的。    ——這不就是一個少年的初戀所應該付出的一切嗎?    可都是假的。    突然之間,所有都變了。    他仍然記得那個九天玄女出現的時候。天空中巨大的裂縫,華貴的青鸞,動人的樂曲……然後是小謝,從那個空洞洞的屋子裏騰雲而出,卻沒有回頭看上他一眼。    他看到屋子裏床鋪上躺著的妹妹。然後看到趕過來的母親,臉上那種“你看,我早說過”的表情。陡然覺得心若死灰。    難道他真的這樣蠢,還是他其實還可以從小謝這裏獲得一個他期盼的、即使是虛假的答案?    他隻是覺得有點假。有點像是做夢。這種陡然間從天堂墜落到地獄的感覺……好像一出展開過於突兀和奇怪的電影,讓人很想往屏幕上豎中指。    他自嘲地一笑。    隨即又伸出手,輕輕地撫過謝開花的臉頰。    冰冷的臉頰。    太乙在他身後開了口。    “別……別碰他。”    荊山愣了愣,收回手,看了看太乙。    這個沒有半分天帝該有的氣派的青華大帝衝他輕笑,低聲道:“小謝體內仙力還未完全恢複,這會兒最不能讓凡間的氣息觸碰……”    凡間的氣息。    荊山挑了挑眉,心中嘲諷氣息愈濃。    他視線往下,忽然又看到謝開花手裏緊緊攥著的東西。    即使是在昏迷之中,謝開花的手也沒有鬆開。力氣大得骨節都泛了紅,手背上更是青筋暴凸,瞧著有些猙獰。    他手裏的那塊玉佩,則往外冒著淡淡的青光。    “……青鼎。”荊山道。    太乙道:“是啊,就是這塊東西。”    荊山以為自己應該會暴怒。起碼會有些怨恨。但真的事到臨頭,看到這塊引發了一切的玩意,他的心情卻平和之極。就好像方才再見小謝,已沒有了半點想要質問的心情。    他隻是問道:“所以,是為了青鼎?為了這塊東西,他接近了我——是嗎?”    太乙道:“可以這麽說。”    “它到底有什麽用?”    “我會等小謝醒過來,讓他告訴你的。”    荊山一笑。    “我還要等嗎?”    “是的,”太乙道,“你還要等。”    等待永遠是這世上最能令人疲憊的事情。    疲憊到無法維持最初的盛怒,或是維持最初的喜悅。    而荊山不知道他還能夠維持些什麽。    他看著謝開花沉默到讓人凝固的臉,又很想碰上一碰;可手指輕動,想起太乙的警告,還是遏製住自己。    他是不是有些太體貼了?    太乙忽地又上前來。    “這塊東西……”他說:“我先還給你好了。”    他輕輕扒開謝開花的手。沒有人能撥得動的謝開花的手,在太乙的指下還是輕柔綻放,如春天的花朵。而那塊青鼎就暴露在了掌心。    荊山揚眉。他不知道太乙這是什麽意思。    卻見太乙真的伸手拈出了那塊玉佩。往荊山跟前一遞:“你拿著。”    “可我以為……”荊山道:“我以為你們想要的就是這個。”    “事情很麻煩。”太乙道:“起碼得等小謝醒了,咱們才能好好繼續這個計劃。”    計劃。    荊山又想笑了。    無論這個計劃是什麽,他在裏麵始終隻是演一個愚蠢的棋子的角色,是嗎?    他接過了青鼎。    玉佩被他拿在手裏的一刹那,一股清靈之氣就從中迸發開來,順著他掌心的經絡一直蔓延到四肢全身。這本來是一件叫人十分愉快的經曆;荊山從小就很喜歡這種感覺。簡直好比吸毒。    可這個時候,他卻有些厭惡。    “他什麽時候會醒?”他示意謝開花。    太乙聳聳肩。他真的很像一個現代的地球人——沒有分毫的神仙模樣。或許謝開花的一切都是從他這裏學來的……荊山模糊地想到。    “這個我也不知道。或許還有一天,或許還有兩天……但不會長的。”    他笑道:“你們畢竟還要趕回去參加四六級考試的嘛。”    荊山冷冷道:“我們還能參加四六級考試?”    他不願再去看太乙的臉色。轉過了臉,把弄著手裏的玉佩,一邊道:“我想再留一會……看看他。”    “隨你。”太乙道:“隻是別靠他靠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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