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太乙真人正在洞府中打坐,忽然接到侍童通報,說是謝開花來了。 他有些吃驚。因為謝開花明明應該是在扶桑樹下助荊山煉化青鼎。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不可能就這樣半途而廢。 可謝開花果真就啪嗒啪嗒著跑了進來。都已經好幾百歲的人了,還是沒有半點正經模樣。 或許他永遠都隻是一個少年。 太乙真人不由心中一軟。他也沒打算去責備謝開花心性不定,起身迎向這個最疼寵的弟子:“小謝……你怎麽來了?出了什麽事嗎?” 他仔細看去,才發現謝開花真的臉色不大好看。 謝開花也不掩飾,抓住師父的手就道:“我要下界一趟。” 太乙愣了愣。下界絕不是像口頭上說說這樣,說去就去的。何況謝開花之前才在凡間被靈氣汙染,這會兒若是再去到那裏,說不定就會原原本本地複發。 但謝開花擺明了不願意讓他拒絕。 “師父……”他緊緊握著太乙的手,低聲道:“荊山家裏出事了……” 他抬起眼睛,眼眶紅紅的,但是眼神很堅定。 “荊山為我們把命根子都獻出來了,難道我就不能為他下界一趟嘛?” 太乙才明白,自己這個小徒弟,始終困在那個叫做荊山的局裏,出不來了。 而他似乎也沒有更多理由去拒絕。 下界的過程異常繁瑣,但如果下定決心,就能化繁而簡、雷厲風行。中天紫微大帝親自撕開一道裂縫,又有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親手布下滿天的雷電,讓謝開花坐雷龍下凡。 佟言也一道來了。反正當初謝開花把他帶上來也隻是為了不讓憤怒的荊家人把這小子弄死罷了。也算為了還他一根胳膊——前日太乙開壇做法,已經拿了根蓮藕裝在了佟言左臂。 雖然隻是根蓮藕,但也潔白如玉、光滑如新、頂生三花——可以當做絕頂的法寶用了。 佟言自然是極高興的。 雷電聲勢浩大,謝開花小心翼翼坐上一條萬丈騰龍,緊緊抱住了比千年樹幹還要粗大的龍角。後頭佟言也跟上來。他不敢抱住謝開花,隻能手抓著一塊微微翹起的龍鱗,還害得雷龍吃痛,回頭怒瞪了他一眼。 房屋般大的黃澄澄的眼睛,差點沒把佟言嚇個半死。 謝開花微微一笑。隨手一揮,變化出一根絲帶係住佟言的腰,另一端係住自己的手腕。又回頭衝師父道:“師父,我走了,你不用擔心……” 太乙苦笑。他也不想擔心。隻是這些事情,竟都算不出來,脫離掌控的感覺對他們這些人來說並不算好。 謝開花頓了頓,忽然又道:“對了、師父……”他道:“你有沒有幫我找白芍?” 太乙微一皺眉:“白芍?怎麽了——它不是你的寵物?” “是啊,”謝開花道:“隻是無緣無故就不見了,也沒法用心神聯係找著它。我讓赤焰告訴你,讓你幫我找一找的。” 太乙就搖搖頭:“並沒有。” 謝開花撓了撓腦袋。“好吧……”那或許是赤焰忘了。隻是他那樣吩咐了赤焰的,赤焰也仔細應下,怎麽會忘呢?她從不是個會輕易就忘記事情的人。 但他也來不及再多想多問。因為裂縫陡然張開,而那條雷龍已經騰地飛起,鑽進了那條幽深的裂洞。 謝開花輕聲驚叫。無邊罡風衝他撲麵而來,他連忙捏起法決,又撐起一個師父送過來的法寶,籠住全身,罡風劈裏啪啦地砸在法寶撐起的光幕,放鬆下來聽,聲音還頗清脆動人。 佟言在他後邊有些發抖。謝開花沒有回頭,但能輕易感覺到身後身軀輕輕的顫動。他有些好笑,有心想做場惡作劇,可是轉念想到如今處境,還是壓下了調皮的心思。 他暗暗咬牙。 因為對他來說,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那時從通天鏡裏看到荊家島異狀,荊山就坐不住,想要回去。可怎麽可能放他回去。三十三重天也不是路邊的旅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何況命玉埋在地下,一旦缺了主人鎮壓,即刻就要反噬。到時扶桑樹渾身僅剩下的靈氣被青鼎通通吸幹,也未嚐不是可能。 謝開花就安慰他說自己會下界看看——隻是他到現在還記得他說這個話時,荊山看向他的眼神。是疑惑的——荊山並不相信他。 也是,這麽多事情以後,還要再輕易地相信一個人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謝開花自嘲地笑笑。 隻是無論如何,他也要努力把荊家島上的這件事兒給完滿地辦好了——否則荊山一定一輩子不原諒他。 他緊抱著雷龍的龍角,咬著嘴唇,看漫天的雷鳴電閃在他身邊呼嘯而過。 片刻,就衝破了深厚的雲層。 謝開花眼前一亮,就見到一片霧蒙蒙的天空。此時正是黑夜,隻有幾顆暗淡的星星掛在天邊。但隨著這無窮盡的雷電的加入,很快整片天空就變得吵雜。圕.馫.闁.苐雷龍的身子飛快縮小,逐漸變得仿佛隻是一條叢林大蟒,帶著兩人哧溜一下鑽過層層雷電,落到下方。 下邊正是荊家島。 謝開花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荊家島上空流光溢彩的光幕。隻是正當中破了一個極大的大洞,將整個防護法陣襯托得好似破銅爛鐵。 謝開花抿起嘴唇。 他其實是有些得意的。這個洞當初是師尊授意玄女弄出來,也是為了給他掙一個麵子——知道他並不喜歡荊家的這些人。而荊家的修士當然不可能修複一個被天仙弄破的陣法。因此一直留這個空洞在這兒。 那些和荊家人對峙的修士,恐怕也是看準了這個機會。畢竟荊家的護島大陣跟玄龜龜殼似的百毒不侵,如今正好趁勢而起。 他從懷裏掏出一艘模型似的三層白玉小船,吹一口氣,船身就變得如今的雷龍一般大小。謝開花帶著佟言踏步上去,嘴裏低聲呼嘯,雷龍眨一眨眼,掉頭竄進了天上那些無邊無際的雷電之中。 而小船就往空洞中飛快落下。 “什麽人!” 有修士帶著五顏六色的法寶直衝上來。為首一個謝開花和佟言都很認識,正是當初那個將佟言左臂砍斷的頭領修士。 佟言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失而複得的胳膊,心下很有些戚戚然,連帶著對對方說話的口氣都衝了些:“是你爺爺!” 謝開花撲哧一笑,又連忙收斂神色,把佟言拉到身後站好。 那人聞言果然勃然大怒,正要給這兩人一些顏色瞧瞧,但忽然湊著天上龍飛鳳舞的雷電閃光,瞧見了謝開花的那一張臉。 他有些愣。 過了好半晌,他才猛地往後一退,額頭上落下豆大的汗珠,嘴裏喃喃道:“可是、可是、可是謝真人——” 謝真人?謝開花想,好老氣的名字。但他還是和顏悅色地點了點頭,笑道:“是我。” 他看著對方驚恐的神情,心裏總算高興了一些——這些日子和荊山相處,戰戰兢兢、又時常生氣發火,心中一直神經高度緊張。哪裏像現在這樣的輕鬆。 “你們島主呢?”他問。 “我們、我們島主——” 那道人張口就要說話,可幾個字下來又是一頓,像是想問清楚謝開花究竟是不是他料想中的那一位。可終究還是不敢。最後很挫敗地說:“島主正在島上祠堂。” 島主自然就是荊老爺子。謝開花點點頭,道:“帶我去見他。” 那道人自然連連答應。當下引了謝開花和佟言二人進了島中,十來個修士眾星拱月一般擁簇在那艘白玉樓船的周圍,在半空中風馳電掣著往島嶼正中的祠堂飛過去。 這一番動靜太大,底下趁機的島嶼上紛紛亮起明燈,也有人出來看熱鬧。祠堂裏端坐的荊老爺子更是一早就收到消息,等謝開花到的時候,這位老人家早已站在門口,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了。 畢竟是荊山的祖爺爺,謝開花不好不敬。他壓下樓船,攜著佟言跳下地站穩,就給荊老爺子行了個禮:“爺爺。” 荊老爺子似乎有些沒想到謝開花的禮貌行為,愣了半晌,才記起來要往旁邊一讓。苦笑著道:“謝真人折煞老夫了……” 謝開花道:“爺爺叫我小謝就好。” 荊老爺子身後又走出來幾個修者。都是衣袂飄飄、仙風道骨,大約就是荊家島的元嬰修士。他們好奇地望了眼謝開花,但也不敢多看,很快收回視線。 謝開花見荊老爺子並不接話,就開門見山道:“我這次是為了荊山而來。” 為了荊山而來。他話出口,就自嘲地想,真是正大光明的理由。好像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荊山似的。 荊老爺子聽到他說的話倒是眼睛一亮。臉上露出了一點盼望的神色:“那荊山——” 謝開花道:“荊山沒有一起來。” 荊老爺子登時神情微黯。 謝開花不願拖延下去。是因為事態緊急他才過來的。他環顧一圈四周,淡淡道:“韓曲峰呢?” 荊老爺子又是一怔。 謝開花道:“青寧道長說讓你把他的徒弟叫出來?” 荊老爺子臉上又現出苦笑,片刻道:“原來你也知道?”他頓了頓,又道,“還是說神仙……神仙真的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 說到神仙兩個字,他身後的那幾個元嬰修士都是眼睛亮起來。對他們來說,仙人已經隻是古籍中的記載,誰也並不當真。但是如今眼前就站著這麽一個,讓他們不興奮也難。 謝開花沒有解釋。荊老爺子也不多話,揮了揮手,就有幾個修士走到身後祠堂,片刻簇擁著一個青年走了出來。 正是韓曲峰。 他穿戴整齊,臉色紅潤,養得比之前倒還白了一點。看到謝開花,就露出了吃驚之極的表情,活像看到了從仙女座趕過來的外星人。 第76章 謝開花自覺長得實在沒那麽滲人,但看見老熟人也挺高興的,就和韓曲峰開了個玩笑:“韓老師,好久不見啊,在這風水寶地養胖了啊?” 韓曲峰臉上露出沒好氣的表情。瞧著似乎是很想把這塊“風水寶地”罵上兩句的,但畢竟是在人家的地頭,也不能太放肆。隻說:“小謝,真的是你——你怎麽回來了?” 謝開花淡淡一笑:“這事說來話長。有空再細說給你聽。但你倒要跟我說說;你怎麽還留在荊家島上呢?是荊家的人把你扣留了?” 他說了這句話,一邊眼睛往旁邊那圈人身上掃了一遍。那些人一個個噤若寒蟬,被謝開花看得動也不敢動。 荊家老爺子在旁邊道:“也不能說是扣留;隻是做。” “做了兩個多月的?有這樣做的說法嗎?” 韓曲峰還是忍不住嗆了一聲。大抵是謝開花來了,他覺得有了個撐腰的。 荊老爺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謝開花倒是一愣。 兩個多月?竟然已經兩個多月了? 但是仔細一想,也確實如此。天上十二個時辰,地上便過去十二天。而他們在天上也確實呆了要有五六日了。 他就又看了看荊老爺子,荊老爺子隻好再解釋道:“你們走得蹊蹺——不能讓這位韓先生說出去。” 原來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謝開花。九天玄女下凡聲勢浩大,縱然荊家島附近是有結界的,也終歸躲不過有心人的眼睛。一些門派龜縮著小心翼翼了幾日,終於還是像聞著腥兒的狐狸一樣找了過來,想看看那究竟是怎麽回事。 荊老爺子就擔心著,若這時候再把韓曲峰放出去,就誰都知道荊家島上出了個神仙了。到時萬一大家聽到“神仙”兩字就瘋魔了,全過來看有沒有神仙法寶怎麽辦?那真的是百口莫辯的事情。 他也好聲好氣地和韓曲峰解釋過——看在韓曲峰終歸是謝開花認識的朋友份上。隻是這已經是兩個多月,韓曲峰漸漸覺得,難不成他一輩子都不能從這裏出去了?因此脾氣也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