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亦君頷首:“目前看來沒問題了,隨時可以下床,如果不放心,就再觀察兩天。”  待病房再次安靜下來,唐羅安鄭重地向段回川三人鞠躬致謝,感激地道:“真是不知該怎麽感謝三位大師才是,若不是諸位及時驅除詛咒,小女隻怕還不知道何時才能清醒呢。”  高醫生絕不不相信這顛覆常理的所謂“詛咒”,猶自強辯道:“不過隻是個巧合罷了!你女兒,本來就沒病!”  “詛咒?”言亦君離開的腳步停下來,舌尖咀嚼著這兩個荒唐的字眼。  高醫生連忙道:“言醫生,別聽這幾個江湖道士瞎說,這世上哪有什麽詛咒,最多,隻是科學暫時無法解釋罷了。”  “或許吧。”言亦君幽幽說著,眼角餘光朝著段回川所在的方向掃過,在接觸到對方視線之前,又蜻蜓點水般收了回來,“我一會還有個會診,先告辭了。”  “啊,言醫生等等我!”  張盤搓了搓手:“唐先生,你看你閨女也沒事了,咱們事先說好的……”  唐羅安一掃適才的惶然,神情輕鬆,笑吟吟地道:“大師放心,酬勞我會讓吳秘書打到您賬戶上,還有,過幾天正是小女生日,我準備辦個私人展覽會,給錦錦慶生,都是我多年的珍藏寶物,也會邀請不少名流巨腕參加,幾位若是得空,不妨賞光前來品鑒一番,若是哪件珠寶有幸得了大師青眼,能開個光,那是最好了,哈哈……”  “嗬嗬,好說好說,到時候我們一定到。”張盤笑眯眯地應和著,在心底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還開光呢,當他是廟裏的和尚不成!  幾人功成身退,寒暄幾句便告辭離去。  張盤率先踏入直行電梯,對著鏡麵牆壁撫了撫越見稀疏的頭發,道:“你說那個言醫生怎麽就那麽受小護士歡迎呢?不就是比我瘦了點,頭發密了點嗎?一路上聽見她們嘰嘰喳喳,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白簡誠懇地糾正道:“人家還比你帥,比你高,比你有錢,還比你有名。”  “……”張盤齜了齜牙,“臭小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前麵的也就算了,你咋知道他比我有名?本人可是龍虎山第一百八十三代掌門人嫡傳弟子”  白簡震驚了:“您是嫡傳弟子?”  “座下的第十二記名弟子。”  “……哦。”  段回川發出一聲喜聞樂見的嗤笑。  張盤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痛心疾首:“那也比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夫強!”  白簡無辜地眨了眨眼:“可是人家不是名不見經傳啊,那位言醫生好像是這家醫院的名譽院長呢,而且本市幾家全國著名的私立醫院,都有他的投資。”  張盤一愣:“你怎麽知道?”  白簡興衝衝地道:“剛才我們從走廊經過的時候,我聽見小護士們的八卦了,還有她們手上拿著專家醫師的簡介,他的照片下麵頭銜最多,我看一眼就記住了。”  “你是千裏眼順風耳嗎?這你都能聽見,我們怎麽就沒注意。”張盤一臉悻悻,“這麽年輕就是院長,我看這個名譽頭銜,八成是看在家裏有錢投資的份上,給他鍍金的光環……”  “嘩啦”一聲,電梯停在三樓,門朝兩側滑開,年紀輕輕的名譽院長神色從容地走了進來。  隨著電梯門再度合上,詭異的靜默蔓延開來,四四方方的狹窄空間裏,正上演著人生十大尷尬之一在背後說人壞話之時正好被正主聽見。  也許尷尬的隻有白張兩個人,段回川臉皮太厚,人生字典裏從來沒有這兩個字,而言亦君神容謙和,舉手投足一貫的自然而然。  張盤不自在地站直了身子,手也從褲兜裏拿出來,仿佛在言亦君麵前,任何不雅的行為都會被周圍的氣場所排斥,格格不入。  見段回川饒有興味地盯著他,言亦君笑了笑:“我從剛才就很好奇,幾位到底是怎麽救醒唐小姐的?她當真中了詛咒?”  雖然問的是“幾位”,但他的目光牢牢鎖在段回川身上,並沒有朝張盤投去一眼。  段回川反問:“堂堂大醫院院長,也會相信這些神神叨叨的玄學?”  言亦君報以平靜地一笑:“在醫學領域,確實存在一些不合常理的現象,連癌症都能奇跡般不藥自愈,隻要病人能康複,玄學也好科學也罷,都沒什麽要緊。”  段回川也笑起來,拍了拍對方肩膀:“還是言醫生說話好聽,比那個高醫生高明多了。”  “我叫言亦君,還未請教尊名?”言亦君餘光掃過落在肩頭的手,不動聲色地將右手伸到對方麵前。  這文縐縐的說話方式叫段回川略感牙疼,伸手輕輕一握,報上自己名字:“段回川。”  掌心傳來的溫度,不冷不熱,皮膚溫潤而舒適,修長的手指幹淨整潔,連指甲的長度都修剪得如同精心測量過,一如言亦君本人,似乎無處不在的完美細節。  兩人的手一觸即分,段回川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個兒手上的老繭,忍不住哀歎,這大概就是做手術的手和搬磚的手的差別了。  話音剛落,電梯在了地下二層適時地打開了滑門,言亦君溫文爾雅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張盤好似落荒而逃般拽著白簡走出去,迫不及待地遠離電梯裏壓抑尷尬的空氣。  “段先生。”言亦君叫住他,見後者帶著疑惑回頭,輕輕開口道,“你似乎有些麵善,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段回川微訝,似想起病房裏唐錦錦搭訕的拙劣借口,不由惡趣味地笑了笑:“莫非是在電視上見過?”  言亦君沉默片刻,釋然道:“大概是我記錯了。抱歉,不耽誤你了。”  地下車庫裏環境昏暗,唯有頭頂上吊著一排排年久失修的白熾燈,陰沉沉地照亮電梯口的一角,映照在言亦君明滅不定的雙眸裏。  直到段回川的背影漸漸消失,他眼中兩點微弱的光芒亦隨之慢慢熄滅了,漆黑的眼瞳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叫人無法窺探得一絲一毫。  待三人重新擠上段回川那輛小polo,張盤熱得差點沒吐舌頭:“那個言醫生剛找你說啥?”  段回川隨口道:“他誇我長得帥。”  “……得了吧你。”張盤沒好氣地呸了一聲。  剛發動車子拐了個彎,一輛黑色的賓利緩緩從路口駛過,車窗搖下來,露出言亦君那張極俊朗的臉孔,朝段回川微微點頭,示意讓他們先走。  張盤摸著下巴嘖嘖有聲:“看看,人家開的什麽車,你開的啥?我就鬧不明白了,憑你的本事,怎麽寧願給我打下手,當個默默無聞的小助手,也不願在行當裏揚名立萬?你若有心,不說開宗立派,起碼也足以跟那些江湖耆宿平起平坐,更不會缺這點小錢,也不用這麽辛苦養你弟弟,你說你到底圖個啥啊?”  段回川摸了根煙叼在嘴裏,猩紅的火光在他指縫間時明時滅,黑色的賓利在後視鏡裏離他們越來越遠,車子開出車庫暴曬在正午的烈日之下,大街上紛至遝來的喧囂聲掩蓋了他略顯平淡的嗓音  “……圖個自在。”第5章 血  “你的行李呢?”拒絕了張盤蹭茶喝的要求,段回川領著白簡回到事務所,招財有氣無力地趴在籠子裏,一雙黑豆似的眼睛充滿怨念地盯在主人身上。  白簡支支吾吾道:“我出門走得匆忙,沒帶什麽行李,不過我日常用品和衣服都在包裏。”  “那就好,我帶你上去看房間。”段回川把清水裝滿碗,鳥食隻盛了一半,順便遞給招財一個“你該減肥”的眼神。  “小氣鬼!鐵公雞!”招財憤憤不平地叫了兩聲,卻半點不含糊地張開翅膀把食碗攬進懷裏護得嚴嚴實實。  白簡亦步亦趨地跟在段回川身後,好奇地問:“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聰明的鸚鵡,還能跟人對話,老板訓練它花了不少心思吧?”  段回川隨意地擺了擺手:“你想多了,我這麽忙哪兒有時間訓練鸚鵡。它是我弟不知從哪兒撿回來的,剛來的時候傻頭傻腦的,就會瞎叫喚,後來大概是受我熏陶和點撥時日久了,便成精了。”  白簡聞言,雙眼冒出崇拜的萬丈光芒:“真不愧是老板,連家養的鳥都這麽厲害,能不能也指點指點我,讓我也成個精啊。”  “……”饒是以段回川臉皮之厚,都有點不好意思,這傻小子,該不會信了吧。  “這頭是陽台,那頭是衛生間,左右房間是我和我弟的,就剩一個空著,有點小,你就將就將就吧。”  段回川拉開房門,雜亂的箱子和物什擠滿了局促的空間,左邊靠牆擺著一張單人床,緊挨著的是一張書桌,桌前窗台投下一束陽光,被氣流帶起的灰塵在光線下肆意飛舞,巴掌大的蜘蛛網也被映照得纖毫畢現。  段回川捂著口鼻咳了兩聲,道:“亂是亂了點,你要是介意的話……”  “不會不會,這裏挺好的,我自己整理一下就好!”白簡連忙擺擺手,生怕沒地方住似的,放下挎包立刻開始了浩大的清理工程。  段回川本來想說大不了再給點住宿補貼,見狀又把話給咽了回去:“……額,好吧。有什麽需要你就說。下午你再整理,先吃午飯吧,廚房在一樓,我記得你說過會做飯來著?”  自十歲從父親家搬出來之後,段回川就跟舅舅住在一起,幾年後,他又帶著四歲大的表弟離開了那間破屋子,兩人相依為命,至今已有十年了。  為了生活,段回川什麽都學過,摸爬滾打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唯獨做飯,卻無論如何也學不會,除了清湯掛麵,沒一樣能吃的,反而是小表弟在這方麵頗有天賦,小小年紀就擔任起了家裏的廚子。  升學以後,弟弟學業變得忙碌,中午得在學校就餐,於是段回川又回到了清湯掛麵的日子,好不容易這段時日在張盤牽線搭橋之下,解決了好幾個富豪的委托,手頭寬裕了不少,在弟弟強烈要求之下,段回川隻好忍痛尋了個新廚子,哦不,助理。  吃著桌上香噴噴的照燒牛肉飯,段回川腮幫子鼓得跟鬆鼠一樣,還在不住地往嘴裏填,雙眼笑眯眯地彎成兩條縫:“看啵粗來挺喲一嗖啊。”  傻小子勤快又嘴甜,又會煮飯,任勞任怨還不要求加工資,簡直是二十四孝好員工。段回川感歎一把,又美滋滋地想,能吸引到這樣的助理,可不就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嘛?  白簡憨厚地摸了摸後腦勺。  酒足飯飽,段回川把平時的雜事給白簡列了一張表,囑托幾句沒生意上門不要打擾他,便把自己關在了房裏。  段回川的房間平時都鎖得嚴嚴實實,連弟弟也不輕易放進來。屋內的裝潢和陳設都是一如既往的簡單古板,充滿了宅男的氣息。  窗簾長年累月得遮擋著陽光,顯得窗子活像個擺設,窗前一張碩大的工作台幾乎占據了房間三分之一的麵積,衣櫃反而縮在牆角裏毫無存在感,整個事務所最值錢的東西既不在工作台,也不在書櫃,反而在主臥自帶的小浴室裏。  “蛇草粉三十克,鮫珠香十毫升,蛟龍脊骨碎片十片,迷迭葉八片,寒髓晶……寒……靠!用完了!”段回川往盛滿澧泉水的大口徑透明容器裏小心翼翼地放入材料,直至存儲寒髓晶的特製藥罐完全見底,一顆也摳不出來,他呆愣了片刻,無奈地犁了把頭發。  “殺千刀的老張,出手費再不給我打過來,我都沒米下鍋了。”眼看著澧泉水的效果在逐漸流逝,段回川不敢多耽擱,忍痛咬破舌尖,一滴殷紅的血巍顫顫地從嘴唇抖落,沒入容器之內。  刹那間,如同一滴滾油滴入沸水,平靜的澧泉水如同被火星燎原般沸騰起來,血色充斥了每一個角落,將透明的澧泉染成極其濃豔的色澤。  蘊含著神秘力量的稀貴材料和他的血在驚人的消解融合,伴隨著“咕嚕咕嚕”的聲音,無數滾燙的氣泡接連在水麵上炸開,容器的材質能隔絕大部分高溫,還有一層厚實的手套阻隔,然而散逸的熱度依舊燒得他手心發燙。  “果然還是少不了寒髓晶這玩意……”段回川看著深紅的液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蒸騰,缺少了寒髓晶的冷卻和中和作用,僅憑剩下的幾味材料無法完全禁錮血液裏龐大強橫的力量,隻好任由其散逸揮發,四散在空氣裏。  樓下吃飽打盹的招財突兀從睡夢裏打了個激靈,仿佛感知到熟悉的味道,張大了鳥喙大口呼吸起來。  待血水隻剩底部薄薄的一層精華,段回川按部就班地過濾、提純,最後盡數倒入隨身攜帶的小瓶裏頭,血腥味盡去,原本殷紅深重的液體也變成半透明的狀態,在燈光下流轉著盈盈動人的玫瑰色澤,這才算大功告成。  做完這一切,段回川已是滿頭大汗,因損失了精血唇色微微發白,罕見地露出一分疲態來。  “剩下的也不能浪費了。”段回川晃了晃已經冷卻、僅剩殘液的容器,堅持不懈地發揚勤儉節約的傳統美德。  他回到工作台前,取了數張陳舊泛黃的符紙攤開鋪好,拿毛筆蘸了殘液,吸飽了水的筆尖落在符紙上,筆法有如行雲流水,暗紅色的水跡浸透了紙張,又飛快的凝固,隨著最後一筆收尾,一個個繁複的圖案呈現於目下,單薄的符紙靜靜附著在桌麵上,此刻卻顯得格外厚重。  即便是充滿雜質的殘夜,以此繪製的符文,比之黑市上那些質量參差不起的朱砂符,蘊含的威力亦不可同日而語。  段回川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自己最後的成果,一個小破瓶,幾張破符紙,肉痛之情溢於言表這些可都是他的血汗錢啊!辛辛苦苦攢下的一點家當,一個下午就沒了。  他看了眼最後剩下的一點殘渣,從衣領裏撈出一條隨身佩戴的項鏈取下,說是項鏈,實則乃一枚造型古樸的戒指,用黑色的細繩串了,自幼便掛在脖子上。  戒指說不上何許材質,似銀非銀,黯淡古舊,鐫刻著極繁複的花紋,中間鑲嵌著一顆碩大的寶石,幽幽泛著星點紫光,有四個略小的凹槽點綴於寶石四周,本該鑲嵌其中的晶鑽卻是空空如也,不知去了哪裏。  段回川將戒指扔進殘渣之中,片刻之間,一道肉眼不可見的紫色漩渦將剩餘尚未散逸的能量盡數吞入戒指之內,隻餘些許灰燼,吸附在潮濕的容器內壁上。  從頭到尾,戒指上的紫色寶石仍舊沒有半分變化,段回川像是習慣了似的,重新貼身佩戴好,將器物全部清理一遍,不留一絲一毫殘渣。  “算算日子,又得去黑市買材料,那些黑心奸商……對了,再過幾天就是小辰生日了,還得給這小子準備禮物。”段回川唉聲歎氣地趴在桌上,手指用力地戳著手機屏,一連給張盤那廝發了十幾條討債信息,每條後麵都附上一把滴血菜刀表情包,肆無忌憚地抒發著來自窮鬼的怨念。  段回川從臥室裏下樓的時候,已經是晚飯時間。廚房裏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忙碌著,時不時傳來白簡絮絮叨叨的說話聲。  “小弟弟,你放著吧,這個肉我來切就好……誒?已經切好了,這麽快!”  “你太慢。”  “那個,菜……也洗好了嗎?什麽時候洗好的?剛剛明明見你在看電視。”  “難道用眼睛洗菜?”  “小心鍋裏的油,濺出來了,嘶你不怕燙?”  “我有戴袖套。”  “對了,你也喜歡鎧甲勇士嗎?我也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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