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群見了這一幕卻視而不見,所有人都重複地做著符合他們“身份”的事情,甚至沒人投過來哪怕一瞥。 言亦君慢慢鬆開手,他的注視依然有若千斤巨石,壓得狐女不敢逃跑,隻好依照對方吩咐化為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身高剛好至他肩膀,神色半真半假的帶著三分拘束和不安。 凝視著熟悉又陌生的容顏,言亦君冷漠的眼神漸漸柔和下來,他手指動了動,在狐女心驚膽戰地以為又要對她動手的時候,卻隻是輕輕按上了她的頭頂,帶著追憶和懷念揉了揉烏黑的發絲。 “乖孩子,叫聲師兄來聽聽……” 魅惑過數不盡的客人,可算遇到這麽個怪癖的奇葩,狐女簡直感覺到了生無可戀…… 那廂,段回川甫一入甕,便落到一處奢華至極的閨房之內。 熏爐焚香,紅燭滴淚,梳妝台上一麵碩大的菱花鏡,清澈可見得照出兩個妖媚的侍婢,一個撫琴,一個起舞。 梨花木屏風後,是張足以容納五人並排而睡的雕花大床,鋪滿了紅豔的錦繡羅衾。 粉色的帳幔向兩側勾起,以金絲繡了大朵的並蒂花,羅衫半解的綠衣美人斜臥在床榻之上,玲瓏有致的身姿被燭光映照在屏風上,別引一番朦朧遐想。 段回川好生品鑒了一會,撫掌大笑:“一下就派了三位美人兒來招待我,看來狐仙大人還是挺大方的嘛。” 榻上的女子朝他伸出手,蔥白如玉的指尖輕輕一勾:“公子,先讓奴家服侍你快活一番可好?” “快活?”段回川似乎對這個提議極是動心,但又為難地道,“可是我還有一個朋友不知被你們帶去了哪裏,隻我一人可快活不起來啊。” “嗬嗬。”綠衣女子捂著嘴嬌笑起來,“公子大可不必擔心您的朋友,自有別的姐妹好生招待他,現在正玩得盡興,怕是根本不願醒來呢!” 段回川安之若素挨著桌邊坐下,滿桌珍饈美饌並沒有吸引他的目光,而是自顧自倒了一杯酒。 他輕嗅著濃鬱的酒香:“這樣啊,可是我卻不怎麽盡興,莫不是你們厚此薄彼,故意怠慢於我?” “怎會?”綠衣女子從榻上起身,蓮步輕移,繞過屏風,輕紗之下隱約可見不盈一握的纖腰,行走間姿態婀娜,一陣醉人的香氣隨之而來,女子行至段回川身側,一雙素手撫上男人雙肩,輕輕揉捏,“公子想如何?奴家一定滿足公子,讓你度過一個終身難忘的夜晚!” “哦?”段回川一挑眉梢,這才露出勾起興致的模樣,他指了指麵前的空地,命令道,“過來蹲下。” 她抿嘴一笑,依言跪在他腳邊,慢慢傾身倚到他膝蓋上,不料對方轉開雙腿,叫她撲了個空。 對女子臉上的錯愕視若無睹,段回川朝他伸出一隻手,一本正經地道:“手。” 綠衣眨了眨眼,雖然不明所以,但為了即將到嘴的美味,還是盡職盡責地扮演著風塵女子的角色,順從地伸出手搭在對方掌心。 “好乖。”段回川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拍了拍她頭頂,像是主人逗弄寵物那樣,露出慈祥老父般的目光:“會玩接盤子嗎?就是我把這個盤子丟出去,你用嘴銜住接回來。” “……” 如果隔壁的舞女在此,想必一定會跟好姐妹有說不完的共同語言。 綠衣媚然帶笑的神情漸漸裂開來:“你耍我!” 她藏在發間的狐狸尖耳立刻豎了起來,十指指甲瘋長尖銳似刀,一根蓬鬆的大尾巴從背後竄出,不到片刻就從一名美貌女子變作凶怖狐妖! “啊”突然一陣劇痛,打斷了她即將出手的攻擊!被段回川扣住的那隻手腕,脈門被死死捏住,整條手臂都快被擰折了,絲毫動彈不得,稍有異動,爪子就要廢掉。 而對方依舊四平八穩地坐在椅上,冷冷地俯視著她:“這麽快就現形了,看來你的業務能力不到家嘛。” “你”狐女臉色幾經變化,最後楚楚可憐地咬著下唇,戚戚哀求,“公子難道不懂憐香惜玉?你弄痛奴家了!奴家別無所求,不過心慕公子,想與你共結一夜姻緣罷了,就算你不喜歡奴家,難道就要如此粗暴地對待一個弱女子嗎?” 說著,她微紅的眼眶朦出水霧,竟似一副委屈得泫然欲泣,任哪個男人見了,都不忍心再傷她分毫。 可偏偏,段回川的鐵石心腸根本不為所動:“別廢話拖延時間了,還指望你的狐仙大人來救你?帶我去見我的同伴,否則” 但聽一聲細微的骨骼摩擦聲,狐女手腕脫臼了。 冷汗瞬間滲了滿頭,她緊咬著嘴唇,再也不敢以言語魅惑,隻得老老實實任他差遣。 至於另外兩個侍婢,早就不見了蹤影,恐怕是搬救兵去了,段回川也懶得理會,正主早點出來更好,一道拾掇了,也好早些回家洗澡睡覺。 他掌心一翻,一朵紫藍色雷蓮無風自懸緩緩綻放。 無數細小的電光如雪亮銀蛇遊走其間,刹那間光華大作,將此間精致華貴的閨閣劈了個體無完膚。 門窗棟梁都被炙烤得焦黑成碳,四周牆壁更是危如累卵,也不知是該稱牆上破了數個巨大的窟窿,還是廢墟裏殘留著幾片斷壁殘垣更加妥當。 “你、你!心狠的男人!要找你的同伴,拆我的屋子做什麽!?” 狐女又驚又怕,她一個小小狐妖,找個男人吸點陽氣采補容易嘛!想到好好的一頓美食雞飛蛋打不說,這下連床都沒了,那日後她還有日後嗎? 待漫天的灰塵瓦礫塵埃落定,四下皆是一片狼藉,唯有段回川坐著的這張椅子完好無損。 他放開了萎靡的狐女,拍拍屁股站起身,在斷牆的另一麵,一個熟悉的身影自煙霧裏漫步而來。 言亦君神色平靜,衣衫完整,甚至連褶皺也不曾多出一絲,來到他麵前站定。 房中的紅燭早已灰飛煙滅,外麵酒樓大廳的光亮輕鬆地越過破壞殆盡的門牆,眼下竟比方才還要明亮幾分,通明燈火磊落地映照在男人身上,並未照出一丁點不堪或曖昧的痕跡。 段回川細細打量一番,皺眉道:“你……沒事吧?” “當然沒有。”言亦君輕描淡寫地一笑,“這裏的款待很是有趣。” “……?” 對方渾身散發著過於愉悅的氣場,若非段回川確信言亦君氣血正常,而且這麽短暫的時間,不可能真的發生點什麽豔事,他幾乎要以為言亦君被那狐妖采補得手了。 見段回川一副欲言又止的尷尬神情,言亦君頓時明白話中引起的誤會,好笑道,“我是說,這是一次難得一遇的特殊經曆,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明知周圍都是妖精,怎會被女色所惑?” 段回川訕笑:“言醫生眼界甚高,是我擔心多餘了。” 他心道,明明一副心滿意足的饜足模樣,哪個男人不會往那事上聯想? “小狐妖似乎都跑了,你不阻止嗎?”言亦君決定略過上一個話題。 段回川成竹在胸地擺了擺手:“正好讓她們帶路,不然這酒樓這麽大,難不成還要一間間踹門不成?” “那失蹤的幾個人?” “找到這兒的老大,還怕找不著幾個人麽。” 感覺到狐女慌忙遠遁的方位,還有來者不善的各路妖精,他一把拉住了言亦君的手,不由分說帶他離開:“跟好我,這裏妖氣極重,別走丟了。” 手掌幹燥的溫暖沿著兩人交握的手無聲地傳遞過來,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 言亦君甚至能描繪對方掌心的紋路,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用力反握。 一如很多年前那個被鮮血與大火舔舐的雨夜,他在看不見盡頭的黑暗裏彷徨沉淪,一身遍體鱗傷的狼狽,也有這樣一隻手,猝不及防伸到他的麵前。 在殘冷的歲月剝奪了他的一切時,最後來到他身邊的,總會是這個人。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酒樓裏笙歌燕舞的男男女女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樣貌千奇百怪的妖精,他們再不麻木地扮演著舞女和酒客,也不再無休止的尋歡作樂,他們似是得了某種授意,前仆後繼地朝二人衝殺過來! 段回川對密密麻麻的妖群根本不加理會,反而抱怨衝天的妖氣,熏得他鼻子發疼。 言亦君看著眼前堅定向前的背影,浩大凜然的雷霆擁簇著他們,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切的妖魔鬼怪在他的麵前都要相形見絀,如同飄零的落葉般被秋風無情地卷走。 沒有任何敵人能讓他停下腳步。 他就在這裏,近在咫尺,自己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段回川卻忽然停了下來,他們麵前已經沒有任何妖精了,唯有一扇暗紅色雕花大門,攔住了二人去路。 方俊中二的時候也曾幻想過自己是威風八麵的古代君王,坐擁酒池肉林美人如雲,可如今當真置身於酒池之內,美人環伺,卻又恨不得立刻從噩夢裏清醒過來才好。 天靈靈地靈靈滿天神佛菩薩保佑,無論誰都好,來個神仙救他啊!!! 作者有話要說: 段:我家醫生那麽柔弱,手無縛雞之力,肯定被你們這些妖精占便宜了! 言:咳咳……第29章 神仙救我 方俊被婢女帶到一間金碧輝煌的寢殿,中央一圈紅漆金箔廊柱圍著圓池而立,每根柱上均點綴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八盞六角宮燈逐一燃亮,燈罩上竟繪著姿態各異的春宮圖。 殿內寬敞得近乎空曠,除了中央燈明火亮,再遠些的地方漸漸被黑暗吞噬,一眼望不見盡頭。 圓池中央浮起一方四角流水亭,一泓飛瀑從天而降,澆灑在亭蓋之上,又沿著四簷淅淅瀝瀝落如雨簾,最後匯聚到圓池裏。 走近才發現那並非是水,而是盛滿了美酒佳釀,撲鼻而來的酒香幾乎連那甜膩的熏香都要遮掩過去。 亭中設了一張奢華的鏤空床榻,朱紅柔軟的綢緞錦衾陳鋪其上,休憩之人隻要伸出酒杯接上一接,隨時都能享用到甘醇的美酒。 恐怕便是舉國膏脂奉養的君王,也難以擁有這般非人力所能及的享受。 方俊陷在這粉紅塚已經不知過了多久,幾個狐朋狗友更不知去了哪裏。 此時此刻,他正渾身無力地躺在亭內床榻之上,赤條條地被剝了精光,腳踝被柔韌的綢緞綁在床腳,幾個貌美侍女環伺在側,圍著他嬌笑不斷。 最他感到恐懼的,是慵懶斜倚在另一端的狐仙,一雙無暇玉腿橫陳,長而尖銳的指甲塗著濃豔丹蔻,九條碩大蓬鬆的尾巴晃悠悠地搔弄在他左右。 她無疑是方俊平生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但越是美麗,他心裏就越發絕望驚恐,仿佛即將被施暴卻無力抵抗的無助少女般,雙手抱胸,瑟瑟發抖。 高高在上的狐仙瞥一眼方俊下麵那軟噠噠的物什,從鼻子裏發出一聲不滿的輕哼:“虧我以為來了個真陽之體的絕佳爐鼎,沒想到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槍頭!” 方俊聞言又羞又氣,天地良心啊,陷在隨時性命不保的妖怪窩裏,能有那興致才有鬼了!嚇都快被嚇死了好嘛! 這不是個夢嗎?為什麽他還沒醒過來呢? 方俊徒勞地一次又一次掐著大腿,掐出了無數紅印,閉眼再睜開,眼前依然是冷冰冰的流水亭頂,周圍覬覦他陽氣的狐狸精一個也沒少! 還有那個慢慢朝他欺近的妖媚狐仙,尖銳的指甲輕輕劃過他的胸膛,像是沾了血的筆在白紙上落下一撇,漸漸有殷紅的血珠浸出來。 她近在咫尺的豎瞳倒映著方俊惶恐絕望的臉,盈滿了興奮和愉悅。 “你……你要幹什麽?”方俊的喉結不斷地顫動著,努力想往後退,可是後背已經抵在床角,無處可藏。 “嗬嗬……”男人的反應取悅了狐仙,她輕笑起來,一瞬間的明豔幾乎蓋過輝煌燈火,紅豔的舌頭充滿暗示地舔了舔嘴唇,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本想與你共赴極樂,把你這難得一見的真陽小郎君留在本仙身邊,日日抽取精血,慢慢享用,隻可惜啊,要怪就怪你的小兄弟太沒用,既然如此,本仙隻好退而求其次,直接生吃了你血肉。” “什麽你、你要生吃了我?”方俊眼前一黑,臉上的血色被這句話盡數抽走,嘴唇白慘白如紙,抑製不住地渾身顫抖,“不、不要……你放過我吧!” 狐仙看著他幾乎哭出來的模樣,開懷大笑,可方俊顧不上欣賞這一刻的美貌,即將慘死於妖口的恐懼完全俘獲了他全部心神。 “求求你!別殺我!我什麽都願意做!你非要吃……就吃別人吧!” “哈哈哈!”狐仙裂開嘴張狂笑道,“你們男人啊,都是些貪財忘義、貪生怕死的壞東西!普天之下,唯有我那忠厚老實的相公,是真愛著我!吃了你的血肉,我就能立刻增長十年功力,多陪伴我相公十年!” “你還有相公?”方俊大驚,求生的念頭強迫他的大腦飛速運轉,任何一點轉機都不願放過,哪怕隻能拖延一丁點時間,“你引誘那麽多男人做你的入幕之賓,難道不怕你相公知道?” 狐仙果然臉色微變,卻又舒展眉眼慢慢笑了:“他當然不會知曉。那些慕名而來的臭男人,精氣虛虧的,我看都懶得看一眼,都賞賜給了其他姐妹們,偶爾有陽氣旺盛的,被我抽走了精氣,第二天轉醒也隻當是春夢一場罷了。” 不知不覺間,周遭的酒氣似乎濃鬱得近乎凝霧,方俊被熏得難受,頭暈目眩,他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道:“那你吸我的精氣好了,我沒幾兩肉,不好吃的。” “哦?”狐仙眯起細長的丹鳳,婉轉的語調動聽撩人,似乎當真在思索這個提議。 方俊騰起一絲希望,再接再厲道:“你要是吃了我,我死了之後,我家裏定然要來找我,不找到我他們肯定不會罷手的,到時候會把狐仙廟鬧得天翻地覆,事情暴露了你也不得安寧,最重要的是,你相公就瞞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