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回川這才看清,整座九霄殿被一團瑰麗的霞光籠罩著,將大殿內外徹底分隔成兩個世界。  除非破解這座古奧的防護法陣,否則誰也無法得入其中。  “難怪不用人看守呢!”段回川戳了戳這道無形的恢弘屏障,哪怕再鋒利的龍爪也無法在它上麵留下一道刻痕。  “如果我們硬闖,動靜必然不小,整座皇城勢必都要驚動。”  段回川咬牙:“我來試試,你替我警戒。”  他張嘴吐出聖戒,隨著浩瀚而克製的靈力注入,淡紫色的朦朧光華籠罩了他,段回川伸出一隻手掌貼在霞光屏障上,細細感受其中剛猛彭拜的法力流轉,嚐試驅動聖戒的力量鑽出一個小小的突破口。  段回川闔著眼,眉頭越皺越緊,細密的薄汗布滿了額頭,直到靈力近乎枯竭,才勉強感覺到屏障有了一絲鬆動。  “快進去,我撐不了多久。”他用力撕開一個半人高的裂口,讓言亦君先進去,待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門口,裂口驟然合攏,再也看不出一點破綻。  空曠沉寂的大殿深埋在一片昏黑裏,無煙火也無燈光,唯獨他二人踏在白玉石磚上,足音回蕩出清冷的聲響。  自第一步邁入殿內,一股難以言表的威壓攜裹著森冷的寒氣竄上脊背。  幾乎每過一重殿門,都有一重隱蔽又森嚴的禁製,像一條條沉默執拗的鎖鏈,將這座象征著龍族至高無上權利的巍峨大殿,嚴密地封藏。  兩人一路破除禁製來到龍帝閉關的禁地,段回川仰望著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巨大石門,石門上浮雕著兩條首尾相銜的龍,仿佛一雙詭譎凶怖的眼,正居高臨下俯視自己。  “父皇!”段回川趴在門縫往裏呼喚,他的聲音像是被巨門吞噬了一般,悄無聲息消失無蹤。  裏麵沒有任何回應。  段回川別無他法,隻得故技重施,索性這扇門同樣受聖戒影響,兩人心力交瘁地折騰到天色蒙蒙亮,石門終於被推開一條一人寬的縫隙。  進入禁地,仿佛來到另外一個光影幻渺的世界。  入眼不是高聳的雕梁畫棟,而是一片一望無垠的碧湖,穹頂星河流轉,平滑如鏡的湖麵倒映著脈脈星光,像是鋪灑了一層銀輝薄霧。  一條金色巨龍靜靜地沉浮於湖水之中,碩大的頭顱靠在湖邊,犄角鋒利如刀,逶迤如浪的冗長身軀像綿延的山巒冒出水麵,幾乎使湖水漲滿得溢出來。  “父皇……”段回川震撼地仰望著這條古奧威嚴的神龍,一時失語,難以言喻的親近感酸酸漲漲浮上心頭,他情不自禁靠近巨龍,想要伸手撫摸那光潔細密的鱗片。  直到陡然發現湖底似有詭異的殷紅蔓延開來,段回川勃然變色,一頭紮進湖裏!  言亦君舍了黑龍小夥的身軀,黑色影子在湖邊逐漸凝實成形,收斂回人形模樣,黑闐闐的眸子注視著湖中遊動的身影,眉宇間浮出幾縷憂色。  湖水清冽如霜,沒入水中時便是徹骨的寒冷,以段回川強悍的體魄,竟也凍得打顫。  段回川遊至湖底,龍帝龐大的身軀宛如一道漫長的城牆,而今城牆中間竟插著一根頎長寒冰巨矛!  殷紅的龍血不斷從傷口滲出,將周圍的湖水盡數染紅,絲絲黑綠色的巫力如追逐血腥味的鯊魚般,盤桓於傷口,以龍族強大的恢複能力也遲遲無法愈合。  無數條密布了符文法陣的縛龍鎖緊緊捆綁在龍軀上,使它無法動彈。  段回川摸到龍爪上試圖扯斷鎖鏈,忽覺不對勁,定睛一看,龍爪原本的五趾竟被人斬去了一趾,隻剩四趾!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雙目一瞬間赤紅如血!  龍帝似乎被擅闖者驚動,於沉眠中蘇醒,一雙暗金色龍目驟然睜開,收斂成一線的豎瞳倒映出言亦君驚愕的臉。  “大膽的巫族人!竟敢闖入我龍族皇城!找死!”玄奧的龍吟,憤怒地響徹這方天地,原本平靜的湖麵刹那間沸騰澎湃。  一隻剛硬如金鐵的利爪猛地從天拍下,仿佛整個天空都被陰影籠罩!  被龍帝盯住的那一刻,言亦君隻覺渾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動,恐怖至極的威壓將他死死釘在湖邊,連呼吸都極端困難!  “父皇!住手!”  一道迅疾如電的身影突兀從湖底一躍而起,向言亦君直撲過去,將人護在身下!  巨大的龍爪堪堪停在他背後不到一寸的距離,龍帝聽著這身熟悉的呼喚驚疑不定地挪開龍爪  於是尚穿著女裝的段回川露出了腦袋,濕淋淋的綾羅宮裝狼狽地貼在身上,他扭過頭,與陷入僵硬的巨龍對視,淚眼汪汪。  作者有話要說:  父:……你誰啊?  段:你蛾子!  父:……放屁!第75章 睥睨四方  四方萬籟俱寂,微風吹皺湖水,發出一點涓涓聲響。  龍爪僵在半空,巨龍一時不敢置信,半晌,它碩大猙獰的頭顱緩慢湊到段回川頭頂,似在辨識他的氣息,暗金色的瞳孔清澈地倒映出他委屈巴巴的模樣。  “回川,”自頭頂傳來一聲低沉沉的歎息,似哭似笑:“我的孩子……”  這一聲呼喚仿佛穿梭了無限時空,趟過了無窮歲月,曆久彌堅,整片湖水隨之震顫,漫天星鬥熠熠生輝。  “父皇!”段回川撲到它長顎上,臉頰蹭著冰冷的鱗片,鼻子發酸,強忍著才沒有落下淚來,隻是緊閉著眼,通紅的眼尾折出激動的細紋。  龍帝輕輕晃動頭顱,四趾收攏,將他托在掌心,似乎想要摸摸他頭頂。  “是父皇不好,沒能保護好你,讓你那麽小的時候就流落在外,幸好你還活著,回到父皇身邊……”  龍帝的聲音低沉喑啞,一聲聲敲在段回川心頭,他靠在巨龍身上,像枕著一座巍峨險峻又安寧祥和的高山。  段回川默默搖頭,想起為龍時威嚴和藹的龍帝,又想到為人時孤寂苦悶的童年,一時間百感交集,滿腹話語想要傾訴,話到嘴邊卻隻剩哽咽。  但聽龍帝輕輕一歎,續道:“沒想到你跌落輪回祭壇後,竟然投了個女兒身……”  “……”段回川一臉的感動表情突地裂了。  言亦君靜靜站在一旁,原是欣慰地看著父子團聚的動人一幕,又無端想起遠在巫族舊都那個陰狠毒辣的大祭司,心中澀然,冷不丁乍聽這一句,不由笑出聲,這一打岔,連帶著眼底那絲陰鬱也被淡去了。  段回川不滿地回頭瞪他一眼,簡短地解釋幾句:“寒戈把皇城圍得跟鐵桶似的,我特地頂了別人的身份才混進來的。”  他三兩下除掉濕淋淋的女裝,為表明自己的男性特質,還特地晃了晃鳥,才化了一套慣用的黑衣穿上。  漫長的沉默之後,龍帝略過這個烏龍,剛才對麵失而複得的幼子時,動容和藹的模樣仿佛轉瞬即逝,待他銳利的目光重新投注到言亦君身上,聲音威嚴而深沉:  “這個巫族人是什麽人?你為何把他帶來?”  段回川與言亦君對視一眼,握住他的手,將人護在身後,鄭重其事地介紹:“父皇,這是我師兄,我們在祭塔修行時一起長大,他……是我所愛的人。”  壓抑的寂靜山嶽一樣傾頹而下,沉甸甸壓住了兩人。  無人說話,時間像是忽然變得無比漫長。  龍帝驟然粗重的吐息和黑沉的眼神,仿佛在一瞬間凍結了整片湖水,冰冷的風霜呼嘯而過,割在他們的臉頰上。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龍帝的聲音聽上去並不如何慍怒,但淩人的氣勢居高臨下俯瞰,迫得段回川額頭幾乎滲出冷汗。  然而他依舊緊緊握著言亦君的手,仰頭迎上龍帝高深莫測的眼神,半點不曾後退一步。  “我知道。”他的嗓音回蕩在這一派空寂壓抑之中,擲地有聲。  感受到手心傳來堅實的溫度,言亦君垂眼注視著他們彼此交握的手,長長舒了一口氣,抬頭時,已是最淩厲莊重的姿態,挺拔的脊梁似一柄出鞘的利劍,仿佛世間沒有任何艱難險阻能壓垮他。  “龍帝陛下。”言亦君以平靜的口吻緩緩開口,“如您所見,我是巫族人,但我比這世上所有人,都更愛回川,甚至,更甚於您。”  “狂妄。”龍帝冷冷地注目於他,略帶嘲諷地擲下斷語,“你身上有言哲的氣息,你與祭塔大祭司是什麽關係?”  段回川略顯緊張地看著他,言亦君給了他一道安撫的眼神。  從前他也曾暗暗設想過,被龍帝如此質問,或許會啞口無言,或者絕望失態,但事到如今,竟隻覺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然,言亦君甚至微微笑了笑,坦然開口:“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龍帝暗金色的瞳孔收縮成一線,冰冷的眼神壓下來:“可知道我身上的傷勢是如何來的?”  兩人陡然臉色一變,段回川攥著他的手指忽的收緊,指尖幾乎捏得發白。  龐大的龍軀破開水麵,崩濺的水花如一場滂沱大雨,淋漓四濺。  重重鎖鏈和洞穿龍身的冰霜巨矛出現在二人眼中,縛龍索表現光華流轉,無數的符文次第亮起,收緊的鎖鏈發出金鐵相擊的刺耳哀鳴。  龍帝被迫拉回水中,重重吐出的龍息吹散了飄零的水珠,這個簡單的騰挪似乎耗盡了力量,他虛弱地靠在湖邊,鮮血從崩裂的傷口溢出來,逐漸染紅了湖麵。  冰冷的湖水濺到段回川陰沉的臉頰上,被他隨手抹去,他走上前,輕輕撫摸著龍帝起伏的龍鱗,聲音暗啞,從齒縫裏一字一字咬出來:  “父皇,你的傷……是大祭司打傷的?他怎麽能傷得了你?還把您鎖在這裏?”  “憑他一個,再修煉一千年也不可能。”龍帝嘲弄著冷笑一聲,“當然是多虧了我另一個好兒子!”  “寒戈?!”段回川驀地抬頭,瞪大雙眼,“你的爪趾莫非也是……”  “不錯。”龍帝疲憊地闔上眼,湖水依舊洶湧,那是他無法平息的憤怒。  “一直以來,他表麵上對我恭敬有加,我一直覺得寒戈這個孩子雖然心機深沉了些,但勤奮好學,虛心謙和,不失為一個莊重得體的皇子,沒有想到,他為了帝位,對我謊稱你已經身隕,在我察覺昔年祭祀大典你事出蹊蹺後,竟然勾連大祭司言哲,趁我閉關行功至要緊關頭,偷襲於我!”  “什麽!”段回川陰沉的雙眸似有電閃雷霆破滅,周身磅礴的靈力鼓蕩,隨著雙手緊握的拳頭發出微弱的爆鳴。  “言折多年來苦心孤詣,確實繼承了昔年巫王幾分本事,可惜他身中血巫咒,實力大打折扣,至於寒戈那個孽子,終究還是太弱了!”龍帝傲然抬起頭顱,淡淡道:“我雖被他二人偷襲得手,但他們聯手費盡力氣,也不過把我拘禁在此不得離開罷了,想誅殺本尊,也是白日做夢!”  言亦君一言不發,緊抿著嘴,憂慮地望著段回川的背影。  如火如荼的暴虐不過一瞬便平息下來,段回川深吸一口氣,克製著不合時宜的情緒,眼下父皇重傷被囚,他縱使再惱火也無濟於事,當務之急,應是趕緊療傷才是。  “父皇,我替你把那玩意拔出來!”  龍帝低頭看他,頷首道:“這柄冰霜巨矛是與寒戈心神相連的靈器,一旦拔出,他馬上就會知道這裏的一切,我身上的縛龍索尚未完全破除,無法幫你太多。”  “我明白!他若敢來,我正好打爆他的狗頭!”段回川冷笑一聲,不再廢話,再次紮進冰冷的湖水中。  越是接近冰霜巨矛,周圍的湖水越是寒如霜淵,段回川忍耐著急劇下降的溫度,展開雙臂牢牢鉗住矛身。  過於粗大的巨矛一人甚至無法合抱,甫一接觸,仿佛落入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陰寒森冷的雄渾靈力順著他的雙臂往上蔓延,短短片刻,雙手竟凝結了一層厚厚的堅冰,直逼肺腑的寒意,似將人靈魂都凍結成冰!  難以想象,父皇是如何在這樣陰狠的利刃下煎熬了數十年的。  倘若自己再不來,即便父皇修為深厚,也會在漫長的重傷不愈中虛耗底子。  段回川強自壓下心底的懊惱,雙臂微振,周身靈力流轉,不停地驅散無孔不入的寒氣。  “父皇,你忍著些!”  所有力量瞬間聚集於手臂,他全身肌肉隆起,臉頰繃得緊緊的,狂湧的氣勁幾乎形成一個小型漩渦,冰霜巨矛終於緩緩抽動而出!  伴隨著崩裂的傷口和噴湧的龍血,這柄折磨了龍帝數十年的冰疽終於拔除,狂傲的龍嘯震天徹地,狂暴的湖水掀起遮天巨浪,罡風卷湧,呼嘯來去,幾乎衝得星河倒轉,湖水逆流。  段回川托著冰霜巨矛衝出水麵,將之在半空中擲下。  萬千爆裂的藍紫色雷霆霹靂於他身後憑空而生,電閃雷鳴轟然砸落於長矛之上,一時之間,雪亮的電光將夜空點亮,幾乎晝夜顛倒!  巨矛於空中瞬間解體,粉身碎骨,無數冰藍色碎晶被狂風卷得四散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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