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出關了……”寒戈胸膛劇烈起伏,勉強支起身,仰頭望著那個他一輩子都在追逐的身影,忽的嗬嗬笑起來,聲音喑啞幽咽,仿佛在哭一般。 龍帝冷冷地凝視著長子,痛惜的哀色在眼底一閃而逝:“這些年來,你勾結巫族圖謀反叛,你可有想過敗亡的今日?” 寒戈張了張嘴,似有話想說,但終究化作自嘲地一撇,懨懨地闔上眼:“成王敗寇,無話可說。” “大太子寒戈褫奪尊號,從今日起,鎮囚於困龍潭,永不得釋!” 龍帝一字一頓,宣判了他的結局,緊繃的臉龐始終如同大理石雕刻,冷漠嚴肅,看不清是喜是怒,他不再看寒戈,轉頭吩咐大長老肅清長老院。 寒戈低垂著頭顱,任淩亂的銀發遮住半張臉孔,不知出神想著什麽。 龍帝的裁決讓二長老和三長老眼前一陣昏黑。 跪倒的黑龍衛們茫然不知所措,直到大長老號令長老院近侍軍將跟隨寒戈叛逆的兩位長老帶走,才紛紛嘩然 他們剛才都幹了些什麽?圍攻身為五爪金龍的二太子殿下? 想到以下犯上的後果,兢兢戰戰的黑龍衛們冷汗都淌了一地。 龍帝諭旨再次響起:“二太子回川力挽狂瀾挫敗亂黨,晉封龍太子尊位,曉諭四海。” 天地間回蕩著龍帝威嚴的旨意,四麵八方遙遙傳開。 整個龍淵大澤頃刻間沸騰起來,無論是大殿前震撼莫名的眾人,還是皇城之外無數異族和普通龍族,都在此時此刻,見證了龍太子寶座的歸屬。 遠在萬裏之遙的慶隆商隊,同樣聽到了龍帝的諭旨,比起其他茫然湊熱鬧的族人,親眼見過段回川的他們,更加震驚不已,跟隨商隊的李胖掌櫃兄妹,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眼眶! 一片海浪般拜伏的朝賀聲中,段回川握著言亦君的手腕慢慢往回走,正好與被押走的寒戈錯身而過。 前任長殿下停下腳步,向他嘲諷地眯起雙眼:“我終於被你奪走了一切,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在你還是一個龍蛋的時候,仁慈地放過了你!” 寒戈拋卻了一直以來苦苦維係的沉穩和從容,多年積蓄壓抑的不滿,終於在這一刻盡數宣泄而出:“你不過是父皇撿來的野種,我明明才是父皇唯一的嫡係血脈,憑什麽你可以得到他的偏愛?就因為你是五爪金龍?” 段回川沉默片刻,冷漠開口:“就因為這個,你斬去了父皇的一趾?” 寒戈怪笑著扯了扯嘴角:“那是他不公的代價。” 暴虐的怒色染紅了瞳仁,段回川忍不住就要去揍他,一直寬大的手掌忽的按住肩頭,他回過頭,對上龍帝深沉淡然的視線。 龍帝示意黑龍衛們退開,隨手布下一道無形的隔絕屏障。 他雙手負背,默然望著被大雨洗刷後蒼青的雲海,隱隱有潮聲漲落的聲音傳來。 “你錯了,其實回川是我親自誕下的孩子。” 龍帝的話語不疾不徐,卻砸得一幹人等耳畔嗡鳴! 段回川瞪大雙眼,塵封多年的隱秘終於在此刻揭開。 “他的母親,在我與巫王對決中不幸被牽連身死,我為了保住母胎中龍蛋最後一絲生機,在忘川河中孕育了十數年,才終於平安誕下他。” 作者有話要說: 段:喵喵喵?我的多功能粑粑!女裝大佬算什麽!比不過比不過 言:不不不,騷還是你騷,有些人表麵上帥裂蒼穹,其實背地裏還在溜鳥 段:……第77章 宿怨終結 寒戈怔怔望著父親的背影,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口中喃喃低語,幾不成調:“不可能……” 段回川同言亦君對視一眼,埋藏在歲月深處的隱秘,震驚之餘,多少讓他們有幾分不真實感,但這話由龍帝親口說出,哪怕再荒誕,也是他們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龍帝遙望著一行靈雁振翅撲入雲端,幽深的眼眸陷在過往的回憶中,語氣仍是淡淡: “龍族曆代龍帝皆是五爪金龍,但卻不是每條五爪金龍,都能誕下同樣血脈,所以族中一旦有可能孵化五爪金龍的龍蛋出現,總是伴隨著各方傾軋的腥風血雨。” “那個時候巫王和他的黨羽蠢蠢欲動,我為平亂,沒能保護好回川的母親,連累她身死,巫王察覺了她胎中異象,竟妄圖搶走龍蛋,我不惜一切代價鎮壓巫王以後,自己也身負重傷,跟隨巫王的巫族殘黨不甘失敗,頻頻報複,為了讓回川平安降生,我才不得不封鎖消息,謊稱他隻是忘川河邊撿來的。” 龍帝轉過身,定定凝視著失魂落魄的長子,滿目失望與痛惜:“我對回川的補償,被你視作不公和偏愛,你心中不忿乃人之常情,但你萬不該在祭祀大典上動手腳,企圖謀害他!如今更是走到萬劫不複的境地!” 寒戈嘴唇囁嚅半晌,終是自嘲一笑,抬眼看著他,仍不甘心地最後問了一句:“其實拋卻補償,在您的心裏,依然更愛二弟,對嗎我的父皇?” 龍帝沒有再回答這句話,隻是南轅北轍地輕歎一聲:“你真的很像我。” 他揮手撤去屏障,令黑龍衛帶走寒戈。 雖隻字未答,但寒戈已是懂了自記事以來,為了得父皇寵愛,他總是想盡辦法學習他、模仿他,到頭來連自我都失去了。 而人總是對與自己過於相似的人,懷抱著警惕和疏離的。 一場驚心動魄的叛亂終於消弭,龍帝令大長老處理善後,清洗長老院,拔除寒戈的黨羽勢力。 就在段回川如釋重負鬆一口氣時,變故橫生 他正拉著言亦君的手,要跟隨龍帝回到九霄殿,不料言亦君身體忽然晃動了一下,整個人驀地抽搐顫抖起來! “師兄!你怎麽了?”段回川一驚,忙回身抱住他。 男人的身體虛弱的可怕,輕飄飄的,不比一片羽毛有重量,言亦君奮力地強睜著眼,拚盡最後一絲力氣,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搖搖晃晃站起來:“沒事……你不要靠近我……” 寥寥數語,仿佛用盡了全部力量,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席卷而來,言亦君眼前一片昏黑,狂暴的血液在體內沸騰,爭鬥不休,如何彈壓也無濟於事。 段回川在說什麽他已經完全聽不見了,黑白褪色的視界,眼前隻剩一個不斷張口開合的模糊人影。 不能傷他……不能…… 言亦君心頭反反複複回蕩著這一句,空洞的雙眼惶然無措,他不知今夕何夕,不知來去歸處,但他還記得他的師弟。 唯有傷害他,絕對不可以! 言亦君顫抖的手握著尖銳的巫杖,咬牙往自己身上紮,仿佛隻有劇痛,才能勉強將他從深淵裏拉出來。 “言亦君!”段回川死死箍住他握著巫杖的手,脆弱的手腕青筋暴起,甚至能清楚地看見蒼青的血管下湧動的鮮血! 言亦君已經完全失去了神智,段回川看著這樣的師兄,心碎如絞,他咬緊後槽牙,緊繃的臉頰突出顴骨的形狀,沉著的臉像大理石般冷硬。 這柄懸在兩人頭頂上的死神鐮刀,終是在這個時候落了下來! 段回川一言不發將他雙手反剪在身後,抱起男人衝入九霄殿。 正殿之中。 無數顆璀璨的明珠於盤龍柱上次第點亮,大殿燈火通明,正氣恢弘,再不複初時黑暗幽寂模樣。 龍帝端坐在玉台龍座之上,頭頂星河懸浮,緩緩流淌,垂落的衣擺雲紋暗顯,流轉著瑰麗縹緲的光澤。 待段回川急匆匆尋來,三言兩語說完言亦君和大祭司父子間的糾葛,急急詢問血巫咒的解法,龍帝從沉思中回過神,意味深長的目光在言亦君身上端詳。 男人分明陷在極度痛楚中意識不清,竟然還能克製著血巫咒嗜血衝動,默默隱忍到現在。 “血巫咒,唯有一種解法,要麽下咒之人身死,要麽中咒者死,換言之,他和他的父親言哲,二人中隻能活一個。” 段回川心底發沉,低頭看著麵容蒼白雙目緊閉的男人,蹙眉道:“那有沒有能暫時壓製的法子?至少讓他不這麽痛苦,之前我曾試過給他用龍血浸浴,但時間久了,就沒有效了。” 龍帝暗歎一聲,緩緩道:“供寒戈閉關修持的清一殿中,有一泉寒潭,底下是萬載不化的堅冰,有醒神鎮定之效,用它打造一具冰棺,將此人暫時封印,可以使躁動的血巫咒平息下來。” “我知道了!”段回川苦笑一聲,沒想到父皇也不是無所不能的,終究還是要走到那最後一步。 清一殿。 這裏仿佛常年被冰雪覆蓋,白色的霧氣在寒潭上飄渺如煙,失去了主人的殿宇空寂冷肅,隻剩一朵朵蓮花清冷地點綴於水麵。 隔著水晶般的冰棺,段回川默默地凝視著言亦君陷入沉眠的臉,那雙嘴唇已經失去了全部血色,宛如被冰霜淹沒。 如果不是昔年在祭祀大典上為了替他擋那一箭而身中巫毒,大祭司怎會用血巫咒替他解毒。 如果不是他太沒用,被困龍陣困住,又傷在寒戈手裏,言亦君怎會不管不顧動用巫力救他…… 段回川趴在冰冷的棺麵上,臉頰貼上去,輕蹭著:“我會救你的。師兄,你要乖乖呆在這裏,等我回來。” 冰棺裏沉睡的男人仿佛動了一下,待他仔細看去,又仿佛隻是他的錯覺。 段回川低低一笑,目光流連最後一眼,像是與他沉默作別,轉身毅然決然走出清一殿。 在他看不見的身後,冰棺裏的男人眼睫微動,眼角一滴晶瑩的淚光,無聲滾落。 段回川剛一步出殿外,便看見立於雲端的龍帝。不知站了多久,背對著他,遙望著一望無際的雲海,默然無語。 晨曦漸漸蔓上雲頭,輕柔的照亮他的身影,段回川看著這樣冷寂的父親,心中忽然有所觸動。 “父皇……”他來到龍帝身後,輕喚一聲。 龍帝目光似是越過無盡時空,無所寄托地凝望著某處,自言自語般歎息著:“你已經長大了,已經不再是當年拉著我的手,要看我尾巴的少年了。” “……”段回川尷尬地聽著父親提起舊事,一時不知該如何岔開話題。 “如果我不許你去找大祭司言哲,你也會偷偷跑去的,對嗎?”龍帝終於側過臉,深深看進他的眼底。 段回川動了動嘴唇,以無聲的對視表達他的堅決。 龍帝堅毅的臉孔透著一股淡淡的疲倦,段回川知道父親為了救他,強行掙脫縛龍索,傷勢未愈,可是他卻要為了另一個男人,赴一場可能有去無回的賭局。 “出殼的雛鷹總是要獨自展翅翱翔的。”龍帝仿佛知道他想說什麽,淡淡笑了,“其實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堅強優秀,也到了該放手的時候了。” 說著,他朝對方伸出手,攤開手掌,一枚紫色的古樸戒指靜靜躺在掌心,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父皇不在你身邊,也不許叫外人欺負了去。” 段回川望著父親滄桑的眼,其中包含著濃濃的期許和愛意,忽的鼻頭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可是他如今已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早已過了撲進父親懷著哭泣撒嬌的年紀,隻得收斂一切不合時宜的情緒,抿緊了嘴唇,再開口時,嗓音低沉且鄭重:“我會回來的。” 他猶豫著往清一殿方向瞥了一眼,龍帝微微挑眉:“你怕我會殺了言哲的兒子嗎?” 段回川想解釋幾句,龍帝抬手截斷他,淡淡道:“那日,我看他既然能為你奮不顧身,姑且給你們一次機會吧。但是你要明白,身為龍太子,與一個巫族人在一起,將來還要很長的路要走。” “我知道。”段回川並不會因此感到苦惱或者退縮,他知道,師兄也定是如此。 龍帝長久地望著段回川離去的背影,在他身後,清一殿靜靜佇立在那裏,煙霧如繞,雲卷雲舒。 …… 日出時分,萬丈朝霞給流散的雲靄鍍上一層淡淡的金光。 一條冗長龐大的黃金巨龍徜徉在雲海之巔,猛烈的罡風托舉著他燦金色的身軀,所過之處,雲海被破開一條長長的痕跡,天空中所有的飛鳥霜風紛紛退避三舍。 巨龍掠過無邊無際的龍淵大澤,飛躍過數不盡的高山叢林,最後盤旋在一片峽穀上空。 那裏原本是巫族的領地,巫族破滅之後,族人向四方流散,原本熱鬧喧囂的峽穀,如今也成了一片廢墟。 巫族舊都就在峽穀的最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