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貪蛇


    不過,也或許,趙元山那一家子,的確不覺得自己有錯吧。


    畢竟上輩子,他們被官府帶走時,還在不停地叫囂著,說是“我打我自己的媳婦兒有什麽不對”“我打我自己的兒媳婦有什麽不行”之類的話,為自己的行為理直氣壯,就仿佛她嫁給了趙家,便是他們趙家可以生殺予奪,隨意毆打杖殺的玩意兒,是個會喘氣兒的物件兒一樣。


    可笑,有一段時間,她也是這麽認為的。


    薑安寧那時候回想起過去,回想著張氏不停洗腦她嫁了人,就該從夫、從夫家的一切人時,那個語氣、那個話術,越發覺得自己愚蠢。


    這樣子漏洞百出,毫無人性,將她視為奴婢物件兒之語,她怎麽就聽了進去,還偏信了呢?


    即便是到了現在,薑安寧還是覺得當初,她會聽信了張氏的話,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


    怎麽就信了呢?


    怎麽就那麽傻呢?


    開始的時候,張氏倒是還有些晦氣桂嬸每次都會上門來。


    好幾次都開口婉拒了人。


    不過沒多久,張氏就巴不得桂嬸繼續上門了。


    原因無他,就因為桂嬸每次都會送過來一碗吃的,倒也不是很多。


    可趙元山這一家子人,從來都是這樣子,眼皮子淺,又貪心愛占小便宜。


    便是地上掉了一根針,他們都是要毫不猶豫撿起來,然後藏起來,最後收為己用的。


    要是哪一天占不著便宜了,或者是別人占著便宜他沒占著,甚至是哪怕別人比他多占了一點點便宜,都要氣到睡不著覺的。


    更不要說,桂嬸每一次上門來時,送的都還不是一般東西。


    第一次的時候,桂嬸送了一碗紅燒肉。


    這要擱在平時,趙家人怕是也看不上這麽一碗紅燒肉。


    畢竟平時,有薑安寧操持著家裏頭的一切,他們大魚大肉的吃慣了。


    事實上,那一次的紅燒肉,確實也還不足以讓張氏放在心上。


    那時候,薑安寧才剛剛死,趙家人的日子,仍舊還是維持著她沒死時的水準,對他們那一家子吸血螞蟥來說,不過是少了一個可以差遣使喚的人罷了。


    可後來,桂嬸又接連不斷的送東西。


    第二次,送的是一碗黃豆豬蹄。


    第三次,送的是一整條的開江魚,足足有十幾斤重,還連同排骨、豬皮一起燉了,光是香味兒就飄了半個村子。


    第四次,送的是從城裏頭買的醬肘子。


    第五次,送的是一條熏臘。


    第六次,送的……


    第七次……


    幾乎每一次,送的都是很有些價值的。


    薑安寧記得,有一次,桂嬸直接送了趙銀蓮一塊花布。


    這要是尋常的布料那也就罷了。


    可偏偏,這布料是當時最時興的織花緞子,趙銀蓮前不久的時候,才在平時與她玩的比較好的小姐妹那裏看到過,喜歡的不得了。


    除了喜歡,自然也少不了想要與常在一起玩的那些小姐妹攀比攀比。


    當時她就已經很想買了,磨了張氏許久,好不容易磨的張氏鬆口了。


    可是就那麽一小塊兒的緞子,就足足要一兩銀子!


    如果說薑安寧還活著的話,張氏也許眼睛眨都不眨的,就會把布料給人買了。


    畢竟有薑安寧這個冤大頭給他們出錢,什麽東西是不能買的呢?


    隻要錢能夠買得到,也允許買的東西,他們都會讓薑安寧買的。


    薑安寧的錢要是不夠怎麽辦?


    當然是鞭笞她,讓她想法子賺更多的錢啊!


    賺不到?


    借總會吧?


    鼻子底下一張嘴,賺不回來錢,還不知道張嘴借嗎?


    再不濟,她長得也漂亮,不會賺也不會借,躺下總會吧?


    張氏從來都是如此理直氣壯的,趙家人更是,就連趙海這個做丈夫的,也不止一次辱罵薑安寧:“不會賺錢,我要你還有什麽用?你不會賺,你的身子也不會賺嗎?反正縣城裏頭你也熟悉,實在不行,你找找關係,出去掛牌賣身算了,說不定還能賺的更多一些。”


    那時候,薑安寧對張氏所說的“這女子嫁了人,往後的一身榮辱生死,便隻由得夫家說的算了,莫說你沒有娘家人,便是你有,他們也是半點兒說不上話的,你嫁進來趙家,從今往後,就生是趙家的人,死是趙家的鬼了,莫要想些有的沒的,做那不柔順的女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死後沒有資格埋進我趙家祖墳的!”這些話給洗腦著,對此深信不疑。


    有懷疑也早就被拳頭棍棒給打沒了,麵對趙海那樣侮辱人的下作話,她也隻是恐懼、無力,然後慌裏慌張的去找人借錢,找熟人借、找不熟的人借,再拚命的賺錢、還債,生怕真的有哪一天,就被趙海給拉出去賣到暗娼房裏頭,賺快錢。


    也就是這樣,才把趙家人的胃口給喂養的大了,以至於那一家子吸血蟲,越發的得寸進尺。


    但誰讓薑安寧死了呢?


    在她死後,趙家人依舊像是從前那般大手大腳,大魚大肉的逍遙快活了一段時間。


    可沒有多久,這銀子上就開始捉襟見肘了。


    為了這件事情,趙銀蓮當時還氣了很久,幾乎每一天都會埋怨趙海與張氏他們“為什麽不注意一些力道,現在好了,把薑安寧給打死了,全家都要跟著喝西北風,過緊巴日子了!”


    渾像是薑安寧欠他們一家子似的,又好像在家暴薑安寧致死的過程裏,她趙銀蓮就沒有動過手似的。


    她所在意介懷的,甚至不是打死了薑安寧,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沒有人再像從前那樣放血割肉的供養她,讓她繼續在那些小姐妹麵前有妹子,肆意揮霍,逍遙自在了。


    “要是薑安寧那個賤種還活著,我想要什麽緞子沒有?”


    趙銀蓮那段時日裏,每天不是埋怨張氏,就是埋怨她的兩個同胞兄弟。


    對趙海說的是:“我說你到底還行不行啊?你不是說像薑安寧這樣的女人,你要多少就有多少嗎!怎麽薑安寧都已經死掉這麽長時間了,屍體都快要爛進泥土裏隻剩下白骨森森了,你還連個新嫂子都沒有給我找回來?”


    對趙江說的則是:“我看你也是個完蛋的,好歹大哥他還能娶到薑安寧,你看看你娶的那是個什麽玩意兒?成天好吃懶做,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像他是誰家大小姐似的!整天一點兒家務活都不知道做,自打薑安寧死了,你看看這家裏頭都亂成什麽樣了?還有一處能下腳的地兒嗎?我看你還不如趁早把人給休了,再娶個好的,有錢的,好歹也能幫襯幫襯家裏。”


    那時候已經死了很久的薑安寧,聽著這些話隻覺得好笑。


    趙家人,好像始終有股莫名其妙的底氣,覺得無論是誰家的女兒,隻要是嫁進了他們趙家,便要有當牛做馬、為奴為婢的覺悟。


    也不知道究竟是從何蔓生的道理,實在是荒謬。


    荒謬至極!


    在她還活著的時候,趙海更是常常把“像你這樣的女人,我隨便一招手,就不知道會有多少趨之若鶩的撲上來,如今我娶了你,你還不珍惜,回頭我要是休了你,我想要再娶多少模樣漂亮、家底豐厚又能幹賺錢的,就有多少,可你呢,怕是配個鰥夫,人家都會嫌棄!”這樣子的話,給放在嘴邊,渾像是他娶了她,受了多大委屈,而她嫁給他,又撿多大便宜似的。


    起初她也還是有些傲氣的,聽得趙海這樣子說,自然是不願意咬牙把委屈往肚子裏咽。


    甚至連和離的念頭都有了。


    不過是又被人給勸回來,漸漸地認了命罷了。


    到後來,這樣的話聽多了,竟然也就信了。


    江寧至今仍舊還是忍不住會去想,怎麽就信了呢?怎麽就那麽傻呢?


    無論怎麽想,無論什麽時候去想,那些都明明是些漏洞百出的話,怎麽她就會沉入其中,難以自救呢?


    薑安寧挺不理解的。


    她想不通。


    她實在是想不通。


    可不管怎麽說,她當時死都已經死了,再想從前為什麽那樣蠢已經不重要了,也改變不了什麽。


    可趙銀蓮卻實打實的,是被桂嬸送的那一塊花布給收買了。


    不僅僅是趙銀蓮,就是趙家人都因為那一塊花布開始動了心思。


    那天桂嬸走了以後,趙家人還專門為此開了個小小的家庭集會,商討起往後,該如何從桂嬸的身上,獲得更多的好處。


    張氏:“你們說這桂嬸,成天來咱們家,又是借東西又找著由頭是還禮的,到底是為什麽?你瞅瞅她這段時間送過來的東西,少說得有個四五兩了吧!就老丫頭得得那塊花布,就足足有一兩了。”


    她沉著臉啐了一口:“早就知道她腦子是個不正常的,偏他家男人把人當個寶兒似的,不過就是幫著照顧了幾年他家裏那個癱瘓老爺子,那老登死都已經死了,又何苦的還把人留在家裏?多給幾文錢打發也就是了。”


    “等再過上幾年,好好的說一房媳婦兒,多生幾個孩子,日子不也挺美滿?偏他要想不開,把這麽個喪家的克星留下,結果如何了?”


    張氏很是恨鐵不成鋼的拍打著手:“這麽多年過去了,愣是沒留下一兒半女,反倒是把他自個兒也給妨克的沒了命。”


    薑安寧那時候,還是蠻驚訝這消息的。


    畢竟她死的時候,可沒聽說誰家死了人。


    後來細細回想了,大約地估摸出來,桂嬸家的男人,應該是在她死了沒多久以後,突逢意外。


    聽說是被急水給衝走了,屍骨無存。


    蹊蹺的很。


    “事出反常必有妖,無論桂嬸想要圖謀什麽,隻要是有目的,早晚會圖窮匕現。”


    趙江端著架子說了一句。


    那時候,趙江吊兒郎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跟著私塾先生學了幾個成語,便總是喜歡在人前咬文嚼字的說成語。


    趙家的其他人都是沒有上過什麽學,沒有文化的。


    冷不丁聽見趙江拽用的成語,頓時覺得人說的有道理。


    就連一向虛偽做作的趙元山,都特意神色正式、煞有其事的捧著誇起人來:“我看老二這話說的對,老二如今跟咱們不一樣了,他是上過學,有文化的,往後指不定比那秀才人家也不會差,聽他的準沒錯。”


    “不管那桂嬸打的究竟是什麽主意,既然是白白送上門來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趙元山:“你就盡管收著吧,左不過是她自己主動來送的,咱們又沒有跟她討要!”


    “就算咱們真的開口跟她要了什麽東西,那給不給的決定權,不還是在她手裏嗎?”


    “隻要是她給了,那不也就等同於默認、同意,他把東西給咱們嗎?這可不是咱們要的,對吧?是不是這個道理?”


    趙元山一通臉皮沒有兩米厚,根本沒辦法說出口的話,深深的使趙家其他人折服,紛紛鼓掌認可:“咱爹說的對啊!”


    “不要說咱們確實還沒有跟她討要什麽東西,就算真的討要了,她選擇送那就等於同意,跟咱們怎麽說都沾不上關係的,誰也沒強迫強求她不是?”


    趙海很是認同趙元山的理念。


    其他人自然也是沒有意見的,反正這些年,她們家就是這樣把日子過紅火起來的,早就已經習慣了。


    趙元山端著大家長的派頭,架勢十足的發號施令起來:“這事兒,便就這麽定了!等她真的有什麽事情要來求咱們了,她自然會說,咱們隻要不應她就行了,反正也不會吃虧。”


    張氏點點頭:“是這麽個理兒!那往後不管桂嬸再送來什麽東西,咱們就隻管照單全收。萬一她要是有什麽事要用著咱們、求著咱們,隻是尋常的借一些東西,不重要的針頭線腦,那也就罷了,怎麽說也能換回來些更值錢的東西,總還是不虧的,旁的事情,咱們隻管全部拒絕,一概不理、一概不應就是了!”


    最後他們這一家子人商量來商量去的,也就隻得出來這麽一個結論,那就是把桂嬸送過來的東西照單全收,桂嬸所求之事一律不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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