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喜歡戰爭。戰爭隻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手段,又或者戰爭本身就是這個“問題”。在漫長的曆史中,人類學會了很多東西,卻學不會拋下某些東西。於是,矛盾、衝突、戰爭等等,仍舊出現在如今這個時代。……有時候,虞時能理解,為什麽繁星計劃會走入歧途。“怎麽了,小魚?”謝爾菲斯問。他總能敏銳地察覺到虞時的想法,然後溫和地詢問情況。“想到了繁星計劃。”虞時說,“六芒星就是繁星計劃的一環,那麽,為什麽在戰爭期間,六芒星會暗地裏幫助異族呢?繁星計劃應該是站在人類這一邊的吧?”他知道他們現在還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他又鬱悶地補充說:“如果能找到繁星計劃的成員就好了。”他曾經在精神維度嚐試過這麽做,結果就是無窮無盡的名字朝他飛來,他根本無法承擔這麽多名字的分量,隻能遺憾地離開精神維度。“或者……加個限定詞?”謝爾菲斯說,“比如,此刻正在格蘭星的繁星計劃成員?”虞時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不對,還得繼續限定……此刻正在格蘭星的繁星計劃核心成員?”如果是像諾蘭芬恩那樣的情況,那麽格蘭星上說不定也有一些,比如那位阿維德工廠的高級雇員。但是,他們想要找到一位……“更加了解情況”的核心成員。虞時與謝爾菲斯對視了一眼,精神力很快潛入精神維度,進行了一次嚐試。考慮到精神維度的“智能”程度,虞時最終的想法是“此刻正在格蘭星的、了解繁星計劃真正內幕的個體”,他甚至都沒有限定在“人類”或者“生物”之中。然而得到的結果卻令他們感到失望。“沒有?”虞時驚訝地說,“居然一個都沒有?”他的搜索引擎不靈了?“或許真的沒有?”謝爾菲斯說。最大的可能性當然是這個,但虞時卻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人類培養中心、蘭道爾研究所、阿維德仿生軀體製造廠。這三個地方都與繁星計劃有關,但繁星計劃卻沒有在格蘭星留下任何成員用以監督?虞時覺得怪怪的。這個時候,他們計劃乘坐的飛船也即將抵達,因此他們沒有時間繼續嚐試,隻能返回。最後,虞時隻能遺憾地說:“看來我們隻能按部就班地調查了。”小行星站之間的距離,以飛船的速度來說並不算遠。他們耗費了半個小時,就抵達了另外一座小行星站。這是位於馬辛城“上方”的小行星站。說是上方,其實在宇宙的視角來看,上下左右並沒有什麽區別。在這裏,虞時又一次看到了荒涼地麵上的門。這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的疏忽在哪裏了:“還有一種可能,謝爾。他們躲在小行星上。”剛剛的嚐試中,他們將區域限定在格蘭星。在人類的定義中,格蘭星自然是包括周圍這十一顆小行星的。但是在時間維度和精神維度之中,情況卻未必。倒不如說,每一樣東西,在精神維度都各有其編號與定義。謝爾菲斯微怔,便問:“那我們再試一次?”“再試一次。”虞時認真地說。這一次,他將區域擴大到了周圍這十一顆小行星。很快,一個畫麵出現在他的大腦之中。那是一具屍體。那是一片黑暗的環境,那具屍體仿佛剛死不久,並未腐爛。那雙空洞的眼睛仍舊注視著這個世界,以及這數不勝數的繁星,仿佛正期待著一個答案。“……他已經死了。”虞時猛地睜開眼睛,“他的確在小行星上,可能就是在小行星的地下空間裏,但他已經死了,就像是……”就像是,芬恩家族的成員和漢森博士。事到如今,虞時已經不會認為,這種“死亡”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他已經意識到,事情不會那麽簡單,這些人並不是真的赴死。又或者說,他們的死亡,隻是另外一重意義的生命的開始?不過,這顯然給虞時他們的調查帶來了一些困難。他們並不知道這群人“死後”去了哪裏,現在,越來越多與繁星計劃有關的人類都陸續死亡,像是一場盛大的序曲。他們需要盡快抓住這群人的馬腳與疏漏。不過……“這麽說來,繁星計劃真的盯上了格蘭星。”謝爾菲斯說。“那也就意味著,荒瀾星很有可能和繁星計劃有關。”虞時補充。他想到,之前他在謝爾菲斯頭頂看到的彈幕中,似乎就暗示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荒瀾星。虞時並不認為,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他們前往荒瀾星會是為了旅行或者其他目的。他們的目的隻有可能是一個,調查並且解決繁星計劃。荒瀾星的確有可能與繁星計劃有關,比如漢森研究所,比如鬆落星與第三軍團,但是,這是否意味著一個霸主星球的倒戈呢?這聽起來就讓事情變得有點嚴重了。當然,他們眼下的問題是格蘭星。“……這個人已經死了,這就意味著,他們的行動已經安排好了。”虞時感到些許憂慮,“可惜我們還不知道他們的目標。”“不過……”謝爾菲斯若有所思,“格蘭星官方真的對此毫無察覺嗎?”*“隻有格蘭星培育的人造人被盯上嗎?”榮琴問出了這個問題。他們正在前往務虛城的飛船上。談秩這一行可以說是中樞與格蘭星共同的官方調查隊,所以也配備了相當高的出行規格。在安靜的飛船上,隻有引擎隱約的轟鳴聲。他們大概會花費五個小時的時間前往務虛城。這樣的速度,已經接近了格蘭星上的飛船限速。榮琴並不想浪費這段時間,所以,她開始積極了解具體情況,尤其是,了解格蘭星對此的態度。她意識到,萊曼蘭斯洛特的出現意味著某種曖昧不清的態度。萊曼一邊監視著談秩的調查進度,一邊也跟進著調查,仿佛他背後的人也十分想知道真相。恰好,在那些人造人戰士開始死亡的戰爭末期,榮琴已經不在戰場上了。她有充足的理由詢問其中細節。“據我們所知,其他一些霸主星球或者中樞的某些行星,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但是,格蘭星這邊死去的人造人數量恐怕是最多的。”萊曼臉上仍舊帶有著微笑,“據不完全統計,以類似情況死去的人造人,可能接近了十萬這個數字。”談秩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一些。榮琴微微皺了皺眉。這個數字,已經相當於一場死傷慘重的戰役中人類一方的傷亡。在如今這個時代,醫療技術已經蓬勃發展。許多士兵即便在戰場上受傷,但隻要能夠保住些許生機,那總歸能治好(這指的是生理損傷,心理問題仍舊是個大難題)。因此,十萬人。這是一個很難想象的數字,尤其是,這些人造人士兵都並非死在戰場上。這是非正常死亡,同時也是人類的巨大損失。這數字分散在好幾年之中,榮琴幾乎難以想象,幕後黑手是以怎樣的耐心、細致,才能將這些人造人一一殺死。這有什麽意義?這究竟是為了什麽?“那麽,他們這麽做的目的呢?”談秩問出了這個問題。榮琴盯著萊曼。不過,萊曼那張麵孔上平靜而溫和的微笑,卻仿佛一張牢牢固定的麵具,讓榮琴根本無法察覺他的心理活動。這個時候,榮琴就有點想念虞時了一位足夠強大的向導,在這種精神領域的敏銳感知,是任何哨兵都無法比擬的。如果虞時在,那麽虞時就能夠感知到萊曼的情緒波動,進而推斷他心中的想法。這是一位向導在日常生活中能夠做到的事情。好在萊曼如今也算是他們的“隊友”,至少算不上敵人。萊曼很快回答:“從我們搜集到的資料來看,他們針對的是某一段時間內被培育出來的人造人。”他頓了頓,又補充說,“這一批人造人,無一例外都是被‘灌輸’記憶與認知的流水線產品。”他很自然地說出了“流水線產品”這樣的說法。如果按照很多人類的習慣性用法,這類人造人也可以說是罐頭人。隻不過,這批“罐頭”的材料比較好,畢竟還是需要在戰場上作戰的。在當時,人類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這段時間具體是?”“二十二年前。”萊曼說,“也有少數的一些例外,不過,二十二年前的那批人造人,死亡數量最多,大概九萬五千名的死者都是在二十二年前被製造的。”“但這是個毫無意義的年份。”榮琴很快就歎息著說。那一年沒有發生太過慘烈的戰爭,異族也沒有什麽異動,人類帝國內部更是平平靜靜,努力備戰。換言之,這個年份的選擇,很有可能與異族戰爭無關。又或者說……恰恰因為那一年比較平靜,所以幕後黑手才選擇了這一年?但是,這一批人造人又有什麽特殊之處呢?“如果硬要說有什麽特殊的話,那就是在那之前的一兩年,人造人技術有了一個小小的突破。我們當時可以將完整的記憶、觀念等等,灌輸到人造人的大腦之中。“換言之,我們可以讓人造人快速成熟,現產現用。”萊曼侃侃而談,麵上是十分自然的微笑。榮琴微怔。而談秩則垂下眼睛,稍微摩擦了一下手指,像是在擦拭什麽東西一樣。“這些記憶又從何而來?”榮琴不禁問出了這個問題。“可以從既有人類的身上提取,也可以憑空生造,您知道的,人工智能技術已經相當成熟了,幾乎可以模擬一個人的一生。這其實與遊戲中的角色有些相似,隻不過需要更多的計算量。”榮琴幾乎產生了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她當然知道人造人的存在,也當然知道很多人造人並不是那麽……那麽“自然”。但是直接聽聞這種事情,尤其是萊曼那種不以為然的語氣,這還是讓她產生了輕微的反胃。她曾經與那些人造人戰士並肩作戰。那是她的戰友,她的同伴,她的性命之托。但是在某些人眼中,那隻是一個“數字”,一個由材料、記憶、金錢,以及工業流水線堆砌起來的,數字。“聽起來,這與仿生人也沒什麽區別。”榮琴掩飾了自己的情緒。她很清楚,與萊曼爭論這種事情毫無意義。萊曼微笑著:“的確如此。”他停頓了一下,又轉回了最初的那個話題,“不過,即便如此,我們也無法確定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聯。“或許是我們灌輸的記憶存在問題?或許是製造過程存在什麽缺陷?但是,我們進行了許多調查,調查也包括了當時的人類培養中心,可惜的是,毫無發現。“順帶一提,以前人類培養中心是在安饒城的,但因為這件事情,後來我們就將人類培養中心搬遷到務虛城了。”這倒是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安饒城是格蘭星相對混亂的區域,如果有什麽人想要暗中在格蘭星做點什麽,那麽安饒城也是最好的選擇。不過……人造人?榮琴的心中產生了一個想法,但是她不能確定這個想法是否正確。並且,那實在是一個太過於離奇的想法。但是他們的敵人……不正是這樣嗎?“這件事情恐怕暫時調查不出什麽了,不如我們聊聊別的?”萊曼主動引導著話題,“大議會日的情況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