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今晚很冷呢!”沈光蕙躲在被窩裏說。


    我家裏隻有兩張棉被,都拿到床上來了。朱迪之和沈光蕙是來陪我睡的。沈光蕙自己帶來了睡袍。


    朱迪之穿了我的睡衣和林方文留下來的一雙灰色羊毛厚襪子。


    “你不可以穿別的襪子的嗎?”我說。


    “你的抽屜裏,隻有這雙襪子最厚和最暖。”她說。


    “半夜裏醒來,看到穿著這雙襪子的腳,我會把他踢到床底下的。”我說。


    她連忙把一雙腳縮進被窩裏,說!“你不會這麽殘忍吧?這個時候,你應該感受到友情的溫暖才對呀!”


    “就是嘛!”沈光蕙說,“友情就是一起捱冷!幸好,我們有三個人,很快便可以把被窩睡暖。”


    床邊的電話響起來,我望著電話機,心情也變得緊張。近來,對於電話的鈴聲,我總是特別的敏感。我竟然還期待著林方文的聲音。


    “找我的。”沈光蕙說。


    我拿起電話筒,因2然是餘平誌打來找她的。沈光蕙爬過朱迪之和我的身上,接過我手裏的電話筒。


    她跟電話頭的餘平誌說︰“是的,我們要睡了。”


    朱迪之朝著電話筒高聲說︰“你是不是也要跟我們一塊睡?”


    沈光蕙把她的頭推開,跟餘平誌說︰“好吧,明天再說。”掛了線之後,她躺下來說︰“很煩呢!”


    “不相信你在這裏嗎?”我問。


    “他咀裏當然不會這樣說。如果可以裝一個追蹤器在我的腳踝上,他會這樣做的。”


    朱迪之笑著說︰“誰叫你跟一個第一次談戀愛的男人一起?這種人太可怕了!”


    沈光蕙說︰“但,他愛我比我愛他多呀!這樣是比較幸福的。”


    這樣真的是比較幸福嗎?所有處在戀愛年齡的女孩子,總是分成兩派︰一派說,愛對方多一點,是幸福的。另一派說,對方愛我多一點,才是幸福的。也許,我們都錯了。愛的形式與分量從來也不是設定在我們心裏的。你遇到一個怎樣的男人,你便會談一段怎樣的戀愛。如果我沒有遇上林方文,我談的便是另一段戀愛,也許我會比現在幸福。


    愛對方多一點還是被對方愛多一點,從來不是我們選擇的我們所向往的愛情,跟我們得到的,往往是兩回事。像沈光蕙選擇了餘平誌,也許是因為她沒有遇上一個她能夠愛他多一點的男人。幸福,不過是一種妥協。懶惰的人,是比較幸福的。他們不願意努力去尋覓,自然也不會痛苦和失望。


    而我向往的,是甚麽樣的愛情呢?如果說我向往的是忠誠,我是不是馬上就變成一個隻適宜存活於恐龍時代的女人?


    我拉開床邊的抽屜,拿了一包巧克力出來。


    “你再吃那麽多的巧克力,你會胖得沒有任何男人愛上你。”朱迪之說。


    “那也是好的。”我把一片巧克力放進咀裏。


    “我們上一次三個人一起睡是甚麽時候?”朱迪之問。


    “是排球隊在泰國集訓的時候。”沈光蕙說。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朱迪之說,“我記得那天晚上你說要去跟老文康睡,我們三個人還一起幹杯,說是為一個處女餞行。多麽的荒謬?”


    “是的,太荒謬了!”沈光蕙說。


    “幸好,你最後也沒有。”我說。


    “這是我一輩子最慶幸的事。”沈光蕙說,“像他這麽壞的人,為甚麽還沒有死掉呢?”


    “你真的想他死嗎?”我說。


    “我太想了!那時候,我們再來幹杯。”她說。


    “他都那麽老了!快了!”朱迪之說。


    她又說︰“我昨天和陳祺正看電影時見到了衛安。”


    衛安是她第四個男朋友,是一名電影特技員。跟朱迪之一起的時候,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在那部電影裏演一個給男主角打得落花流水的變庇色魔。他太像那種人了,一定是看到本人才想出這個角色的!他一直也夢想成為主角,這麽多年了,他卻仍然是個小角色。我希望他這一輩子都那麽潦倒。”


    她似乎懷著這個好夢便可以睡一覺香甜的。


    被窩已經變暖了。她們兩個人,一個希望自己曾經喜歡的人快點死掉,一個希望自己愛過的人潦倒一生。這些都是由衷之言嗎?曾經抱著深深的愛去愛一個人,後來又抱著深深的恨。如果已經忘記,又怎會在乎他的生死和際遇?


    她們已經熟睡了。朱迪之的腳從被窩下麵露了出來,那雙襪子的記憶猶在,那是林方文去年冬天留下來的,那天很冷。她們睡得真甜,我從前也是這樣的吧?


    我爬起身去刷牙。在浴室的鏡子裏看到咀裏佁著牙膏泡沫的自己時,我忽然軟弱了。在昏黃的燈下,在那麵光亮的鏡子裏,我看到的隻是一片濕潤的模糊。林方文不會再找我的吧?他不找我也是好的,那樣我再不會心軟。我不希望他死,也不願意看見他潦倒。他在我心中,思念常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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