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英文書店裏那些失戀手冊全都是印刷得非常精美的。許多還配上可愛的插圖。除了失戀手冊之外,還有一套五十二張的失戀撲克,提供五十二個有效的方法,幫你度過失戀的日子。


    失戀,原來也是一種商品。


    為甚麽世上隻有性商店而沒有失戀商店呢?巿場既然為十家提供了性愛的慰藉,也該同時提供失戀的慰藉,才是公平的。也許,商人們太知道了,失戀雖然是一種商品,卻沒有太多人會快樂地搶購。


    隻有我,抱著一大堆失戀手冊離開,用來慰藉自己。


    我沒有失戀,可是,書店裏也沒有寫給被背叛者的手冊。我把書和撲克鋪在床上,徹夜擁抱著別人的失戀經驗。


    這些書為失戀者提供了許多治療的方法。譬如說︰淋浴治療。那就是穿著衣服洗澡。


    我已經照做了。我穿著我最喜歡的一件黑色羊毛大衣洗澡,那是我花了大半個月的薪水買的,隻穿過兩次。從此以後,這件隻能幹洗的大衣不能再穿了。破壞,原來是非常痛快的。難怪有些人會帶著罪惡感去破壞別人對他的愛和信任。


    然而,另一個方法卻不適合我,那是情歌治療。作者說,她會選一首悲傷的情歌跟著唱,煞後放聲的痛哭。發泄了,也就會好過一點。這個方法,對我是不行的。最悲傷的歌,不就是林方文寫的歌嗎?他曾經撫慰了多少在愛情中受創的心靈?對我,卻是殘忍折磨。更何況,那些砍是葛米兒唱的。


    我發覺所有的失戀手冊也不約而同地提出了一個治療方法,那就是︰讓它過去吧!


    誰不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可是,這是不容易做到的吧?


    最後,我找到了自己方法,那就是甜點治。


    除了砒霜之外,我瘋狂地吃甜點。吃到甜的味道時,的確有片刻幸福的感覺;反正幸福也不過是虛幻的。


    17.


    失戀手冊建議的治療方法,還包括友情治療和憑吊治療。


    友情治療一向是最有用的,朱迪之和沈光蕙陪我度過了不少艱難的時刻,我也同樣陪過她們。女人之間友情,往往是因為失戀而滋長的。


    所謂憑吊治療卻悲情許多。為了一解思念的痛楚,唯有去憑吊已逝的愛。比方說︰每次想起他,便在他的房子外麵徘徊,回味和他一起的時光。又比如說︰趁他不在的時候,再一次來到他的家,趴


    在他的床上,贍仰愛情的遺容。


    我把兩個治療一起用了,隻是稍微改良了一下。我要朱迪之開了陳祺正的車子陪我去相思灣。


    夜裏,朱迪之把車子停在路邊,我們在車上守候。


    朱迪之一臉疑惑的問我︰“你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來這裏應該是找晦氣吧?怎會是憑吊?”


    我是來憑吊的。我要讓自己死心,不再相信有複活的可能。


    寒風凜冽,我們瑟縮在車上。


    “不知道葛米兒甚麽時候才回來?”朱迪之說。


    我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回來。也許,她已經住進林方文的家了。


    “她回來的時候,你會怎樣?”朱迪之問我。


    “我像是個會找晦氣的人嗎?”我說。


    “所以我不明白你為甚麽來這裏,你不會要她把男朋友還給你吧?”


    “放心,這一點尊嚴,我還是有的。況且,不是林方文不要我,是我不要他。”


    “複合還是不應該的,就是等於讓對方再傷害自己。所以,我從來不吃回頭草;當然,那些回頭草也沒有來找過我。”


    她又說︰“我也可以寫一本失戀手冊。最有效的方法,是新歡治療。失戀之後,盡快再愛上別人,那才可忘記從前的那一個。一女人情傷,是要由另一個男人來撫慰的。這是我持之有恒的方法。”


    我苦笑︰“讀了那麽多治療方,我也快要成為專家了。”


    “她是不是回來了?“朱迪之指著反光鏡上的一點光線說。


    那點光線愈來愈近,一輛車子緩緩的駛進來,我看見葛米兒坐在車上。那一刻,我突然很後悔自己來了,萬一給她發現了怎麽辦?她也許會認為我是個可憐的女人,是來求她離開林方文的。然而,要逃跑也已經太遲了。


    葛米兒把車停在屋外。關掉引擎之後,她從車上走下來,到行李廂去拿東西。她口裏一直哼著歌,兩條手輕快地隨著身體搖擺。即使是隻有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在微笑的,在在告訴身邊的人,她是一個沐浴在愛河的女人。


    林方文並沒有因為我的離開而離開她吧?


    本俄有點恨她;然而,這一刻,我不覺得她有甚麽可恨。我能怪她麽?要怪的話,隻能怪林方文。如果他對我的愛是足夠的,又怎會愛上別人?


    也許,我連林方文也不應該怪責。把葛米兒從那個遙遠的島國召喚回來的,不是林方文,而是命運。第一次聽到葛米兒的歌聲時,林方文是和我一起聽的。那個時候,我們怎會想到這個結局?這一切的一切,難道不是命運的安排嗎?還有她腳踝上的萊納斯,不就是一個警號嗎?就像電影——凶兆——裏,再世投胎的魔鬼,身上不是有三個六字嗎?


    葛米兒把行李廂的門合上,拿著一個大包包走進屋子裏。屋裏的燈亮起來,燈影落在妙簾上,我看見她放下了那個包包。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又脫下了裙子,穿著內褲在屋裏走來走去。她和林方文已上床了麽?


    在她身上,我忽然看見了林方文的影子。也許,她是比我更適合林方文的。在林方文最低潮的時候,讓他重新有了鬥誌的,並不是我,而是葛米兒。我已經不能夠為他做些甚麽了。我們要走的路,也許已經不一樣。一起之後分開,分開了,又走在一起,煞後又分開。這樣的離離合合,到底要重演多少次?也許,我們本來就是不適合的,我們一直也在勉強大家。


    屋子裏的燈關掉了。朱迪之問我︰


    “你在等甚麽?”


    我是來憑吊的,在情敵身上憑吊我的愛情;而我,的確因此死心了許多。


    “我們可以走了。”我說。


    車子緩緩的退後,離開了那條漆黑的小路,人卻不能回到過去。愛情是善良的,愛情裏的背叛,卻是多麽的殘忍?


    18.


    最後的一個治療法是︰不要瞻仰愛情的遺容。看著遺容,思念和痛苦隻會更加無邊無涯。


    我把那個風景水晶球收在抽屜裏。這並不是真水晶球,我看不見未來,它也不能再給我幸福的感覺了。何況,送這個水晶球給我時,林方文也許已經背叛了我。


    讀了那麽多的失戀手冊,似乎是沒有用的,每個人的失戀,都是不一樣的吧?痛苦也不一樣。電話的鈴聲已經很久沒有再響起了。我常常想,兩個曾經相愛,曾經沒有對方不行的人,一旦不再找對方,是不是就可以完了?直到老死也不相往來。誰說愛是癡頑愚昧的?愛,也可以是很脆弱的。


    隻是,漫長的夜裏,思念依然泛濫成災。他怎麽可能不來找我呢?就這樣永遠不相見嗎?終於,他來了。


    我打開門看到他時,他一定也看到了我的脆弱吧?


    沉默,像一片河山橫在我們中間。這是我熟悉的人麽?我們曾經相愛麽?那又為甚麽會弄刑這個境地?


    終於,我說︰“你來幹甚麽?”


    他沉默著。


    “如果沒有話要跟我說,為甚麽要來找我呢?不過,我其實也不會再相信你!”我流下了眼淚。


    在一片模糊裏,我看見他的眼睛也是濕的。然而,我太知道了,他擅於內疚,卻不擅於改過。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他騙倒。


    他做完七日和尚後,不是帶著一個故事回來的嗎?那故事說得對,愛會隨謊言消逝。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我哭著說。


    他想過來摟著我,我連忙退後。


    “根本我們就不應該再一起!”我抹掉眼淚說。


    “你到底想怎樣?”他問我。


    他還問我想怎樣?


    “林方文,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種事是會不斷重演的。”


    他可悲地沉默著。他來了,卻為甚麽好像是我一個人在說話?是的,我在瞻仰愛情的遺容,遺容當


    然不會說話。我再不能愛他了。


    “我求求你,你走吧!”我說。


    他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我但願我從沒有愛過你!”我哀求著說,“請你走吧!”


    我把鑰匙從抽屜裏拿出來還給他︰“這是你家的鑰匙,我不會再上去了。”


    “你用不著還給我的。”他說。


    失從恘臉上看到了痛苦;然而,這一切已經太遲了。


    終於,他走了。他來這裏,是要給我一個懷抱的吧?我何嚐不思念那個懷抱?可是,我不會再那樣傷害自己了。我所有的愛,已經給他揮霍和耗盡了。耗盡之後。隻剩下苦澀的記憶。他用完了我給他的愛,我也用完了他給我的快樂。我對他,再沒有任何的希望。一段沒有希望的愛情,也不值得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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