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啊。” 蔣隨幾乎不假思索的回答了這個問題,段灼心中一喜,又問為什麽。 蔣隨愣了愣,答不上來,他總不能說,因為你是我養大的,我對你的過去特別好奇吧?這樣太奇怪了。 他哢哧哢哧地咬斷薯片,拍拍手說:“沒什麽為什麽,就喜歡跟你待一塊兒不行嗎?” 段灼的嘴角克製不住地往上跑。 “那……為什麽喜歡跟我待一塊兒?” “就舒服唄。”蔣隨聳聳肩,“一起聊天舒服,幹坐著發呆也舒服。” 段灼無奈地笑著,他都不知道該說蔣隨詞匯量少還是天然就很會撩,哪有人反複用舒服這個詞去形容和一個同性的相處狀態的。 但不管怎麽樣,這個詞算是撞在他心口上了,他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安排著明天的行程,要是有空能帶蔣隨去街上轉一圈最好,吃點當地菜。 總而言之,一定要讓他舒服,不後悔來這一趟。 他們六點多上的火車,到站天都已經黑透了,蔣隨睡得半夢半醒,起身時連手機掉了都沒發現,段灼彎腰幫他拾起來,裝進書包,又趁亂握住他的手腕往外走。 蔣隨不停地揉著眼睛,再睜開時,已經被帶出車廂,又是迷迷糊糊地上了出租,輾轉到碼頭。 與影視劇裏的碼頭不太一樣,這裏很龐大,就像一個客運汽車站的總站點,有安檢,有托運,還有專門的通道可以讓汽車開上船。 所有的東西都托運好之後,船上的工作人員推下來一塊半米多寬的木板,乘客們依次登船。 段灼走在前邊,回過頭牽住蔣隨的手說:“當心掉水裏去。” 蔣隨覺得好笑:“又不是走鋼絲,再說你不是會遊泳嗎?跳下來救我不就好了。” “我怕你被大鯊魚吃掉。” 蔣隨嚇一跳:“真的嗎?” “當然……” 是騙你的。 段灼竭力抿住唇,不讓自己露餡,依舊牽著蔣隨的手沒放,直到他們一起登上了渡輪。 甲板上亮著燈,還擺有桌椅,如果是清晨和傍晚,會有許多人坐在這兒看風景,段灼上一回坐船就見過粉色的日落,美得像是跌進了童話世界,但這時太晚了,能見度很低,他們趴在甲板的圍欄上往下望,隻能看見黑黢黢的海水。 蔣隨被風吹得連打了兩個噴嚏,段灼見狀,忙說:“進去吧,這邊也看不到什麽。” “我不想坐著了。” “暈船嗎?” 蔣隨搖搖頭。 段灼立刻想到,剛才他們坐了五個多小時的硬座,蔣隨的腰肯定受不了了,他抬手摸了摸他開過刀的地方:“是這邊又疼了嗎?你側過來一點,我給你揉揉。” 蔣隨很配合,甚至抬了抬屁股。 一開始段灼是站著揉的,後來想辦法弄到了幾把椅子,找了個吹不到風的地方拚起來給他當臥鋪躺。 “怎麽樣,還舒服嗎?”段灼一邊說著,從包裏抽出件外套給他蓋上。 “你不冷嗎?” “不冷啊,”段灼挺了挺腰說,“花季的年齡,怎麽可能怕冷。” “年紀小了不起啊。”蔣隨止不住地笑,跟條菜青蟲似的超前扭了扭,側身,枕在了段灼的大腿上。 這裏離鬧市已經很遠了,天上的星星格外璀璨,海浪有序地拍打著船板,像是催人入眠的白噪音。 蔣隨正在找哪顆星最亮,忽然聽見段灼說:“其實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還是比較想當哥哥的。” 這話來得挺突然,蔣隨稍稍一偏頭,看著段灼棱角分明的下頜,問為什麽,但是等了很久也沒有得到答案,隻瞧見他嘴角的兩個小漩渦。 十幾歲的人,青澀懵懂,膽子很小,隻敢把情話藏在濃濃夜色裏。第54章 你腰不是不行嗎? 蔣隨睡著後做了個夢,小船在平靜的海上航行,浪花打著舒緩的節奏,他枕在段灼身上,也枕著滿天星河,像不小心墜入了某個平行的時空。 夢裏很美,很安靜,以至於被人吵醒時有些惱火,他睜眼,看見肩上披著段灼的外套,身上還有條絨毯,船艙裏鬧哄哄的,大家都在等著下船。 “你沒睡著嗎?”他起身問段灼。 “稍稍眯了一會兒,肚子餓嗎,要不要帶你去吃碗麵?”段灼說完打了個哈欠。 蔣隨起身扭了扭脖子,可能是因為段灼的大腿不夠軟乎,他後頸睡得有點僵,被段灼的哈欠傳染,也跟著打了一個說:“其實我還想睡……” 段灼笑了笑:“那先帶你去我家。” 下船後看見的這個碼頭與來時很不一樣,這裏就很像港片裏出現的那樣,簡陋得很,接駁站裏連工作人員也沒有,數不清的集裝箱堆疊在岸邊,墨綠色的漁網隨處可見,潮濕的空氣裏滿是海洋的鹹腥。 岸邊停靠著幾十艘小漁船,有的損毀嚴重,船體都已經沉下去一半了。 要不是有段灼帶著,蔣隨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拐賣了。 有個駝背的阿公坐在路燈下整理打了結的漁網,他的皮膚黝黑,嘴裏叼著根燃到一半的香煙,在他腿邊還有團成一團的,厚厚的漁網等著解開。 蔣隨看了眼時間,才淩晨四點,天都黑著。 “這麽早就幹活了啊。” “嗯,等天再亮一點就要開船出海撒網。” 他們走過時,阿公一直打量著他們,尤其是盯段灼,過了會兒,粗啞的嗓音響了起來:“是小段嗎?” 段灼“嗯”了一聲。 “都長這麽高了啊。”阿公抖了抖手裏的漁網,“好幾年沒見你,差點沒認出來。” 和阿公寒暄了幾句,段灼扭頭走了,蔣隨忙跟上去,他們沿著一條臨海公路行走。 “剛剛那個阿公是你家親戚嗎?”蔣隨好奇地問道。 “不是,我不認識。” “不認識?”蔣隨被他逗笑了,“你不認識還跟人扯半天皮?” 段灼把手中的礦泉水瓶高高地拋起又接住:“確實不認識,可能小時候見過幾次吧,沒什麽印象了,托我爸的福,整座島上的人都叫得出我的名字,我還有個別名叫‘少幫主’,很搞笑吧。” 雖然是開玩笑的語氣,但蔣隨還是能從他神情中感受到他的無奈,從小以這麽個方式“出名”,一定遭受不少冷眼和惡意。 蔣隨還記得自己在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班上轉來一個外地的貧困生,男生的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經常得到老師的誇獎,但班上就是沒人願意和他一起玩。男生的普通話極不標準,他很少換衣服,也很少洗頭,身上、頭發上總有股酸酸的,醃蘿卜幹的味道。 有人說他家是在醃蘿卜的地窖裏,所以每天臭烘烘的,於是有人給他取外號叫“餿蘿卜”,慢慢地,這個外號就在整個年級流傳開來。 在課間休息,但凡男生經過哪個班級的走廊,就一定會有人捏著鼻子,誇張地喊上一句:“餿蘿卜來了,大家快跑!” 圍觀的人都不認識他,不了解他,但都會笑著跑開,沒有人會在意被起外號的人心裏是什麽滋味。 如今想來,蔣隨是有些自責的,雖然當初自己沒有加入起哄的行列,但也沒有站出來製止,甚至到小學畢業都沒能和那個男生說上話。 想到段灼的童年也承受著這樣的目光和嘲笑就覺得難過。 “為什麽小時候沒老鄉幫幫你呢?”蔣隨問。 段灼反問:“你怎麽知道沒人幫我?” 蔣隨愣住,暗自責怪自己嘴太快,不小心就說露餡兒了,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手指摩挲著後頸說:“我的意思是,沒有其他親戚收留你嗎?” 段灼搖搖頭:“我沒有爺爺奶奶,我爸又是獨子,他年輕的時候脾氣不是很好,得罪了很多人,我們家過年都沒什麽親戚來串門,唯一有印象的親戚是我舅舅,不過他人在廣州,我不知道他住哪兒。” “所以……”蔣隨裝得很糊塗的樣子,“你後來是怎麽生活的啊?” “後來就進福利院了唄,靠社會上一些善心人士的捐款和幫助這麽過來的。” “嗯嗯,原來還有這種渠道……我今天真是長見識了。” 拐了個彎,便是一段很長的上坡路,左側往下看是漆黑的海水,能聽見海浪拍岸的動靜,另一側是崎嶇的山峰,蟲鳴鳥叫不絕於耳,公路不寬,僅供兩輛車通行。 圓圓的廣角鏡裏映出了車子的遠光燈,不過蔣隨沒有在意,他隻是好奇,一直走在右邊的人為什麽忽然跑到他左邊去了。 直到身後響起的喇叭聲把他嚇了一跳,才明白怎麽回事。 扭臉,看著旁邊比他高了一大截的人。 段灼雙手插著兜,邊走邊踢著腳下的石子,眉頭緊皺,像在想什麽心事,也難得他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那樣的條件反射。 碼頭離段灼家有點遠,但這邊沒有出租可以打,隻能選公交或是黑車,這個點,這兩種車都沒有,他們隻能依靠步行。 越是往上,視野越寬廣,天色也比下船時亮一些了,朦朦朧朧能看見群島的輪廓,有一座很像站著的大象。 段灼說,這片海域裏有五座小島還住著人,他們腳下這座是其中最小的,連紅綠燈都沒有,最大的一座在最南邊。 “也就是你說的,看起來有點像大象的那個。”他手指著遠方,“我高中就是在那座島上讀的,那邊的經濟條件要比這邊好一些,。” “那你爸爸也在那邊嗎?” “嗯,”段灼轉過頭看著他,“一會兒你就在家休息,我去接他。” 少年的語調平靜,但眼神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蔣隨知道段灼是出於某種原因,不想讓他跟過去,於是點頭應下。 他們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眼看著前邊都沒路了,段灼終於在一處房子前停下,反手從包裏摸鑰匙。 蔣隨四處望了望,這裏全都是很有年代感的自建房。 段灼家的房子有兩層,但看著就像是建到一半停工了似的,牆麵沒有上油漆,有些地方的混凝土碎裂掉落,棕紅色的磚塊清晰可見。二樓陽台的護欄不知道是被什麽東西給砸了,缺了一半,細長的鋼筋就這麽大喇喇地戳在外頭,有間房還沒有按窗戶,再仔細一看,是玻璃碎了。 他似乎明白段灼之前死活都不願意帶他回老家的原因了。 這他媽怎麽住人? “你從小就住這邊嗎?”蔣隨心疼地問。 “沒,小的時候我住在另外一座島上,後來因為我爸犯了事兒,車子房子全都被法院強製拍賣了,我媽帶著我逃債才躲回這邊來的。這邊是我爺爺奶奶年輕時候造的房子了,所以有點舊。” 蔣隨望著柱子上的裂縫,心說這好像已經不是有點舊,是危樓啊,萬一有強台風吹過來隨時有可能把屋頂都給掀了。 段灼開了門,卻伸手將蔣隨擋在門口。 “嗯?”蔣隨有點蒙。 “你等一下,我先進屋收拾收拾你再進來,裏邊實在太亂了。” 蔣隨立刻伸長了脖子說:“我幫你一起收拾啊。” “不要,”段灼的指尖抵著他的胸口,堅持道,“你就在這待著,我好了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