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凱洛並沒有覺得自己好受。 別人越是對他好,他就越是覺得不好受,他覺得自己很羞愧,不值得別人對他這麽好。 但這種隱秘的心思隻藏在他內心最深處,他從未對任何人表達過。 他隻是裝出一副一切都好的樣子。 籃球嗎?他不打籃球是因為對籃球沒有興趣。 班級活動?他不參加班級活動,隻是因為他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不和同學親密交往,不交朋友,隻是因為他有其他更好的朋友,一個和他一起長大的朋友。(其實根本沒有) 僅此而已。 他沒有能夠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所有的想法都隻能埋在心裏。 但他喜歡將“我朋友”掛在嘴邊,可實際上,他說的那些屬於他朋友的想法,屬於他朋友的事件,其實都是他自己的。 他曾經聽語文老師說過一個典故,那個典故大概是一個人走在路上,突然聽見旁邊的屋子裏傳來的古琴的聲音,他聽見了這個古琴的曲調,竟然滿臉都是淚,認為彈琴的人和他心意相通,就在路邊,在他連人家的麵都沒有見到,話都沒有說一句的時候,他便將那人單方麵引為知己了。 這是課本上的一個典故,老師解釋了它的來曆之後,隨口評價了一句,他說: “其實這是饑不擇食的一種表現,那個人就是情感上幹涸太久了,想要一份友情,又總是得不到,所以稍微遇上一個覺得有點可能合得來的人,就立刻對人家推心置腹,覺得人家是知己……” 老師說完之後,自己笑了笑。全班同學也跟著笑了起來。 凱洛沒有笑。 他的同桌問他為什麽不笑,“這種人不是很好笑嗎?” 凱洛冷著臉,說他不覺得好笑。 他一時沒有控製住自己的聲音,也沒有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然後班級裏的笑聲立刻就停了下來,有同學開始附和他,說的確不好笑。 凱洛卻更難受了,他破壞了班級原本愉快的氣氛,大家原本都在笑,可他卻說了那樣的話,讓同學們都感到尷尬了。 他不應該這樣做的。 他為什麽就沒有控製住自己,和其他同學一起笑呢? 他應該那樣做的。 所以,在喜歡上艾斯特爾的時候,他那麽用力,那麽努力的去表現自己,他就是渴望有人能夠喜歡他,就算隻是一點點喜歡也很好。 艾斯特爾每一次微小的回饋,他都感到無比高興。 而且,這是虛擬世界,他可以完全拋開麵子,不用在乎其他人對他的看法。 所以,他才會把幾乎所有時間都花在遊戲艙裏,因為艾斯特爾慢慢成了他的情感寄托。 唐棣可以將“老婆”當成生活中的調劑。但凱洛不行,他也做不到。 他就是那個可笑的人,是那個饑不擇食到可笑的人。 這種想法,在和艾斯特爾傾訴的時候,或多或少地也帶出了一些,盡管有些事他沒有主動說,但艾斯特爾總能從隻言片語中得到線索。 然後將那些線索拚湊成一個切近的事實。 艾斯特爾把他的憂慮都看在眼裏。 他耐心的傾聽著,然後把他上大學的經曆和經驗毫無保留地分享了出來。 艾斯特爾上大學的時候,結交了很多同學。 他是有目的的去結交人脈,他不是因為渴望友情而去結交,但他擅長這個,當他想要讓一個人喜歡他的時候,他多得是辦法。 他挑選了一些看上去沒那麽功利的方法,給這些方法披上溫情的外殼,然後慢慢的,一點一點地教給凱洛。 “你很討人喜歡,你什麽都不用做,你隻要站在那裏,就有數不清的人會喜歡你。” 艾斯特爾的語氣很輕,但帶著斬釘截鐵的果斷。 凱洛並不相信,但他還是滿懷希望地看向了艾斯特爾:“真的嗎?” 艾斯特爾彎起唇微微一笑,“當然是真的。” 比如說,我就很喜歡你。 盡管我總是拒絕你,但我其實,非常喜歡你。 可他是不會把這句話說出口的。 至少不是現在。第14章 凱洛自己錯過了機會 艾斯特爾溫柔的拂去了凱洛所有的不安。 他看似和凱洛推心置腹,也的確耐心溫存地教導凱洛該如何為人處世,但他的根本目的仍舊是試圖弄清楚凱洛的生存環境: 凱洛還是個中學畢業,為了上大學而煩惱的少年。 他的家庭環境很溫馨,學習的知識也和艾斯特爾的完全不同。 他所處的地方,有著需要安裝密封窗戶才能保證乘客安全的火車。 以及其他的一些微小細節。 艾斯特爾慢慢拚湊出了一個社會環境: 社會穩定,一切都很正常,學校正常開放,家庭壓力不大。 風氣較為開放,女性可以出門工作,並且得到承認和尊重。 文明程度和科技發展程度遠遠超過艾斯特爾所處的世界。 再加上凱洛從前不經意提過的“宇宙大爆炸理論”,很明顯,他生活在一個和平安定,人才輩出,並且風氣開放,科技非常發達的時代。 那究竟是哪裏? 而升學煩惱是凱洛最近才萌生出的煩惱,這說明凱洛還和他原來生活的世界有聯係,甚至,他在艾斯特爾不知道,或者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回去了,又再度回來。 那麽,凱洛是自願來這裏的嗎? 艾斯特爾稍微一想,就否決了。 他認為,凱洛是絕不可能自願來到這裏的。 看看吧,一個生活在無憂無慮,那麽完美的社會中的人,怎麽可能自願來到一個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怪物的世界呢? 從前那些新人,不也沒有一個會留下來嗎?最後,他們都走了,全都離開了。 雖然現在仍舊有許多新人來到了這個世界,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奔著離開這個世界的目標去的。 艾斯特爾稍微放出感覺,就發現了許許多多剛剛進入這個世界的新人,而他們的目標也是離開這個世界。 有些新人是第二次來到這個世界,而他們離去的速度會更快。 他知道這個世界不僅是循環的,還有著許多複製體,而每個複製出的世界都有他的複製品,可那些複製品幾乎都隻是一個軀殼,隻有艾斯特爾的本體意識進入之後才能夠自由行動。 他的複製軀殼就這樣安坐在莊園的臥室裏,等待著自動上門的新人。 一旦有新人自動上門,他的本體意識就能感受到,隨後他便會前往那個世界,代替原來的複製品,享受愉快的狩獵。 有時候,他也會指揮自己的傀儡們對某些新人進行圍追堵截,那些新人不會真正死去,很耐得住折磨。 艾斯特爾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如此特別,他的能力仿佛與生俱來。 他也從未對此產生過疑惑,也不覺的奇怪,他甚至是感到理所當然的。 就像一個人不會因為自己一出生就是個人而感到疑惑一樣。 盡管他和周圍的其他動物,諸如狗,貓,牛,羊完全不同,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 但是,就算是如此特別的艾斯特爾,都時常對這個世界感到厭煩,更何況其他人呢? 換誰都不願意在這樣絕望的世界中待下去吧? 凱洛也許也是這樣想的,你看,他不是十分積極地前進嗎?他那麽熱衷於前行,是否就是在渴望徹底脫離這個世界? 那麽多新人都離開了,或許他們早就公布了脫離這個世界的辦法,凱洛對如何脫離這個世界的辦法一定很清楚。 否則,他怎麽會那麽輕車熟路的,連看也不看一眼,就準確的從多如牛毛的各種零件中挑選出最合適的那種呢? 而他艾斯特爾,則是凱洛人生中的一個意外。 凱洛喜歡他,這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並不是作假。但,再濃烈的喜歡,和回歸安定的家鄉這個目標相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也許凱洛是意外來到這裏的,就像那些來來去去的新人一樣,他們原本生活在另一個艾斯特爾從未聽聞過的世界裏。但是由於某種意外,不得已來到了這裏,雖然還和原來的世界有交集,可誰不想徹底回家呢? 凱洛一開始或許堅定的想要回家,然而,他在旅館裏遇見了艾斯特爾,並且喜歡上了艾斯特爾。他照顧艾斯特爾,試圖保護艾斯特爾,但這都是意外而已。 等凱洛找到了回家的方法之後,他或許會猶豫,或許會痛苦,但最終,他一定會選擇回家。 需要在怪物手中掙紮求生的愛情,和安定悠閑的人生比起來,任何人都會選擇後者。 至少,艾斯特爾是這麽想的。 艾斯特爾非常理智,他很早就有了一些模糊的推測。 這也是他在被稍微打動一些之後,告訴凱洛他不談感情的原因。 單純的肉.體糾纏和情感糾纏相比,更好割舍,他那時的確被打動了,但還沒有被深深地打動,所以他願意和凱洛一起,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然後放他回家。 讓他回到他安安穩穩的家鄉,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 但是凱洛卻拒絕了,他拒絕了艾斯特爾的仁慈,一次又一次地捧著一顆心跌跌撞撞地衝過來。 所以,現在,艾斯特爾已經不想放他走了。 他不想讓凱洛回家了。 雖然稍有愧疚,但是,這是凱洛自找的。 他曾經有過仁慈,曾經的確想過要讓他回家的。 凱洛自己錯過了機會。 · 一個平靜的下午,凱洛在客廳裏等著遊戲艙冷卻時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