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還在,屈南木木地看向手機,自己笑得無可挑剔。陳雙卻在按下拍攝的瞬間飛快地貼過來,親在了他的右邊顴骨上。 白鴿還是會找黑鴉的,白鴿會親它,白鴿不會嫌黑。 “這樣就行了。”陳雙還被屈南摟著,卻已經收回手臂,如獲至寶。剛才鼓起勇氣那一親是和屈南學的,“上次你親我一下,這次換我,咱倆算扯平了。一會兒發給莫生和洋洋,他倆一定……” 陳雙的話被一個動靜打斷,不是屈南有了別的動作,也不是聲音,而是有一滴液體掉在了他的左小臂上。一開始他以為是汗珠,很大顆,啪嘰一下就碎在自己胳膊上了,可是隨著第二顆掉下來,他就覺得不是那麽回事了。 “怎麽了……”陳雙疑惑地抬起頭,看到了皺著眉的屈南。 這不是汗水,是眼淚。 他低著頭,累得夠嗆的樣子,又像是一個被周圍欺負了的人,委屈得滿眼通紅。陳雙甚至來不及看他的眼圈是怎麽紅上來的,就已經看出了他的睫毛根部全濕潤過。眼睛不可置信地眨動著,來不及擋住第三顆。 “對、對不起,我是不是太過分了?”陳雙沒想到他會這樣,媽的,自己直掰彎第一步就把人嚇哭了?這要怎麽哄? 可是還沒等到陳雙開口,屈南忽然朝他逼近,用很近很近的距離,雙手拽住了他的背心領口,想要抓他。手背青筋暴起,不斷顫抖著,臉上慘白一片,呼吸裏也有濃重的沉悶在流動。 就在陳雙以為他要奔潰的一瞬間,屈南的表情從憋哭到無助地一笑,低著頭的時候和他的額頭碰了一下,張開雙臂,痛快地抱住了他。 陳雙睜大了眼睛。 這是一個拽過來的擁抱,陳雙往前趔趄了一下才穩定住,都懵了。唯一能感受的就是屈南雙臂的線條,正把他的身體往懷裏擠壓。 一隻手壓在他後腰上,一隻手壓在他的後腦勺上,光線同時裹住了他們兩個人,將黑白拉回了彩色,逼退了霧氣,蓋著暖洋洋的濾鏡。 這是毒,這一定是另外一種毒,在白鴿振翅的一瞬間灑下來。屈南低著頭,手指摸著陳雙金色的頭發,背弓和肌肉同時繃住了,有種說不出的壓抑感。他一言不發,卻執拗地將左臉貼在陳雙的左臉上,眼睛都不眨,隻無意識地蹭動,用太陽穴去碰他的太陽穴。 手開始往下滑動,剛剛還是殘忍槍口的中指和食指隻會小心觸碰,停在了後背那塊發紅的胎記上。 陳雙的身體抖了一下。 這是一個秘密,屈南用指尖勾出那塊胎記的邊緣,看著逐漸清晰的世界,睜大了眼睛。他又開始呼吸,遊刃有餘地鼓起肺部,將氧氣吸進去。 “沒事。”等了好半天屈南終於說話,眼睛裏又重新擁有了閃亮的光,緊繃的全身逐漸恢複放鬆,仿佛剛才的四麵楚歌都是假的。他的手也鬆開了,最後輕輕地捧了一下陳雙的右側臉,笑著看他,把自己藏得好好的,“我是為你高興,歡迎你加入一隊,陳又又。” “這樣啊……嚇我一跳。”陳雙回味著剛才那個擁抱,很希望它能繼續,兩個人的眼神接觸像是產生化學反應了,在空氣裏製造幻覺。他從來不知道,屈南也有這樣激烈的情緒。他一直以為,屈南是可以用輕描淡寫來形容的。 “走吧,咱們去吃飯,再去看看那條小白狗。”屈南笑著轉過了身,麵向了光。 陳雙多看了幾眼才跟上去,隻覺得剛才那個擁抱有些奇怪。到了晚上,隊裏的通知發來了,自己的成績排在二隊第一,下周開始和一隊進行訓練。 這是個絕頂的好消息,陳雙第一時間通知了屈南,第二時間給泰迪熊的店長打電話,辭掉了這份兼職。兼職隻能賺幾百塊,可比賽獎金是幾萬塊啊。 首體大在這方麵真是不計成本,出手闊綽。 接下來的計劃是帶著弟弟去看房,可是沒想到這個計劃被變化打斷了,連續兩周的周末四水都有比賽。等到真正可以去看房子那天,已經到了11月初。 天氣徹底開始冷了,進入了年底。 約好的時間是周六,陳雙上午先送弟弟去訓練,中午吃完飯就等在遊泳館的門口。 1點半,幾個人準時出現,走進了陳雙的視線範圍。屈南、莫生、孫洋洋,還有非要跟著來的陶文昌。 “等急了吧?”屈南最先過來,遞給陳雙一杯奶茶,“暖的,暖暖手。” “不急。”陳雙接過奶茶先暖了暖臉蛋,“就是怕你冷,遊泳館裏溫度低。” “老大!我們三個還在呢,禁止發狗糧!”孫洋洋氣鼓鼓地奔過來,抱住陳雙開始嗷嗷,“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 “嗯嗯嗯,想想想,他媽的想死你們了。”陳雙摸摸他的金色頭發,又看陶文昌,“昌哥,你也來了……” 陶文昌穿的特別少,連外套都沒穿。“是啊,你昨天說今天看房,我今天就來了,不然我怕你看房看到大床房裏去。” “走吧,先進去吧。”莫生插著兜說,“四水最近表現怎麽樣?” “不太好,越來越……沉默。”陳雙一陣擔憂,帶他們進了遊泳館。遊泳館內的溫度比外麵還低,還潮,陶文昌一進去就不太適應。 “這裏……消毒水味挺重的。”屈南不經意地聞聞,“你弟呢?” “在那邊寫作業呢。”陳雙也知道消毒水味重,這就是標準的遊泳池味,“現在是午休,他在趕作業,這次……你沒帶什麽奇奇怪怪的禮物吧?” “沒有,我先過去看看吧。”屈南朝著陸水的方向靠近,開始觀察他的反應,可是等他走到桌前,陸水都沒有抬起頭看他,而是專心致誌地看著麵前的試卷。 手指在卷麵上方滑動,仿佛在空氣裏演算,畫了輔助線。 可是他旁邊的還有一個筆記本,本子上,又莫名其妙的圖案,像是柴火棍小人。 “你好。”屈南記住了這些細節,慢慢坐下來,“還記得我麽?” 陸水的手指停了一下,抬起頭。 “我是屈南,是你哥的同學。”屈南笑著伸出手,“你好聰明啊,這些數學題都挺難的吧,我看都看不懂了……咱們握個手?” “哥。”陸水立刻看向了旁邊。 屈南的手尷尬地停在空氣當中,歪過頭問陳雙:“他說我什麽了?” “他說……”陳雙有些抱歉地說,“你擋著他的光了,讓你往旁邊挪挪。” -------------------- 作者有話要說: 四水:再濃的茶都給你衝沒了!第70章 全在霧中 屈南的表情算不上難看,而是料到了陸水對自己的不接受,他隻好往旁邊挪一挪,把光線還給他。 陶文昌在心裏默默給陸水點讚,好樣兒的,這孩子比陳雙有出息。 “陸水,你看,莫生和洋洋來了。”陳雙輕輕坐在弟弟旁邊,四水最近越來越不愛理人了,而且發病的次數格外多,“你看。” 陸水抬頭看了一圈,笑了笑。 於是陳雙鬆了一口氣,最起碼他對他們還有反應。“你看,後麵那個人是哥的朋友,也是跳高隊的,他叫陶文昌,是個好人。” 陸水剛剛低下去的腦袋抬了起來,認真地注視著陶文昌的臉。 “叫昌哥就罩你。”陶文昌對陸水開了個玩笑,坐在了屈南的旁邊,“我和你哥在一起訓練,教練說讓我帶帶他,他算是我徒弟。你哥現在可厲害了,進一隊了,將來能代表學校參加比賽。” 表情淡漠的陸水聽了聽,慢慢將頭轉向陳雙那邊。“哥?” 陳雙高興地直搓手,這幾天陸水的動作非常少,今天算是格外多。“是真的,哥以後可以打比賽,首體大對參賽運動員有補助,還有名次獎金。哥將來可以養你……而且首體大的遊泳館快蓋好了,明年你就考首體大,不用怕,哥永遠和你在一起,咱們永遠不分開。” 陸水的反應陷入了一陣遲鈍,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沒了感知,什麽高考、獎金、在一起,都成了他理解不了的東西。他繼續低下頭,開始在空中打輔助線,然後直接給出一個答案,不寫步驟。 “他這幾天都不太愛說話。”陳雙小聲地說,“咱們去那邊坐坐吧,別打擾他寫作業。” “你們先去,我再看看他。”屈南意外地沒有走。 陳雙也隻好同意,這時候別說屈南,任何能讓弟弟好起來的人都是活菩薩。高中老師也給他打電話反應過了,說四水在學校的狀況也不好,上著上著課,會忽然離開教室。 以前不這樣,以前四水從來不打擾課堂。他很乖的,現在……開始朝著失控的邊緣飛速前進。陳雙根本沒辦法,每一天都在為這事發愁,四水又很抗拒醫院,根本去不了。 另外一邊,一桌人隻剩下屈南和陸水,兩個人麵對麵,誰也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屈南打開了話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我們還是可以試著聊聊。你做題……一直不寫步驟麽?” 陸水隻低著頭,從屈南那個角度看,他真的很像陳雙。 “你喜歡畫畫?”屈南繼續問,並沒有被陸水的行為嚇退,“我看見了,你不喜歡寫數字,但是很喜歡畫東西,就在旁邊的筆記本上……” 陸水還是沒有反應,又在一道大題的下麵寫了答案。 “我可以看看麽?”屈南再問。 陸水仿佛聽不到聲音了,無論怎麽叫他,他都不理人。 “好吧,看來你對我的誤會很深,上次的書是個誤會,我智商挺高的。”屈南笑著換了個姿勢,“你哥哥,非常擔心你的狀況,所以我幫你們找了新住處。一個……安全的,隻有你和你哥哥的,住處。” 陸水手裏的筆還在寫字,雪白的卷麵上留下一串數字和數學符號。 屈南歎了一口氣,對著遠處的陳雙、莫生、孫洋洋和陶文昌搖搖頭,看來陳雙說得沒錯,陸水的狀況加重了。如果不及時幹預,一定會失控。 “你喜歡不喜歡小動物?”就在屈南抬了一下屁股,看樣子準備要離開的時候,他又坐下來了,並且打開了手機,“我養了一隻小狗,才兩個多月大,很可愛,是純白的。還沒有起名字呢。” 這次,陸水竟然有了反應。 他手裏的筆停下來了,眼神也從卷子上挪開,貼著桌麵往屈南的手機移動。手機裏剛好是那張照片,一隻又小又胖的小狗在醫院準備的保溫箱裏睡覺。 “它是流浪狗,但是它被狗媽媽照顧得很好,所以很胖。前陣子感染了肺炎,現在已經痊愈了。”屈南又把手機往前推一推,“你想看看它麽?如果你想,我下次帶它來,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陸水的手半伸不伸的,停在手機旁邊,卻沒有下一步動作了。可是他的眼神過來了,停在屏幕上,探究似的觀察那隻小狗的顏色。 “喜歡麽?”屈南再把手機推了推,陸水觀察他的手機,他觀察陸水的眼睛。 下一秒,陸水的手咻地收回去,眼神也收回去了,重新回到他的數學世界裏,再也沒有反應。於是屈南隻好無奈收回手機,朝著遠處的陳雙搖搖頭。 陳雙癱坐在椅子上,靠著孫洋洋的肩。“完了,四水可能完了……” “老大你別急,咱們一定能想到辦法治好他。”孫洋洋原本是三人組裏的開心果,今天也開心不起來了。 “他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莫生也覺出四水狀況很差,“以前他和我們是可以主動招手打招呼的。” 陶文昌趕緊拍拍陳雙,給莫生和洋洋一個眼神,讓他們閉嘴。“沒事,陸水他有時候不愛說話不一定是嚴重了,我有時候也不愛理人呢,咱們……怎麽能把他弄進醫院去?” “以前去過,吃了藥,什麽用都沒有。”陳雙知道昌哥是安慰自己,苦苦地笑了笑。 這一邊,屈南在繼續觀察陸水,可是無論他怎麽搭話,都得不到回應。 “你別怕,下午我會帶你們去一個新環境,離首體大非常近。”屈南放慢語速,用眼神記錄著陸水的每一次眼球轉動、手指顫動,還有眨眼的頻率,可能是因為冷的關係,陸水還打了個噴嚏。 “你哥哥,他一個人照顧你,很辛苦。”屈南再說,“他也需要……自己的空間。如果你們能從家裏搬出來,我可以陪他一起,接送你上下學,他可以住宿,每天早晨開始訓練,這樣對你們都好。” 陸水擦了擦鼻子,像是根本聽不懂屈南的話。 屈南又歎了一次氣,這種情況就太難辦了,他肯定不會配合去新家。但是這種情況也不稀奇,他和陳雙的臥室是他的心理安全屋,如果離開那裏,需要經過巨大的心理拉扯。極有可能造成崩潰。 忽然,啪嗒一聲,陸水手裏的圓珠筆掉在桌麵上。屈南猛地捕捉到他眼神的拉遠,盡管隻有三分之一秒。 隨後,那支筆被陸水重新拿起來,他繼續做題了。 屈南出了一會兒神,再順著剛才那點奇異的動作去看,循著陸水剛才拉遠的視線看向了旁邊。 旁邊是遊泳池,最貼近他們的那條泳道裏有人在自由泳。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臉,但是能看到岩石灰色的泳帽,還有交替伸展撥開水麵的有力雙臂。 看了一會兒之後,屈南再把注意力收回來,看向對麵。陸水麵前的數學卷子已經翻了麵,屈南注意到他的文具,筆袋、圓珠筆、筆記本、書包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和陳雙是一模一樣的。 怪不得小時候經常被認成雙胞胎,兩個人用的東西都一樣。屈南什麽都沒再問,起身去找陳雙。 “怎麽樣?人家弟弟不理你吧?”陶文昌笑嗬嗬看好戲,就算屈南茶藝再高超,陸水根本不上當,直接給你這杯綠茶揚了。 “確實是不理我,我太笨了,隻會自言自語。”屈南挫敗感十足,看向陳雙,“他是不是很崇拜你啊?所以才會用一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