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南緊咬著下嘴唇,眼睫毛輕輕地垂下去,壓住了他的下眼瞼。  “除非你交公糧。”當他抬起眼皮時說。  陳雙咬著勺,這……這怎麽交?現在是封閉集訓,到處都是眼睛。更何況體能消耗巨大,交完公糧自己第二天還爬得起來嗎?還有這個頻率怎麽算?一天一次自己還能活到資格賽嗎?  “每周最起碼要……兩次到三次,不一定要真做。”屈南扭過臉去,給他一個通紅的側臉,“但是……你得找我。”  眼睫毛翹翹的,鼻梁骨又那麽高,紅顏禍水啊紅顏禍水,陳雙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點了頭。  吃完這頓飯兩個人暫時分開了,再難舍難分,陳雙也有自己需要麵對的課,大一和大三不是每節課都在一起。再一次踏入小班級,陳雙已經不會緊張到想逃,他和同學打招呼,去找一個舒服的位置坐。  放下戒心之後,班裏同學也沒有那麽難接觸。一切都是自己給自己設限,現在他已經打破了它。  上高中時,陳雙的成績不好,心思不在上麵。到了大學反而變成了乖乖仔,知道努力讀書了。因為屈南太厲害,天生學霸,學什麽都不費力氣。自己作為他的男朋友,總不能拖後腿。  弟弟買的筆和本子,依次放在桌麵上。下課時陳雙才有時間看看手機,竟然發現自己的微博關注者已經摸到了弟弟的id。  [南學長的臨時親媽:那個給咱們回複菜刀的小朋友,是不是又又的雙胞胎兄弟啊?我剛剛去他主頁看了看,竟然也是運動員,還是雙人跳水!弟弟努力啊!我要看高台雙子星,搞快點!]  哇,大家都好厲害,果然互聯網上無秘密。自己和四水的關係不難推測,因為弟弟發過的照片裏很多都是自己入鏡。  大家盼望他成為高台雙星,可是四水現在還沒有固定搭檔呢,他一直都是替補……陳雙不禁替弟弟的未來捏把汗,自己的路已經畫好了,可四水還沒明確。  同樣讓他糾結的還有屈南,北哥說讓自己幫他,可是究竟要怎麽幫,沒有人指出明路。越接觸屈南,他發覺屈南的內核越脆弱,甚至脆弱過自己。  都不用別人去碰,他自己走著走著就碎掉了。怪不得,他從不計較自己對四水的無條件付出,因為他曾經也有過一個兄弟。  但他比自己悲慘在,他僅僅是有過。  一想起這些來,陳雙就鼻子酸,想把北哥叫出來一起商量。  下午的課結束後陳雙趕去訓練場,大三的課還沒結束,吃晚飯時才和屈南在一起。晚上照常晚訓,兩個人又不在一隊,洗澡前才算正式碰麵。  體育生的生活節奏枯燥又單調,連食物的選擇性都少了許多。由於7月份的全國賽事多了尿檢和血檢,從這一刻開始校外食物已經劃入黑名單。  為比賽自願自控,他們享受將身體用到極點的自律。  “累死我了。”陶文昌連盆都懶得拿,脖子上掛著毛巾,“南哥,今天黃俊找你說什麽了?”  “問問我爸最近好不好,他最近……還是不清不楚的,打電話的時候也會將我認錯,隻能讓我姥爺看著他。好在我爸現在不亂跑了,以前總往學校衝,每次都被我拉回去。”屈南幫陳雙拿著臉盆,“其實,黃俊在我麵前沒有那麽樂觀,下次比賽留學生的數量肯定更多,查爾斯他們的禁賽期剛好結束。”  陳雙喝著酸奶,最近他特別容易餓。“ 沒事,我相信你們能防住!”  屈南和陶文昌同時苦笑,他們也希望能防住,但競技體育沒那麽簡單啊。在這個世界裏永遠沒有製霸,再強的人遲早給你打下來。  更何況,現在白隊和屈南都有傷,能頂住的人暫且隻有一個陶文昌,還是在他頸椎不出毛病的前提下。  下一批還沒培養出來,學校壓力很大,運動員壓力更大。  “我相信你們。”陳雙給他們鼓鼓氣,將喝空了的酸奶瓶扔進垃圾桶。屈南礙於受傷走得慢,他也陪著他慢,不一會兒昌哥就快了他們幾步。  距離澡堂還剩下一些距離,已經能聞到熱水蒸汽的氣味,還有各類洗發水混在一起的香氣。澡堂裏很熱鬧,男生大聲嚷嚷,三字經滿天飛,還有各種比大小的豪言壯誌。  頭頂有個大月亮,路燈搖搖晃晃,風不涼不熱,北方的大楊樹還沒開始長毛毛蟲。一切都和自己想象的大學生活重疊了,趁著這個機會,陳雙再次開口:“查爾斯和盧卡斯……是不是很厲害?”  “嗯。”屈南點了點頭,“盧卡斯的數據目前還不清楚,但我感覺他應該接近2.20,查爾斯就更別說了,2.22還是去年的最高成績。”  “2.22,好厲害。”陳雙不禁咂舌,“可是……你也有2.20以上的能力。”  屈南不說話了。  “北哥可以,說明你也沒問題。”陳雙小心翼翼勸解,猶如雷區穿行,稍不留神就把屈南炸碎了,“你有沒有想過……換個助跑方式。”  “這……”屈南艱難開口。  “這不僅僅是你的事,也關係到學校的榮譽。”陳雙胸口一熱,榮譽是他們的護身符,“你哥留下的金牌不能丟,所以你必須用你的方式去贏。”  屈南低了下頭,全世界敢一再而再和自己談及這個問題的人隻有陳雙,連黃俊和王國宏都不敢。  有時候,他都不知道該說陳雙膽子大還是膽子小。  “你得突破自己,你可以的。”陳雙繼續給他加油,“北哥說了,你得放下了,都過去這麽多年,真的應該放下了。”  “放下?”屈南忽然站住不動,“有時候我走在這條路上,就覺得我哥還在。20年前他也走過這裏,晚訓結束,去洗澡,去食堂,去宿舍休息。這裏到處都是他。”  “沒有,我隻覺得到處都是你。”陳雙四處看了看,“要不你先試試,換成更適合自己的助跑方式,實在不行你再改回來……”  他還沒有說完,眼前就忽然暗了,陳雙還以為路燈壞了,結果天旋地轉被屈南拉過去。他被屈南拉到了拐彎處的角落,靠在牆上時周圍全是水泥潮濕了一整個冬天的土味。屈南捧著他的臉的手很幹燥,很快又深深親吻他的嘴。  陳雙碰到了他冷冰冰的嘴唇,隻是眉骨在他臉上隨意一蹭,好像有點濕,再一看,鼻頭有點紅。他呆呆地看著陳雙,像有無數顆眼淚準備狂湧而出。  呼吸頓了頓,陳雙張開了嘴,舌頭挑開了屈南的唇縫,在風裏凶猛地回吻他。  陶文昌還跟身後的人說著話,一回身,倆人沒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昌子:我就不該和基佬同行!第148章 體育生的浪漫  晚風微涼,屈南忽然很想親他。  在動蕩不安之中,陳雙變成了他的避風港。以前自己是一座陷在霧裏的孤島,陳雙撥開了霧氣,不懼警告,直愣愣地找到自己。  被人找到的感覺很安心,內心深處有安全感。  可剛才,在陳雙提出更改起跳方式的時候,他的安全感再一次消失了。不,不僅是消失,而是切身疼痛。  哥哥的一切都在自己身上,可現在,他麵臨的是讓這一切揭下去。這麽多年,他希望屈南就是屈向北。  屈南,就是活著的屈向北。  屈向北沒有死,隻要自己還活著,哥哥就沒有死。他會再一次翻過跳高杆,成為田徑場上萬眾矚目的焦點,隻要自己還能跳,哥哥就可以再一次站上他最愛的領獎台,戴上金牌。  他就是冠軍,他永遠都是冠軍。  可是……自己一直都跳不過他。  屈南陷入濃稠的迷茫,困境旋渦從天而降澆在他頭上。他希望成為哥哥,代替哥哥去比賽,讓所有人通過自己想起另外那個被他們遺忘的人。自己的腿就是哥哥的腿,自己的臉就是哥哥的臉,但自己的成績,永遠沒有超越他。  金牌的數量還少一塊。  還少了一塊,還少了一塊……  怎麽辦?怎麽回事?屈南在旋渦裏旋轉,他走不出去。整個首體大都是哥哥的影子,他走過這裏,走過那裏,去過訓練場,去過食堂,到處都是,到處都是……屈南飛起來了,仿佛正從上空鳥瞰一切,如同哥哥飛起來的靈魂,注視著他深愛的這一切。  怎麽辦?金牌還差一塊,自己還沒有超越,沒有那麽優秀。這不應該,難道自己不是屈向北麽?自己明明就是他!  精神末梢開始爆發閃頻一樣的回憶,屈南更加迷茫了。  忽然,他抓住了陳雙。  或者說,實打實地被陳雙抓住。陳雙是真實的,屈南開始慢慢降落。他降下來了,視線範圍從鳥瞰變回了平視,全校都是哥哥的影子,逐漸被自己替換,到處都是自己。陳雙說他隻覺得到處都是自己。  自己降下來了,他相信自己的腳就踩在大地上。  他不再是飛著的。  落地了……他睜開眼睛,看到了陳雙的眼。原來自己不是屈向北,是屈南。  “你沒事吧?”陳雙雙手捧住他冷冰冰的臉,又看著他的嘴。剛才所有的一切自己都聽到了,屈南像是在哭訴,實際上隻是無意識地流淚,他急躁又神叨地念了一串話,在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把心裏話說了個痛快。  現在,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陳雙更了解他的人。  “我……我沒事。”屈南胸口劇烈起伏著。  “我聽完了。”陳雙也抱著他,朝著他暖暖地笑,“你怕世界上沒人再記得你哥,對吧?”  屈南一愣,自己剛才怎麽了?難道又自言自語了?  “你剛才說的。”陳雙的話像是一把刀把屈南解剖了,但同時解剖的也有自己。他們同樣擁有不能放下的事,背負著秘密,心疼著兄弟。  屈南快速地揉了下鼻子,聲音很小,卻有正大光明說瞎話的文靜感。“我沒說。”  “你就是說了,你還哭了呢。”陳雙伸手擦他的淚水,每次屈南哭了,都像是膠水覆蓋在他們的感情當中。他們原本是兩個人,就是被膠水黏在一起的。  “沒有。”屈南的掌根壓了壓眼窩。  “你不想忘了你哥,那就不要忘記,總會有人記得他,現在我可以陪著你一起記下去,屈向北,2.25,咱們都別忘。可是你不能永遠背著他的影子,你得變成自己。”陳雙眼睛裏閃爍著光,“你哥留下的金牌快守不住了,留學生來勢洶洶,你可以變成你自己,把這塊牌子留下!”  屈南低著頭,黑暗當中,卻覺得眼前有光。  “你試試,隻要你願意,我就陪你一起試。”陳雙喝著風說,“現在你點頭。”  屈南猛地抬起頭。  “這是一個訓練,你隻感受我,我讓你點頭你就點一下嘛,又不會怎麽樣……”陳雙小聲嘀咕,他們像高中校園裏早戀的學生,在無人的角落裏私會。  這些話,明明是自己對他說過的,可反過來,仍舊管用。屈南的臉終於有了一些暖,可笑容還是單薄。“你好厲害啊,陳又又。”  “那是!”陳雙有些得意,“還有你不要再哭了。”  “那我萬一忍不住又想哭怎麽辦?”屈南追問,“畢竟我這麽弱。”  “再哭,我親死你!”陳雙凶巴巴地說,“怕不怕?”  屈南愣了愣,隨即笑容由單薄變飽滿。“好害怕,你可真厲害。”  “咳……那個……”陶文昌等他們完事了才探頭,“還洗不洗澡了?如果不洗澡,能不能把地上的臉盆撿起來?盆裏是不是有我的洗發水?”  屈南和陳雙同時一回頭,怎麽昌子還在呢?  “洗。”屈南走過去幾步,把臉盆撿起來,回過頭說,“走吧,咱們去洗澡。”  陳雙快步跟上去,偷偷拽著屈南的外套後擺。  聊過之後,陳雙就再也沒和屈南談過這件事。他相信屈南聽進去了,也相信屈南需要時間。他沒有回複盧卡斯的評論,可留學生的壓力猶如一片烏雲,大軍壓境,已經到了中國運動員的眼皮底下,不可忽視。  一旦禁賽期過去,7月便會異軍突起。  訓練成了陳雙的首要任務,周末才能和弟弟媽媽隔著校門見一麵。四水最近瘦了一些,看起來精神不錯,不再是那個孤僻的怪小孩,媽媽每周都要拿走自己的衣服回去洗,再送一大包幹淨的。  看著洗幹淨的襪子和內褲,陳雙時常懷疑再這麽下去自己會不會變成媽寶。  至於那個交公糧……兩個人還沒找到機會真正履行,封閉訓練時體院到處都是人,而且每晚結束晚訓都累得半死。  熄燈後還有宿管查房,比冬訓期間還要嚴格,完全是軍事化管理。從學校的行動力度上看也是下了血本,校級聯賽的全線失利多多少少驚動了領導,給體院不少壓力。  他們隻能在大課間的時候聚一聚,躲在主操場旁邊的更衣室裏當葫蘆娃。當偶爾有人進來時,陳雙嚇得臉色都白了。  全身上下都沒力氣,身體正在升騰又重重地砸在地上。他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話,有人走近,腳步聲和呼吸聲互相壓製。他們和外界就隔著一條布簾,簾子外麵放著屈南的運動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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