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演了一輩子戲也學了一輩子戲的老戲骨裏就常出現這種演員。你看他的表演都是渾然天成的,沒有一點‘演’的痕跡,就覺得,生活中就有這麽一個人。  這種演員最典型的特征就是,一個出場,一個表情,就能把觀眾帶進戲裏,並且覺得自己身邊就有這種類型的人,簡直一模一樣。  任逸飛這麽好看的臉,該是很吸引人的。可是他揣著手一臉窘迫的時候,就看不到他的‘帥氣’了,完全被帶進去,隻看到一個失意的落魄的舊式權貴子弟。  年天喜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樣的年紀,是怎麽把演技磨練成這樣的?這就不是天賦的問題,是經驗的問題!  再怎麽了不起的天賦,若是沒鍛煉過,也決計演不出這種中年人的滄桑。  下麵一段,就是他從典當行出來,遇上魚販子買魚的劇情,也是年天喜被喊停的一幕。  年天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任逸飛的表演,他想看看他是怎麽演繹這一段的,也想知道自己欠缺在哪裏。  此刻任逸飛已經遇上向他走來的魚販子,挑著木桶,裏麵是剛釣上來的河魚。  因為心裏藏著事兒沒有注意,他們兩個不小心就擦碰到了,木桶裏的水打濕了任逸飛一點衣角。  “哎喲,你怎麽不看路啊?”任逸飛一隻手要拿鳥籠,一邊夾著冬衣,還得拎起長衫的衣擺抖水珠子。  “對不住對不住。這位爺,您要買魚嗎?剛釣的,那麽鮮,那麽肥,您帶回去熬魚湯也好,烤魚也好,保管家裏那位太太說不出一個不好。您再買一塊嫩豆腐,切開一起燉,那滋味可美著呢,老人小孩吃著都好。”  魚販子趁機推銷他的魚,嘴裏話術一套一套的,什麽豆腐燉魚,什麽灶膛烤魚,仿佛他的魚就是人間美味。  任逸飛本不欲理會,聽到老人小孩這四個字才停下腳步:“誒,你的魚怎麽賣?”  “我這有鯽魚、草魚、鯉魚……”小販看他有意買,立馬把扁擔上的兩個木桶放下來,讓任逸飛自己挑。  任逸飛選了一條巴掌大的鯽魚,這時候他討價還價一番,被魚販子諷刺‘窮酸’,但還是忍著買了,這段劇情也就結束。  但是這個時候,邊上卻來了一個人,指著任逸飛手裏的鯽魚道:“這魚我要了。”  任逸飛腳步一頓,正思索著,那個半道插隊的家夥仿佛剛看到他:“喲,這不是三爺嗎?您這樣的身份,怎麽還自己買魚啊?”  “改戲了?”劇本裏可沒有這一段。  台下的年天喜隱約明白,這是有別的東西在幹涉,但另一邊,他也好奇,任逸飛會怎麽回應。  看那人手上甩著幾個銅錢,身上穿得也好,看著就不差錢,魚販子當即轉頭道:“錯了錯了,我說的是這一條鯽魚,您手裏這條,得是兩個子。”  這就是見錢眼開臨時變卦了。  任逸飛漲紅臉,據理力爭:“可沒有這麽做生意的,吐出的口水還能咽回去!這魚苗不是你放的,魚食不是你喂的,所耗的就是你一點子力氣,也配得兩個銅子?”  “您甭管是怎麽說,要麽兩個錢您拿走,要麽您讓給這位爺。”魚販子打蛇隨棍上,為一個銅錢,職業道德都不要了。  魚販這模樣,邊上那人還一副看戲表情,任逸飛隻覺得腦袋裏嗡嗡嗡地冒氣。  他一把摸出幾個錢作勢要砸,然而現實生活的落魄阻止了他。最後他隻留下一個,其餘的塞回去。  然後任逸飛就將這一枚銅錢狠狠砸進木桶裏:“留著吧,爺賞你的棺材錢!”  這一段也就是半分鍾,然而表情幾次變化,從忍耐、壓製,到壓製不住爆發,中間其實有一段複雜的心路曆程。  雖然這段戲是中間插進去的,但是任逸飛銜接得很好,仿佛劇本上本就是如此。  “我輸了。”年天喜心裏發苦,如果是他,突然插入這種戲,可能沒有任逸飛處理得那麽自然。  “努力這麽久,做小伏低隻為活下去,真是不甘心。”年天喜的眼睛幾乎充血。  生死麵前,他才知道什麽原則什麽公正都可以先放一邊。他的眼睛轉到旁邊其他npc的身上:不,或許還有希望,小遊戲想要得到這些高手玩家,它是裁判,也是選手……  就像是驗證他所想的,任逸飛剛拿了魚,拎著麻繩準備走,導演突然站起來,大聲喊了‘卡’。  這聲音是一道不受歡迎的噪音,打斷了故事,也破壞了任逸飛營造的氣氛。任逸飛的眼睛抬起,幾乎隱藏不住自己的鋒芒:這個時間點太微妙了。  年天喜也站起來,手裏的劇本都要被他的指甲抓爛了。喜悅無法抑製,嘴角也一直控製不住地上勾:不早也不晚,任逸飛的戲就比他的少了那麽一秒。  關鍵性的一秒,決生死的一秒。  “演技再高又怎麽樣?他一個人,還能和整個環境相抗衡?”年天喜心想著,“娛樂圈從來不少這種事,再有能力,總還是要被有背景無能力的人壓製。”  “他早該適應了這種潛規則,水至清則無魚。”年天喜一遍遍和自己說,那種心虛的感覺也就慢慢散了。  環境如此,他改變不了,也不想改變。  沉默半晌,任逸飛將手裏的活魚丟回木桶裏,他伸手將額前的劉海抓到腦後,表情變得平靜,眼神也是如此。  他看向一角的年天喜,而年天喜居然躲開了他的視線,不敢直視他。  真正的結果,兩人心知肚明,大家不過是在裝傻充愣。  “結果已經出來了。”扮演導演的npc走過來,臉上的笑容怎麽看怎麽的虛偽,“玩家剛剛好少了一秒,真遺憾啊,就這麽一秒你就輸了。  “其實你也很優秀,可惜了,可惜了。”  “認賭服輸。”邊上的副導演也加了一句。  “對,輸了就得認。”  任逸飛看向其他人,尤其是眼神閃躲的年天喜,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如暴風雨前的烏雲:“你們也覺得我的戲不好?所以你們認可這個結果?”  “認可認可。”之前操控攝影機的npc嘻嘻笑笑,“我們可都看見了,你這演的和劇本不一樣啊,那都不是改詞兒,是改劇本。”  “就是,之前那句台詞就改得很不好,說什麽被烏鴉拋棄,就沒聽說過有誰能被烏鴉拋棄的。真是狗屁不通。”  一群人嘲笑任逸飛,仿佛之前還看入迷的人不是自己。  年天喜欲言又止,身為演員,他也有自己的驕傲,不會否認自己的失敗。  然而,這次情況太特別,失敗是會死亡的,徹底死亡。  能苟活著,為什麽要死?  如果年天喜是那種為了信念寧死不屈的人,他就不會出現在這裏,成為專門對付荒蕪之角的玩家的利器。  演員的驕傲,還是自己的生命,這還需要選嗎?  “你輸了。”年天喜深吸了一口氣,“你的確輸了,有目共睹。”  作者有話要說:  年天喜:你輸了。  阿飛:嗬嗬。第194章 小遊戲(25)  “哈哈哈……我輸了?”任逸飛突然大笑,他用指尖點在眼角,點下一滴眼淚水,“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就是哭得眼淚都出來了也沒用。”這些npc之前都是玩家,有些是荒蕪之角的,有些是本土的。但是不管是哪一種,他們都不希望任逸飛成為贏家。  “如果我這樣悲慘,憑什麽你還能衝破牢籠?留下來,一起墮落吧。”這才是在座幾人的真實心聲。  任逸飛的演技就是好到天上去,這一局他也是必輸無疑。裁判要一個人輸,那個人就必須得輸。  一左一右兩根黑色鎖鏈從看不見的遠處伸過來,鎖扣扣住了任逸飛的雙腳,四周圍的熱鬧街景如煙霧散去,露出真實的模樣——是一個四麵都白得發光的屋子。  而那些npc也不再是導演、副導演的模樣,他們長相沒有變化,衣著全都變了,都這麽不懷好意地看著任逸飛。  “看來你隻好下來和我們作伴了。”一想到天才墜落,世間再無‘黑兔子’,年天喜的笑容都真實了幾分。  “實力分兩種,一種是個人能力,一種是背景。隻有小孩子才會那麽天真地以為,自己夠強,就能勝利。”  他走到任逸飛麵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那眼神挺像古代老妓打量著還在掙紮不休的苦命女人。  任逸飛一巴掌拍開,他眉間染上淡淡排斥和不屑。  在年天喜看來,任逸飛的一聲不吭仿佛是在做著消極抵抗。任逸飛越是不情不願,他越是高興:再驕傲又如何,還不是落到這樣的地步?  “我一直想和你見一麵,可惜沒有機會。不過沒關係,以後我們見麵的機會可就太多了。”年天喜像是麵對著必死的獵物,心裏充滿了傾訴欲,他簡直迫不及待要發泄之前被後來者超越的憤恨。  “真好,你有一張適合娛樂圈的臉。因為臉,一直受著優待吧?我真好奇,你經了多少人的手,那些前輩還有導演們,很會調教人吧?你的演技是這麽練出來的?”年天喜已經完全不掩飾他的惡意了。  任逸飛反而笑了:“你看起來嫉妒到要瘋了,我的演技,是不是很好?”  心裏的渴望被直接看穿,年天喜臉色難看。沒錯,他說那麽多貶低人的話,隻是因為他嫉妒。隻有這麽貶低、惡意猜測,他才覺得那種嫉妒稍微變淡一些。  “實不相瞞,我這個人,最喜歡的事情便是仗著有天賦為所欲為。”任逸飛再一次將額前飄落的劉海梳到耳後:“看見自己的臉了嗎?你嫉妒得……眼裏都要流出血了。”  任逸飛的語言變成箭,一根根紮入年天喜的心。  “閉嘴,你不怕死嗎?”  “為什麽閉嘴,這不是事實嗎?”任逸飛笑得很燦爛,“至於死麽,這倒是不擔心的。最多就是從荒蕪之角跳槽到這裏,損失不大。倒是你……”  “我怎麽?”  任逸飛的笑容更濃幾分:“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會選擇留下我,對比太殘忍了。手裏沒有真鑽的時候,莫桑石也能湊合,有了真鑽,誰還要莫桑石?”  這話著實是刺激又殘酷,年天喜又想到剛剛的比試,他惱羞成怒,一隻手朝著任逸飛的脖子抓來。  任逸飛隻是雙腳被束縛,他的手卻也不動,等著年天喜來抓。  可惜,年天喜的手才伸到一半,神秘的力量製止他。  意識到這力量來自哪裏,年天喜的臉煞白。他想到任逸飛剛剛的話,什麽鑽石什麽莫桑石。  “我要被遺棄了?”年天喜的心抽痛。在荒蕪之角的時候,那些口口聲聲要追逐他的人,也是這麽輕易地轉投了任逸飛的懷抱。  甚至高端玩家也開始將黑兔子列為第一的合作對象。  “老板,你不要被他騙了,這個人根本沒有……”  “噓。”  年天喜一個激靈,不動了。  “新來的玩家,我要怎麽稱呼你?”空間裏出現一個特別的聲音,找不到源頭,似乎是從四麵八方來。  小遊戲本尊來了,之前還沒點正經樣子的npc立刻站直身體。  “和荒蕪之角裏的一樣,叫我黑兔子吧。”任逸飛看起來特別友好,感覺下一秒就要跳槽了。  顯然這個小遊戲也是這麽認為,所以他直接說:“歡迎你加入,黑兔……”  它話還沒講完,任逸飛抬起手:“稍等,我還沒決定我是否要加入。當然,我知道,不加入要死。不過我對活著沒有特別的執念,用這個威脅我可能沒什麽用。”  年天喜在旁冷笑:他居然拒絕一個無限流?找死……  “你有什麽想要的?”權衡片刻,小遊戲還是覺得任逸飛的價值可以讓它稍作退讓。  找死的死字還卡在年天喜的喉嚨裏,其他npc也驚呆了。他們何時見過這樣好說話的小遊戲本尊?又何曾和小遊戲這樣討價還價過?  然而任逸飛就敢提出要求:“想要我加入,總得讓我看看,我要服務的人是誰。那個傀儡就算了,我要看的是老板,真正的掌權者。”  在場的npc全部倒吸一口氣,他們覺得任逸飛簡直是膽大包天,他一個玩家居然敢提出這樣非分的不合理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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