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博格覺得自己快要成為瘋子了。　　他想要把他所有看到的一切都公之於眾，但這些真實卻也勢必不會被世人所接受。　　沒人會相信他說的話，而他最終也會成為一個世人口中的瘋子，在加上“研究魔法起源最終崩潰”的前綴後，讓未來的那些魔法師更加不敢踏上這同一條道路。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那些瘋癲至死的大魔法師一樣，在紙上寫下會被後來人判做是夢囈的字句。　　博格快崩潰了。　　“嘣”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仿佛繩子陡然斷裂的聲音，恍惚間他甚至覺得那是自己的理智被徹底崩斷的聲響。　　當他後知後覺地抬頭向上看時，他發現自己身上的那些半透明細繩徹底消失無蹤了。　　原來是他對魔法之神的信仰徹底崩壞了。　　他的身上還帶著斷裂後殘留下來的細線，它們在他身上狂亂地扭曲舞動著，他甚至看到了它們纏繞上了他的脖頸，像是不甘於丟棄這一個提供力量的便宜信徒，於是在這最後的瞬間拚死掙紮。　　長久缺少的睡眠顯然也影響到了他的魔法，眼看著這場突然的襲擊出現在他眼前，精神劇烈震動之下，他維持了好多天的魔法在這一刻中斷失效了。　　窗外漫天的蛛網在這一刻於他眼前消失殆盡，溫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夢境。　　但他又無比清楚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現實。　　博格無法接受那群惡棍繼續在世間行騙，但他偏偏又沒有能阻止一切的力量。他隻能強自忍耐著克製住自己的憤怒，最終無力地躺倒在地上，　　……　　博格在地板上躺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而在他緩過神後，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離開魔法工會。　　他無法忍受那些出沒於周圍所有魔法師口中的、無所不在的惡劣信仰，他也無法再直視那些魔法師在禱告時那一無所知的、虔誠無比的神色。　　他可能會無法忍受地說出實情，最後被無情地打成“瘋子”。　　博格也不清楚在整個世界被神所欺騙後，他能暗自忍耐克製多久，對這個世界保守這個秘密。但他心裏隱隱明白，無論再怎麽忍耐偽裝，他最終也會和那些留下研究筆記的大魔法師一樣，踏上同一條可悲的道路。　　他小心地收拾好桌麵上所有攤開的研究筆記，然後拿在手上帶著離開，決定走出這叫人窒息的魔法工會，回到自己的住處。　　可能是他熬紅的眼睛和慘白的臉色足夠嚇人，使得所有見到他的魔法師都知道眼前的這位大魔法師心情不好不想被打擾吧，他順利地獨自一人走下了樓梯。即便是埃布爾這樣的大魔法師在路上看到了這樣的博格後，心裏大致清楚對方信誓旦旦的魔法研究可能徹底失敗了他也沒敢上去搭話。　　所幸所有魔法師都有這樣的自覺，以至於博格那在親眼看到了這些虔誠信仰魔法之神的魔法師後，一直壓抑在喉嚨口的憤怒才沒有在他們麵前爆發出來。　　但事情顯然不可能都是一帆風順的——　　“你好，這位偉大的魔法師大人，請問您有時間麽，我有些問題想問問您。”在博格即將要走出魔法工會的大門時，他被一個不長眼的魔法師攔下了。　　這正是那個想找博格問清楚任務信息的法師玩家。第96章 　　博格看了看麵前長相在他看來全然陌生的玩家，並不覺得自己和對方之間能有什麽好聊的。　　難道說是想要詢問他一些在魔法一途上遇到的困難？　　在平日裏，他的脾氣一直不錯，和平時忙得見不到任何蹤影的工會會長及性格算不上好的埃布爾相比，確實會有不少遇到難題看不懂的魔法師會想著碰運氣，專程來找他解惑。　　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　　現在的博格完全沒有給人指點迷津的愛好了。他花費時間教會他們做什麽，教會了好讓他們為自己所信仰的那位“偉大”神明獻上更多，讓貪婪者越發貪婪？！　　得了吧。　　博格也是才知道自己居然會有這麽刻薄的時候，他看著眼前的陌生魔法師，不知怎的突然嗤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嘲笑對方還是自嘲那個曾天真過頭的自己。　　“別找我，我沒空。”過去的好脾性即便是突然出現了變化，這也使得他在這種時候說不出什麽難聽粗魯的字眼來。　　生怕自己一開口，那壓抑在自己心底的秘密會伴隨著暴怒從他口中噴湧而出，博格隻冷冰冰地甩出這幾個字，便徑直繞開了麵前的陌生魔法師，走出了魔法工會的大門顧自離開。　　“欸，等等，等等，這位偉大的魔法師大人，我真的隻是想問您一個小小的問題，保證不會占用您太多的時間。”玩家怎麽可能會隻因為npc的幾句冷言冷語就願意放棄這即將到手的任務線索，更別說在此之前，他已經在這附近一連等人等了好多天了。　　生怕自己一鬆手眼前的npc便會再一次消失無蹤，他此時也沒心思去顧及對方糟糕過頭的臉色，說著好話繼續纏了上去。　　魔法工會裏的其他魔法師看著對方居然徑直就要這麽往槍口上撞，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即便是再怎麽看不懂臉色、沉迷學習魔法的魔法師，此時也忍不住在心裏為這個看不懂別人臉色的倒黴鬼發出幾聲無意義的歎息。　　隻是看著這位從魔法研究室裏走出來的大魔法師的臉色，就能知道對方心情不好，再這樣子糾纏下去，即便是博格再怎麽有教養，清楚自己不能隨意朝著其他人發泄怒火，怕是之後也該要分分鍾爆發了。　　……不過，這位脾氣一直不錯的大魔法師到底是遇到什麽麻煩了，臉色居然會糟糕成這樣。要知道，就是當年城戰前夕，惡魔當著所有魔法師的麵降臨於這片戰場之上，這位大魔法師也能克製住自己的脾性，甚至安慰其他恐懼到幾近崩潰的人。　　果然，沒多久，像是煩透了對方的糾纏，這些在魔法工會裏的魔法師隱約聽到了博格壓抑著憤怒、滿含著嘲諷的聲音響了起來。　　雖然聽不清楚是什麽話，但總歸也不會是什麽好話就是了。　　“滾，我是不會給你們這種屈膝於那些卑劣神明的家夥再說哪怕一個字的！”　　魔法工會外的街區，博格即便是想著要壓抑自己的憤怒，讓那些無法述諸於口的密辛永遠沉在心底，但那從始至終無法宣泄的怒氣至此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個頭來，這讓他說出口的話語難免聽著有些扭曲，稍離遠些就聽不大真切。　　這樣的話要是換做是其他科倫納鎮民聽見，“瀆神者”這三個字怕是就要牢牢地扣在了他的頭上了。　　即便他是一個實力不弱的大魔法師，怕是未來也會在這個偏遠城鎮裏、在科倫納的魔法工會裏備受排擠。　　假若之後再像是曾經的顧燁一樣，把所有的所見所聞一股腦地說出來，未來想必也將直麵死亡，在無人求情的前提下葬身於火刑架上。　　隻是他對麵站著的正好是一個《弑神》玩家。　　原本還覺得對方現在的狀態和截圖裏相比看著好像有些糟糕過頭，對他這個任務玩家的態度也有點問題，像是之後還要再費工夫做什麽又臭又長的垃圾任務，才能打開對方的嘴，這時候一看眼前的npc居然和宣傳片裏的顧燁一樣辱罵神明，這個法師玩家當即雙眼一亮，反應過來麵前站著的是一個友軍。　　如果是友方npc的話，這樣之後套消息就輕鬆了。　　於是玩家湊上前，神神秘秘地湊到博格耳邊小聲說：“原來你也這麽痛恨神明啊，巧了，我們就是為了弑神而來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他們都是《弑神》遊戲的玩家，來玩遊戲肯定就是為了推動主線弑神啊，他這麽和npc說倒也沒毛病。　　“我現在就是為了未來能成功弑神才來特意來找你的。為了未來共同的偉大目標，我現在就想問問你，請問您知道隕落遺跡的相關消息麽？”看對麵的重要npc願意聽人說話了，趁著這個時機，他適當地把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　　“自己人？”博格看著麵前的魔法師，眼底的嘲諷神色與愈發濃重。　　他站直身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玩家，和在藏書室裏遇見的橢圓非圓不同，眼前的這位陌生魔法師身上穿著亂七八糟的、完全不該出現在正經魔法師身上的裝備，隻要定睛一看，怕是就能看到對方穿在法師長袍下的軟甲。　　據他所知，這樣不倫不類的裝扮隻會出現在那群無論男女老少，是戰士還是魔法師都會選擇穿戴盔甲握刀上戰場的那群“勇士一族”的勇者身上。　　而從先前略過城鎮上空的那寫著“科學至上”的木鳥能得知，這個突然出現在科倫納的陌生族群怕是全都是些科學信徒。　　明明是某位神明的堅實信徒卻又嚷嚷著說要弑神，這怎麽可能？！　　他看著眼前的科學教徒，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思，可能是從這位口口聲聲說著要弑神的信徒身上看到那些束縛了對方整個人生的提線後，畫麵會悲涼滑稽得引人發笑吧，又或者是突然想起了上一個問起他隕落遺跡相關信息的魔法師身後那片幹幹淨淨的虛空吧，博格止住了自己想要繼續開口嘲諷的衝動，帶著說不定道不明的期待，他開始用魔力勾畫起了那個不久前由他創造出來的魔法陣。　　作用於他雙眼的魔法讓他看清了這個世界的真實，他身上斷裂的絲線仍在不斷扭曲暴動著，像是惡心的蛆蟲一般想要拚命往他血肉裏鑽，也像是從他體內向外掙紮爬出想要續上那斷開裂口的蠕蟲，而眼前的科學教徒身後空空蕩蕩，所有命運盡數掌握在自己手中。　　博格緊繃的神經突然一鬆，起伏過大的心情最終影響到了這具本就狀態不佳的身體，他眼前一黑，最後直直地朝著地麵上倒了下去。　　……　　科倫納城外某處被玩家從魔物手中攻占下來的據點內，那位身上帶著任務的法師玩家最後把博格帶到了這裏說事。　　當時博格直接就暈倒在了街上，這位大魔法師的突然暈厥使得和他站在一塊兒的玩家也跟著受到了猜疑。若非是博格臉上的表情足夠放鬆，而玩家也有“勇士一族”的好名聲作為擔保，不然怕是還沒等博格清醒過來，他就要被關到了衛兵營的監獄裏。　　直到魔法工會裏的那些魔法師把人叫醒後，這位玩家這才恢複了清白之身。　　他把博格帶到了這裏，然後下線給自己那還在趕路的隊友發消息，讓他們過來這邊過劇情。　　白日做夢他們收到消息後也是立馬就就近設置了一個傳送用的臨時傳送點趕回來，湊到了博格邊上，就等著問出和隕落遺跡相關的消息。　　即便精疲力盡，博格依舊艱難維係著自己那個正處於運行中的魔法。　　看著這些圍在他邊上的科學教徒，迎著他們灼熱的眼神，他的視線在他們背後的虛空停頓片刻，突然問：“我之前聽他說，你們想要弑神？”　　聽到博格的問話，玩家們忙出聲附和，竭盡所能讓npc感受到他們作為友軍的立場。　　“當然，那群虛偽的神明本就不該繼續存活於這世上。”　　“他們明明才是戰爭的推動著，這群混蛋就該下地獄。”　　博格看著眼前這些義憤填膺的玩家，問出了他的疑惑：“可我看你們明明都是科學教徒，既有全心信仰著的神明，怎麽可能會有想要弑神的念頭呢？”　　他這話問得就有些麻煩了，說自己不是科學信徒相當於與過去所有“科學至上”的口號決裂，把自己打成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而說自己沒有那麽想要弑神簡直就是直接和npc的立場出現偏差，這幾乎就是在把即將到手的任務信息往外推。　　“咳咳，那什麽，科學教徒與弑神者的身份並不相悖。”白日做夢開始扯淡，“那些神的實力就在那裏擺著，如果沒有科學的力量，或許直到最後，我們都無法徹底殺死他們。”　　博格覺得自己已經聽明白了對方說的這些話的意思了。　　確實，神明之所以會被世人尊稱是神明，祂們那遠遠超脫於凡俗的實力確實也是一切得以成立的基礎。　　……當然，也就是因為清楚知道自己的力量無法達到那樣的高度，他才會在得知事情的瞬間，和之前的那些大魔法師一樣陷入絕望。　　——因為和神明的力量相比，即便是作為大魔法師的他也顯得格外不值一提。　　得以對抗神明的力量隻能來自於神明，而那位科學之神，或許就是那個願意舍身擊碎所有黑暗的神。　　這樣的神明或許才有資格享有世人那些加諸於神明身上的讚譽吧。祂庇護著自己的這些信徒，卻從未給他們扣上枷鎖，讓他們得以真正行走於人間。　　也難怪在這些科學教徒之中，居然會有那多人都有著能學習魔法的資質了，因為他們的神明從頭到尾都從未向他們無度索取過什麽。　　“原來是這樣，那位科學之神可真是一位無私偉大的神明啊。”博格忍不住誇讚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在那位科學之神的幫助下，我們或許最後真的能殺死那些該死的騙子。”　　“當然，賽先生一直就是這樣一位崇高的神明，我們最後一定能借助科學的力量，殺死那些滿口謊言的神明。”白日做夢強裝鎮定，npc這話一出他就更不能說什麽“科學之神壓根就不存在”之類的話來了。　　“不過就弑神來說，我們最近也是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呢。”和npc統一戰線並建立好了共同的階級敵人之後，他開始問起他們最近一直以來關注的消息，“在不久之前，那位至高的神明給予了我們‘隕落遺跡’的指引，並告訴了我們那裏可能存在著能決定未來整個戰局的東西。”　　“聽說您知道隕落遺跡的消息，請問您能將其告知給我們麽？”　　“隕落遺跡啊……”博格默念著這個陌生的地名，蹙眉陷入了思考。　　他對這個在地圖上並不存在任何標注的地名確實有點印象，但是等他仔細去思考自己是在哪裏看到過這句話的時候，他又想不到具體的相關信息。　　他不斷默念著這個陌生的詞，強大的精神力不斷在記憶裏搜索相關的片段，最後終於抓住了那點熟悉感，想起來了自己是從哪裏看到的這些東西。　　“我想起來了……在《帝國史詩》的序章裏，那位編著的作者寫下了這麽一句話，‘所有的荒蠻與混亂盡數隕落，留存的遺跡也伴隨著落日的餘暉，徹底消弭於太陽落下的那片海麵裏，隻留下帝國在黑夜中亙古永存’，以此來形容建立帝國的正確性及當時建國的艱辛。”博格歉疚道，“……抱歉，應該是我記錯了。”　　之前在橢圓非圓和他問起“隕落遺跡”的時候，他的全副心神全在對方身上那不同於其他人的異常上，猜測自己的魔法是否有真正成功，精神恍惚之下，聽到對方問起這個隱約有些熟悉的詞匯，一時之間真就覺得自己知道隕落遺跡在哪裏了。　　白日做夢追問：“那別的呢，您還知道別的相關信息麽？”　　博格歎了口氣，搖頭再次道歉：“我實在想不起其他任何能算得上是相關的事情了，抱歉，浪費了你們這麽多時間。”　　“是麽，”都是一個玩過不少遊戲、見過不少遊戲套路的老玩家了，黃金單邊聞言一臉若有所思，“還是先謝謝你的幫助了。”　　……　　忍著當著npc的麵聚在一起自顧自討論線索的的衝動，玩家們將一臉歉疚的博格送走，以“你看著需要休息”作為原因勸走非要留下來和他們待在一塊的博格，然後開始討論起了剛才得到的那些與“隕落遺跡”可能有所關聯的信息。　　黃金單邊憑借著自己多年的任務經驗來看待現在得到的線索：“我覺得吧，那個隕落遺跡說不準真的就和剛才npc說的那句話裏一樣，直接就在海底。不然遊戲專門設置這麽一個npc和我們說這些有的沒的，這有意思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