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雙妹看了一眼正在思索中的西裝男,就主動開口,解釋了他們在9樓貨梯裏遇到的那顆蘑菇說的,關於扮演相關的話,以及那個女人說,她就是小女孩的母親的事情。 蔣雙妹用一種極為輕鬆的語氣說:“所以,如果我們想盡快解決這個噩夢的話,完全可以把小女孩帶到9樓……” “什麽?!”巫見突然愕然地說,“她說她是小女孩的母親?那我和林檎大佬在16樓遇到的那個女人……又是怎麽回事?” 他看著其他任務者困惑的眼神,連忙把他們在16樓的遭遇說了一遍,同時還隱約意識到:“‘規則’?會不會她不去找女兒,就是她的‘規則’,就像貨梯裏的那個女人一樣……理智的幸存者無法離開16樓?” 少年的眉頭緊皺,他的關注重點自然還是在:“為什麽有兩個人都說自己是小女孩的母親?”他又自言自語道,“不,不對,第二輪噩夢的時候,神婆帶著小女孩去過9樓。 “如果9樓的人真的是小女孩的母親,那麽那個時候,噩夢就可以結束了。那個時候,小女孩為什麽沒有認出自己的母親?這不可能!” 他用十分不可思議的語氣說著。 一時間,任務者們都因為這莫名其妙的情況,而感到了困擾。 他們要去找小女孩的母親的時候,到處也找不到;而他們打算讓神婆偽裝成小女孩的母親的時候,又突然跳出來兩個人,都說自己是小女孩的母親。 這個噩夢……未免有點無理取鬧吧? 西裝男死死地皺著眉,還是先放下了這件事情,他說:“不管怎麽樣,現在的問題是,先把小女孩攔住,別讓她亂跑。” 林檎懶得留在這裏聽他們說分析,聞言就簡潔地說了一句:“我去吧。” 說完,他就轉身去了樓梯間。 西裝男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巫見,以為這人會像往常那樣跟上林檎的腳步,但是他沒有想到,巫見卻好像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並沒有跟上林檎。 西裝男皺了下眉,看其他任務者都在冥思苦想,就也懶得再讓人跟上林檎了,反正以林檎的武力值,誰都有可能在這棟大樓中出事,唯獨林檎不可能。 絆住巫見的事情,是緋……準確來說,是緋思考出來的結果。 在蔣雙妹說完那顆“蘑菇”的話之後,緋就陷入了呆滯的思考之中。當巫見因為感到困擾,而下意識看向緋求助的時候,他發現緋正在喃喃自語。 “演戲?演戲??” 緋的聲音很小,嘴唇隻是輕微地蠕動著,如果不是巫見與她站得很近,恐怕也聽不出她究竟在說一些什麽。 緋說:“在噩夢中演戲?在噩夢中……在噩夢中……做夢?” 她突然想到了上一個噩夢。 在上一個噩夢中,他們從牧嘉實那裏得到了關於這個噩夢的消息。那是一個夢中夢,緋從未經曆過這樣的噩夢,令她感到了一絲新奇。 而現在,她卻突然就想到了這個噩夢。 緋怔了一下,巫見也怔了一下。 緋低聲說:“夢中夢……夢中戲……”她緩緩地、沉思著說,“演戲?戲……戲中戲。” 當她說出那最後三個字的時候,她的瞳孔驟然一縮,露出了極度驚恐的表情——什麽?她為什麽會將這兩個噩夢聯想起來? 噩夢中的噩夢;劇本中的劇本。 窄樓中的確有噩夢……可是窄樓中,有劇本嗎? 緋的牙齒咬著她的嘴唇,痛苦使她深深地皺起眉,使她清醒。 她的手顫抖著,她死死地抓住巫見的手指,讓巫見也感受到了同樣的疼痛。他不明所以地看著緋。 “戲中戲!”緋低聲叫著,“戲中戲!夢中夢!你明白了?!戲中戲!那群窄樓居民!上一個噩夢,那個噩夢的主人…… “我們那麽迅速地使他相信,在噩夢中折磨仇人是無意義的事情……你不覺得他很可疑嗎?!那些窄樓居民……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們!” 巫見望著她,他的臉色在慢慢地變白,就好像他慢慢地理解了緋的意思。 他失魂落魄地說:“不、不可能……不可能的……怎麽會有這種事情……” 緋的喉嚨幹澀,呼吸急促,她的嘴唇顫抖著,目光驚恐而絕望:“我們……我們、是我們……人類……不,不可能……這麽多年……” 緋感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荒謬。 她之前看到這棟大樓裏的那些瘋子的時候,就想到過,她覺得這些末日後的瘋子,與窄樓居民有些相似。可是……這種既視感…… 這群瘋子是在扮演!是在偽裝! 那窄樓居民……他們,也是在演戲嗎? 緋喃喃說:“那是假的,那都是,都是假的……他們,他們到底是誰?” 16樓,徐北盡透過直播間,默默地看著緋和巫見的模樣。 他想,他們明白過來了嗎? 即便他們明白了窄樓居民是在扮演,那他們意識到,窄樓居民同樣也是人類了嗎? 以緋和巫見的聯想能力,當他們想到任務者們在噩夢中發現的、熟悉卻無法記起的場景,當他們想到現在神婆與小女孩謎一樣的關係…… 當他們想到這個噩夢的最初消息來源,居然是來自於一位窄樓居民…… 或許,他們立刻就能意識到窄樓居民的可疑吧。 這也是徐北盡讓戴無,在窄樓底層散布關於這個噩夢的消息的用意,之一。 不僅僅是讓任務者們對這個與末日有關的噩夢感興趣,更關鍵的是,要讓他們意識到,窄樓居民的可疑——甚至於扮演者的存在。 如果不讓窄樓居民去做這件事情,徐北盡也完全可以拜托已經知道這個噩夢存在的牧嘉實,甚至是林檎,但是他終究還是選擇了讓戴無來做。 因為這個噩夢,就是要讓任務者們懷疑窄樓居民,讓他們意識到,窄樓居民是在演戲。 當然,末日,以及這個噩夢中末日的表現形式,也同樣重要。 不過現在至關重要的,還是要讓這群多年來都沒有意識到窄樓居民的問題的任務者們,發現這個“真相”。 事實上,徐北盡知道,在更高層,必然是有人懷疑過窄樓居民的。 因為扮演者的晉升,需要在明裏暗裏推動任務者們解決他的噩夢。 凡存在,必有痕跡。 就像上一個噩夢中的那名扮演者,他太急切了,甚至讓任務者們產生了一種懷疑。 而在更高層,那些身經百戰的任務者,難道不會對窄樓居民的行為有所懷疑嗎?他們可能隻是以為,這是遊戲的提示,是對玩家的幫助,是無關緊要的一次開掛。 但是,早晚有一天,這些疑點會慢慢積累起來,直到他們意識到,原來窄樓居民有問題。 而徐北盡輕輕地推了他們一把。 他想,如果真的想要逃離窄樓,那麽任務者與扮演者之間,這如同天塹一般的距離與隔膜,必須被打破。他們必須意識到,他們是同類、是同胞,是共同困在這座該死的窄樓裏的同伴。 隻有這樣,他們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隻有這樣…… 徐北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坐在那兒,靜靜地望著窗外燃燒著的城市,目光沉鬱而平靜。 他曾經多次來過這個噩夢,不過在那名扮演者陷入自己的角色無法自拔之後,這個噩夢就很少開啟了。或許是窄樓底層的任務者也對這個噩夢失去了興趣吧。 或許那些現在已經離開窄樓底層的,但曾經長久地停留在窄樓底層的任務者們,很難想象現在窄樓底層的任務者,居然會對這個,他們已經不感興趣的噩夢,產生如此熱烈的好奇心。 窄樓底層已經換了一批人了,這批人或許會紛紛湧進這個噩夢。或許徐北盡以後有的是機會進入這個噩夢進行扮演。 但是在這一刻,徐北盡望著那燃燒的城市、望著那灼眼的火光、望著那死寂的天際,他想,他一點兒也不想進入這個噩夢。 一點都不。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幹澀的眼皮在覆蓋上他的眼球的那一瞬間,帶來一種酸澀的灼痛感,令他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他用手覆蓋上自己的眼睛,隔了許久,才終於緩緩睜開。 他想——但是那沒有意義。 他想不想,那沒有意義,也沒有用。他不想——他不想困在這座窄樓,他當然不想。但是他不想,他就可以離開了嗎? 他不想進入噩夢,但是主腦——ne,就會同意了嗎? 事情從來都不是想不想、願不願意,就能夠決定其最終的結果。 徐北盡緘默了多年,他對自己知道的事情隻字不提,因為他的無能為力。他因此而痛恨自己,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多想解決這個困境,但是他做不到。 他想,可是他做不到。 那是一種綿長的、深邃的痛苦,折磨他多年。在每一個他無法入睡的夜晚,在每一天注視窗外的灰霧的清晨,在每一次進入噩夢,遇到末日、遇到任務者、遇到其他的扮演者…… 卻隻能清醒地、悲哀地注視著他們墜入無盡的深淵。 卻無能為力。 徐北盡麵無表情地坐在那兒,他的思緒已經伸展至其他的地方,就好像有一隻惡魔,在他的大腦裏伸懶腰。 那些有的沒的,他願意想的不願意想的,他忘掉的沒忘掉的……在這一刻,統統泛濫起來。 他甚至在想,你看,你看,一切明明是在變好。緋和巫見或許已經明白了窄樓居民的問題,或許他們會想辦法證實這件事情。 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所以,為什麽還是這麽悲觀?為什麽還是這麽痛苦和絕望?難道你真的一點兒希望都沒有看到嗎? ……徐北盡捫心自問,他問自己是否看到了希望。 最後,他想,沒有。 那真是沉重、壓抑、令人心生絕望的兩個字啊。 徐北盡隻能平靜、疲倦地歎了一口氣。 就在這一刻,就在徐北盡得出這個結論的一刻,16樓的安全門,被砰地一聲推開。林檎帶著那個小女孩就走了進來。 在林檎簡單粗暴的腦回路裏,不管16樓和9樓的兩個人究竟誰才是小女孩的母親,都無所謂,反正隻要帶著小女孩都去找一遍,必然可以得出結論。 因此,在他飛快地來到31樓,恰好撞見從這一層偷偷跑出來的小女孩之後,他就果斷帶著這個小女孩去了16樓。 小女孩也乖巧地任他抱著,林檎三步並作兩步下了樓梯,然後把小女孩放下來,帶著她走進了16樓。 林檎幾乎本能地先是看了一眼坐在那兒的徐北盡,然後才打算帶著小女孩去找那個自稱是她媽媽的女人。 但就是那看徐北盡的一眼,卻讓他的行動突然頓住了。 他的腳步換了一個方向,來到了徐北盡的麵前。小女孩乖巧又懵懂地跟在他的身後。 林檎問徐北盡:“你覺得不舒服嗎?” 徐北盡困惑地說:“什麽?” 林檎看著徐北盡的臉色,誠實地說:“我覺得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他琢磨了一下,“不太高興?” 徐北盡眨了眨眼睛。 林檎說:“我覺得,你好像不太高興。直覺告訴我。”他歪了歪頭,“發生了什麽事情?可以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