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同學們在她的身邊,有些在偷懶,有些在認真,還有一些偷偷低下頭、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吃著早餐。  賀淑君聞到了白煮蛋的味道,那種奇怪的、熟透了的蛋白質的味道。  總有人拿著課本,豎起來,擋住自己的臉,生怕開小差的時候被老師瞧見。  不過坐在講台上的老師其實什麽都看得見,隻不過他們不會阻止這些小小的走神。  賀淑君聽見她右邊的女生在大聲地念著什麽文言文……還是詩?詞?這個女生的名字是什麽來著?  賀淑君一時間回不過來神。  上一秒,她在破舊、昏暗的窄樓小破房子裏閉上眼睛,聽從徐北盡的指示進入了睡眠;  下一秒,在無盡的昏沉之中,她突然醒來,沐浴著清晨的陽光,聽著讀書聲和學生們的悄悄話。  她抬起頭,看見高三年紀的一係列標語,絕大部分就是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加油詞。  然後她知道了,這是高三開學的第一天。  她回到了地球。  這一瞬間,一種強烈的恍惚與觸動襲擊了她的心靈,她下意識站了起來,搖頭晃腦,目光仿佛要在每一名同學的臉上留下深刻的烙印。  她仔細觀察著他們的神情,看到他們莫名其妙的、看好戲一樣的表情。  那是鮮活的、活潑的,來自十七八歲的孩子的情緒。  賀淑君恍然如夢。  “賀淑君?”講台上,看早讀的老師奇怪地說,“怎麽了?”  賀淑君突然又哭又笑,她大聲說:“沒什麽!沒什麽!隻不過我……老師,我……”她咧嘴露出了一個傻笑,“我太開心了。”  她聽見有人竊竊私語,懷疑她是不是傻了——怎麽會有人因為高三開學而開心?  但是賀淑君真的覺得高興。  她居然回到了這個時刻,這個正常的、平靜的、祥和的地球。  她與她的同學們正在頭疼即將到來的高考和無窮無盡的周考、月考,他們正期待著一年之後的未來,近在咫尺的未來。  好像八九點鍾的太陽。  隻是看過去,就能感受到無限的可能,無限的生機與活力。無限的……希望。  賀淑君擦了擦眼淚,坐了下來。她看了看後桌的課本,不管對方奇怪的眼神,自顧自掏出一本語文課本,隨手翻到一頁,然後大聲地念了起來。  不管不顧,不去想她現在在哪裏,不去想噩夢、不去想窄樓。  就讓她,先快樂地、開心地度過這一個早讀吧。高三的第一天。她人生的轉折點。  一邊讀,賀淑君的聲音就慢慢地變啞。她拚命擦著眼淚,可是到最後,她趴在課桌上,課本就蓋在她的頭上。她聞見書香味,還有前桌早餐的豆漿味。  然後,她放聲大哭。  整間教室都安靜了下來,所有學生都莫名其妙,老師更是直接走到了賀淑君的身邊,一時間手足無措,隻能試探性地詢問:“賀淑君?你還好嗎?”  賀淑君繼續在哭。  她胡亂地說著一些什麽,可是老師和學生都聽不清她在講什麽。  他們隻能感受到賀淑君身上的悲傷、狂喜和一種莫名其妙的……絕望?  老師無論如何都無法安撫住賀淑君的情緒。  於是,開學第一天,賀淑君就去了校醫務室。  在這裏,她終於慢慢停止了哭泣。老師擔憂地問她需不需要叫家長過來,或者回家休息一下。  隨後,老師看見賀淑君那張少女般稚嫩的麵孔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成熟與理智。  賀淑君平靜地忖度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輕聲說:“不。我就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吧。等一會兒我就回去上課。”  老師還是有些擔心。  反倒是剛才情緒崩潰的賀淑君,輕聲地說她已經沒事了,隻是想在醫務室休息一會兒。  一旁醫務室的老師也說,她會陪著賀淑君,讓她在這兒安靜休息一會兒就好。  於是,另外一名老師便離開了。  賀淑君側躺下來,背對著醫務室的老師。不久,她裝出一副睡著的樣子。於是,醫務室的老師也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這間休息室。  在休息室的門關上的那一刻,賀淑君便立刻翻身坐了起來。  她盯著那扇關上的門看了一會兒,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又苦笑起來。  她已經意識到,不管怎麽樣,她都已經不再是那個單純、天真的高三學生了。  她已經是在窄樓中打拚、掙紮了幾十年的任務者賀淑君。  在剛才回到高三教室的那一刻,賀淑君的確感到一種久違的、難以抑製的狂喜。  天知道她多麽想要回到普通的、正常的人類生活!  情緒崩潰也正是因為這樣。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回到了曾經的地球,以為時間倒流,以為一切已經結束了,甚至於……以為窄樓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個夢。  夢。  於是這個字眼兒喚醒了她的一切記憶,她知道了她還是在一個噩夢之中。  並且也想起了徐北盡曾經的囑咐——無論如何,在噩夢中要保持理智與清醒。  但是她還是放縱了一會兒自己的情緒。  她一邊哭一邊笑,而這種情緒是真實的,的確是她因為回到這一刻,而產生的複雜而激烈的情緒。她幾乎哭得背過氣兒去。  但是與此同時,在內心深處,她冷靜而漠然地審視著自己的行動。  她知道——起碼是按照窄樓中的所見所聞,推算出了接下來多半會發生的事情。  高三開學的第一天——所以,馬上,不久之後,家長、老師、學生、校方、教育部等等,就都要瘋了。她不能讓自己陷進那種混亂的、封閉的局麵。  所以她知道,她得盡快離開這間教室。她不能與其他人待在一起,巨變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她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  沒有人知道,在終極噩夢中死亡,會造成什麽後果。  所以,在這種冰冷的謀算之下,她放縱自己的情緒與眼淚,讓早讀老師迫不得已將她帶來了醫務室。  那名老師提出讓她回家,確實有那麽一刻讓賀淑君心動了。  此外,更加令她心動的是,她說不定還能看見仍舊正常的,她的爸爸媽媽。  但是隨後賀淑君就狠下了心。  她不知道這個終極噩夢是否就真的複刻了她的人生。如果在噩夢中,她的「父母」是瘋狂的呢?  那麽她回到他們的身邊,不就正中下懷,又會被重新送回學校嗎?  況且,那是……假的。並不是她真正的父母。她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刻,用那種虛假的溫情來麻木自己的心靈。  他們是在一個可怕的、屬於全人類的,終極噩夢之中。  賀淑君深吸了一口氣,又一次擦了擦眼眶中不斷湧出的淚水。  她開始思考一些別的事情。  這個終極噩夢,是屬於全人類的。而她進入噩夢之後的這個時間點,也讓她猝然意識到,這個噩夢的內容是什麽——末日。是他們所經曆過的末日。  但是按照現實的情況來分析,地球上的末日持續了一年之久,並且隨後還有窄樓等等的出現。  他們不可能在噩夢中度過這麽漫長的時光,所以,一定會有變故出現。  又或者,在這個噩夢中,時間是跳躍的?僅僅隻是重現了一部分重要的轉折點?  但是,他們這些人進入噩夢之後,又是什麽身份呢?真的隻是回歸了自己曾經在地球上的身份嗎?  想到這裏,賀淑君不由得有些許的後悔。她想,在窄樓的時候,應該和同伴們多多交換當初自己在地球上的信息的。  誰知道終極噩夢竟然是這樣的呢?  如果早知道,那他們或許能在終極噩夢中盡快地找到彼此,匯合並且交換信息。  但是……  賀淑君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對這個噩夢的結局,根本沒有任何的頭緒。  如果是對人類末日的重演,那麽他們最終會進入窄樓嗎?  這樣的結局和走向,他們要怎麽做,才能解決這個噩夢?  賀淑君不由自主地想了一會兒,然後握了握拳頭,讓自己的思緒轉回來,先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她想,現在擺在她麵前的,有兩條路。  第一是回到教室去,順其自然、靜觀其變,看看這個噩夢最終會展現給她什麽。  或許就是她遺失的那段記憶,那段模糊的高三生活的重現。  第二是偷偷離開學校,去學校之外尋找線索。如果這是一個場景十分巨大的噩夢,那麽說不定她就能夠在場景中找到其他的任務者或者窄樓居民。  賀淑君猶豫了很久,最終決定還是選擇第二條路。  而她自己也知道,之所以選擇第二條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一點兒也不想回到那間曾經的教室。  她有一種感覺,她覺得她會忍不住留在那兒,不想離開。  那是……那是她懷念了很多年的地點。是她曾經生活了很久很久的地方,她的朋友在那兒,她的課本在那兒。她曾經的生命的重心在那兒。  所以她不敢回去。  她無聲地默念著:“你要在噩夢中,保持理智,保持清醒,保持自我。不要懷念那些已經逝去的東西。”  她呆了片刻,心想,是的,那是已經逝去的時光了。永遠、永遠都無法回來。  她懷念的、她魂牽夢縈的、她記憶猶新的……  她的高三生涯。  賀淑君麵無表情地從休息室的小床上站起來,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清醒一點。然後,她通過休息室的窗戶離開了醫務室。  她將她的校服外套藏在了休息室的櫃子裏。  她的學校沒有強硬要求學生穿校服,對於高三學生就更加寬鬆了。  但是開學第一天,總是要顯得整齊一些,所以大多數學生都在自己的衣服外麵套了一件校服外套。  不過現在賀淑君打算離開學校,自然不能穿著校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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