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盡一眼就看出來,這個人並沒有沉淪在噩夢中。  那他為什麽會從灰霧中出現?  徐北盡下意識皺起眉,這讓他的麵容顯得十分不近人情。  不過謝知津並沒有任何猶豫,他立刻說:“我的名字是謝知津,我剛剛從終極噩夢中出來……”  “什麽?!”徐北盡大為驚愕,“你從終極噩夢……等等,你是從門裏走出來的?”  謝知津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徐北盡沉思了片刻。  然後他問:“你是不是在終極噩夢中失去了關於窄樓的記憶?”  “呃……是的。”謝知津仍舊有些困惑地說,“這有什麽影響嗎?不是……重點是,我從終極噩夢中出來,會對終極噩夢產生什麽影響嗎?”  徐北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不會有什麽影響,不用擔心。”  謝知津有些摸不著頭腦。雖然這人說不會對終極噩夢造成影響,這讓謝知津瞬間鬆了一口氣,但是問題就在於……為什麽這人知道這一點?  謝知津想了片刻,突然臉色一變,他問:“你是……你是緋和巫見說的那名書店老板,對吧?徐……徐北盡?”  徐北盡怔了怔,說:“我是……”  謝知津立刻放鬆了下來:“太好了。我是緋和巫見的那個組織的建立者,也許你聽他們說起過我。”他看了看林檎,“這就是林檎大佬吧?”  林檎平靜地點了點頭。  謝知津一瞬間就大大鬆了口氣。  但是下一秒,濃鬱的困惑和不解就充斥了他的大腦。  為什麽徐北盡和林檎沒有出現在終極噩夢之中?他們難道不是人類嗎?還是說,他們是像謝知津一樣,通過門走出來的?  但是徐北盡聽說他從門中走出來的時候,又顯得格外驚訝。這又推翻了謝知津的後一種猜測。  謝知津隻覺得自己的大腦有些打結。  徐北盡說:“走吧,去書店。我會解答你的困惑。”  謝知津點了點頭,沉默地跟在他們的身後。他在心中敬畏地想,緋和巫見說這名書店老板十分高深莫測,果然沒有說錯啊。  謝知津知道徐北盡與林檎的關係,所以十分識趣地離他們有一段距離。  而林檎也小聲地嘀咕說:“本來以為就我們兩個人的……”  徐北盡好笑地瞥他一眼,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說:“正事要緊。”  “那等做完正事就可以不務正業了吧?”  徐北盡:“……”  林檎的執著實在超乎他的想象。  他又好氣又好笑,隻能說:“可以……”  林檎這才高興起來。  他們很快來到書店,坐定。沿路上全是瘋子,並且窄樓外的灰霧中還有仿佛無窮無盡的瘋子湧現出來。  謝知津滿腦子問號,隻覺得這一路行來,太多令他不解的事情了。  為什麽他走出那扇門,就直接來到了窄樓外麵?為什麽這些瘋子源源不斷地從灰霧中湧現出來?這與終極噩夢的開啟有任何關係嗎?  他和那些瘋子一樣,是從灰霧中的門裏走出來的,那就意味著他同樣是個瘋子?  可是他覺得自己十分清醒,根本沒有沉淪於噩夢之中啊?  而且,為什麽徐北盡和林檎,他們兩個並沒有進入到終極噩夢之中?  他們……也應該是人類吧?  而徐北盡說:“我們就從,你為什麽會從終極噩夢回到窄樓這個問題開始說起吧。”  謝知津連連點頭。  徐北盡解釋說:“我想你應該知道,沉淪於噩夢中的人,不管是任務者還是扮演者,都會進入灰霧。也就是,窄樓外麵的灰霧。  “而終極噩夢也不例外。在終極噩夢中沉淪,自然意味著,他們會進入灰霧。  但是,現在灰霧幾乎籠罩著窄樓,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從終極噩夢進入灰霧,自然就是來到窄樓外麵。  “現在你看到的,窄樓中的這麽多瘋子,就是在終極噩夢中沉淪的人。  但是,從這個角度來說,踏入灰霧的門,然後回到窄樓外麵……  或者說,從灰霧離開終極噩夢的人,都應該是已經沉淪於噩夢、失去理智和自我意識的人。”  謝知津連連點頭。  而他困惑的地方也就在於,他並沒有失去理智。他仍舊保持著清醒,甚至,在回到窄樓的那一刻,就恢複了記憶。  於是徐北盡說:“你非常特殊。”  這句話讓林檎用一種格外挑剔的目光看了看謝知津。  最後林檎大概是覺得這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多半沒什麽魅力吸引徐北盡,這才無趣地轉開了視線。  專注聽著徐北盡的話的謝知津,並不知道自己與一場危機擦肩而過。  徐北盡也沒注意,他繼續說:“我之前就聽緋和巫見說過,你曾經覺得,某一個噩夢就是你自己的親身遭遇?而這促使你建立了那個組織。”  謝知津愣了愣,然後說:“對。進入那個噩夢的時候,我就覺得有種……有種很不對勁的氛圍。  我覺得那個地方帶給我的感覺,那個地方發生的事情……很熟悉。”  他喃喃說著。  徐北盡沉默著。  菲耶卡族將人類投放進這個遊戲的時候,刪除了他們大腦中關於末日的記憶。菲耶卡族的高科技足以令他們做到這一件事情。  但實際上,除了記憶之外,也刪除了其他一些東西。  比如說,任何可能在噩夢中喚醒他們記憶的東西、要素、字符等等。  他們會不自覺地忽略那些可能喚醒他們記憶的事物,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樣。  巫見不會想起「蒼城」,也不會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就是蒼城人;  牧嘉實不會自動地想起自己就是曲城大學的學生。他們擁有的,隻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概念。  是菲耶卡族將他們記憶中的一些要素屏蔽了。這些要素多半都是與地球上的末日有關的。  然而謝知津的特殊就在於,即便他的記憶已經被屏蔽了,但是他似乎仍舊擁有某種特殊的、敏銳的直覺與本能。就好像他的身體仍舊記得發生的一切。  徐北盡突然想起了什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你進入這個遊戲之前,你好像是一個植物人?”  謝知津茫然了一下,有些猶豫地回答:“應該……應該,是的?”  他說,“如果那個噩夢,真的就是我的過去的話,那我就應該就是那個,被足球砸中倒在水泥地上,然後變成植物人的男人。”  他描述著自己曾經的經曆,但是語氣卻不那麽激烈。他已經意識,並且接受了曾經的一切。  甚至於,哪怕意識到那或許是他曾經的經曆,他多半也沒有這種實際的感受。  他已經遺忘了一切。當他離開終極噩夢的時候,他甚至不會再懷念、回顧曾經在地球上的事情了。  那是已經過去、並且再也無法挽回的事情了。  謝知津低下頭,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下意識握了握,感到一種堅實的、可以確認的反饋和實際感。  這讓他很難想象,他自己這個時候實際上是在一個遊戲中。  一個虛假的、由數據構成的世界。他們隻是這個世界中飄蕩著的幽靈。  “植物人……”  徐北盡低聲說。  這個概念讓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醫學定義上的植物人,他其實也不是那麽了解,他隻知道一些道聽途說的、關於植物人的種種傳聞。  植物人的腦電圖呈現雜散的波形,也就是說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腦死亡。  有一些半真半假的傳言說,植物人不是不能感應到外界,而是醒不過來。  徐北盡不是特別了解菲耶卡族對於生命的定義,但是按照他的猜想,植物人在菲耶卡族的認知中,應該也算是一種生命體,並且,菲耶卡族可以將植物人的腦波提取出來。  也就是說,像謝知津這樣的植物人,比起人類,或許更加偏向於菲耶卡族和彌爾頓族對於生命的定義。  他們的本體是近似於意識體的東西,按照人類文明的說法就是人工智能、程序生命,是一種無形的生命特征。  所以謝知津是特殊的。  不僅僅是謝知津,或許其他類似這樣情況的人,都是特殊的。  他們的生命存在形式,在被菲耶卡族投放進這個遊戲的時刻,或許經曆了某種特殊的改變。他們更像是意識體而非基於肉身的生物。  在菲耶卡族的定義中,後者是一種「古老」「原始」的生物。  不管如何,這似乎能夠解釋謝知津在遊戲中,這種敏銳的本能與直覺。  換言之,他不會真正迷失在噩夢之中。如果一個生物的屬性能夠用數據來直觀體現的話,那麽他在精神、意誌、清醒自我等方麵,可以說是出類拔萃。  其實徐北盡和林檎也是如此。他們都更像是菲耶卡和彌爾頓,而不像是人類了。  但是,謝知津的身體顯而易見地還存在著,但是徐北盡和林檎卻已經失去了他們的歸途。  徐北盡不自覺垂下眼睛,露出些許的倦怠。他有些不知道如何與謝知津解釋這一切,對於所有人類來說,這都是一場無妄之災。  他也無法跟謝知津解釋,什麽是菲耶卡和彌爾頓,什麽是這兩個種族定義中的生命形態。  所以最終,他隻是說:“或許隻是遊戲的一個bug。”  任何事情都推到bug上麵,並不是一個好習慣;  但這起碼能讓謝知津明白這件事情的特殊性。  謝知津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徐北盡說:“總之,你在終極噩夢中失去了記憶,也就是沉淪其中;但是與此同時,你又沒有真的失去自我意識,你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這就造成了一個矛盾。你既清醒又不清醒,既沉淪於噩夢又不沉淪其中。  遊戲機製認為你已經是沉淪於噩夢中的任務者,所以可以進入窄樓外的灰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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