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楊是當年兒童拐賣案的受害人?  沈凜把芯片塞回檔案袋,把局長辦公室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帶著資料備份離開。  “怎麽樣?”埃文問道,“找到什麽線索了嗎?”  “嗯,”沈凜瞥了一眼埃文手裏的檔案芯片,問道,“有十二年前那場兒童失蹤案中全部失蹤兒童的資料嗎?”  “有,”埃文把芯片遞過去說,“上報的失蹤孩童資料都在裏麵。”  沈凜問花生:“你能接入我的芯片槽來幫我讀取這些文件嗎?”  “可以,”花生說,“這是我的榮幸。”  十幾個孩子的資料湧入沈凜的資料庫,每個上麵都有一張照片,花生飛快地處理好這些資料。  “已經全部寫入數據庫。”幾秒種後,花生和沈凜的芯片槽斷開連接。  “然後把楊和這些孩子做麵容對比,相似度從高到低排序。”沈凜說。  修:“……”  埃文疑惑地問:“誰是楊?”  修解釋:“這次委托的目標。”  埃文瞪了瞪眼睛:“他是十二年前的受害者?”  修沒法回答,他看向沈凜,沈凜把在局長辦公室看到的資料分享給他們,然後說:“這孩子五官看起來和楊有些相似,我不能確定他就是楊,所以需要花生輔助我確認。”  “當年兒童失蹤事件的幕後黑手是皮埃爾?那他說他什麽都不知道!還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像是被奈亞入侵了意識,”埃文氣得捶了下桌子,“操,被那個老混蛋騙了!”  “已完成排序。”花生效率非常高,將排序結果導出給眾人,第一位赫然是視頻裏出現的那個小男孩,他和如今的楊五官相似度高達99%,楊是當年受害孩童成了鐵板釘釘的事實。  “單獨調出他的檔案。”沈凜說。  “好的!”花生的聲音裏帶著些興奮,他很快把那份檔案推送到沈凜麵前。  埃文納悶得問:“花生,我怎麽感覺你這麽高興?”  “當然,”花生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我現在很快樂,花生是隻快樂的小鳥。”  沈凜恍然間覺得這話有些熟悉,他查看資料的目光停頓了一瞬,腦海裏浮現出一小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花生剛被創造出來的時候,保有許多機器的思維,人工智能學習還不太完善。創造他的凜將他放在一個仿生人的主板上,帶著他融入人類,學習人類的思維方式,可擁有再高智能的仿生人也依然是機器,花生仿生人的身份很快被識破,他們不再像對待人類一樣對待花生,言行之中充滿了惡意,甚至摧毀了花生的身體。  凜將它找回的時候,花生肢體斷裂,躺在垃圾堆裏,身上掛滿了汙臭的生活垃圾。  凜將它帶回家,花生難過地問:“為什麽仿生人不能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學習掌握了人類思想的ai為什麽不算人類,我想和他們做朋友,我一直很友善地對他們,盡我所能幫助他們,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我不理解。”  花生附著的主板已經被燒毀了,凜把它拆了下來,放在當時做好的機械鳥上,他說:“人類會懼怕仿生人是因為仿生人太完美了,他們可以完全按照人類的想法定製成最理想的樣子,甚至可以不斷學習,擁有更多人類無法企及的能力。就像是現在的人越來越離不開義體的輔助。他們害怕有朝一日仿生人會超越人類本身,這種畏懼讓他們無法敞開心扉去接受仿生人。花生,不是你不夠好,是人類自身的問題。”  花生小心翼翼地問少年:“那你呢?你會害怕我,討厭我嗎?”  “不會,”沈凜托著花生,讓他試驗一下新裝上的飛行功能,“你是我的朋友,花生要做最快樂的小鳥。”  到後來,花生不再以芯片作為載體,可以自由地在網絡世界穿梭,他是一個數據包,網絡上真正的鬼影,他明白身體並非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積累的知識、經驗,還有和無數人邂逅和相處留下的情感。  沈凜眨了下眼睛,這段畫麵倏然又變化。  他看到魔鬼城籠罩在昏沉沉的雨幕中,墓碑鱗次櫛比,連成一片,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站在某人的墓碑前,撐著一把傘麵闊大的黑色雨傘。  雨水接連不斷地打在傘麵。  他神色冷凝悲傷,對花生說:“人類最懼怕的是失去和消失,失去自己所擁有的和從世界不留痕跡的消失。你要一直記得他,花生,比我的生命還要長久。”  再次眨眼的時候,眼前的畫麵又恢複成複雜堆疊的數據,楊的信息列在眼前,但沈凜有些沒興致再看下去。  沈凜問花生:“你剛才給我塞了什麽信息?”  花生疑惑了片刻,恍然大悟:“為了方便你使用我,我給你設置了最高權限,可能會有一些信息側漏。”  沈凜:“……側漏?”  花生無辜地說:“是的,側漏。”  沈凜捏了捏眉心,他深吸一口氣,然後說:“花生,有時候可以不要有多餘的自作主張。”  花生:“……”  如果論起被創造出來的時間,她已經是個二十來歲的大姑娘,可此時像是隻有幾歲的小女孩一樣無措地說:“對不起,凜,你給我的感覺和他太像了,我這幾天一直在學習生物弦的理論,我相信這個理論的存在一定有站得住腳的地方,也許、也許你身上有他的意識……我……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沈凜歎了口氣,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希望以後如果你再有類似的想法可以直接和我說,我願意接受你的嚐試,也對你們的凜充滿興趣。”  花生驚喜地問:“真的嗎?”  沈凜“嗯”了一聲,他當初不知道怎麽情緒上來了,不願意聽他們把自己認作是他們的凜,可後來各種事實都在證明,自己曾經來過這裏,那個凜很有可能就是那輪遊戲中的自己。但不管是不是,他都不應該拒絕這些線索,能夠幫他找到真實的線索。  阿萊耶能恢複他的記憶,可如果那些記憶是虛假的,或者是缺漏的呢?是修提醒了自己,他不應該把所有希望都寄托於阿萊耶,他應該在一次次事件中去接觸更多的人,找到更多的關於自己曾經存在的事實。  聽著花生放肆的歡呼,沈凜無奈地笑了笑,他緩了下才繼續看向楊的資料。  資料上並不叫楊,他有名有姓,平凡家庭,父母都是義體工廠的普通工人,他是當年兒童失蹤案裏唯一被找回的孩子,資料上有他登記找回的日子,隨著資料一起的還有一份警員的回訪記錄,但這個時代的警員大多都是屍位素餐之流,記錄隻有兩回又是寥寥幾筆,充當不了什麽線索。  “這家人現在住在哪兒?”沈凜問埃文。  埃文在居民資料庫裏查了下,很快找到一個地址,他報給沈凜他們,然後看了一眼時間,說:“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吧,不過明天我有事,沒法跟你們一起去。你們今晚睡哪兒?”  花生說:“睡在頭兒那裏。”  埃文看修的眼神瞬間變了。  晚上回去,修仍是讓沈凜先去洗澡,沈凜對這個房間已經熟悉了,沒再有第一次來的時候那麽拘謹,出來時飯香傳來,修做了夜宵,是常見的帶湯小餛飩,浮著一層油花和切得細碎的蔥花。  “以前對麵住這一對華人,那個老夫人教我做的,”修解釋說,“有時候回來得晚,肚子餓就煮一碗,來。”  沈凜還真有點餓,他把頭發擦幹,找地方掛上毛巾,拉開椅子坐在修對麵。  家政機器人把地麵打掃得一塵不染,除開這張方桌,四周圍都充滿電子和機械的痕跡,但這裏更有人味。  沈凜喜歡這種感覺。  他坐在修對麵,拿起筷子安靜地吃著,修喜靜,屋子裏沒有嘈雜的音樂,空氣裏氤氳著餛飩的熱氣,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睡。  沈凜偶爾抬眼,目光掠過修的手指,忽然想起之前在街上他端狙點射的畫麵,很難想象,那樣一個冷靜又精準如同殺人機器一樣的男人能係上圍裙做出這麽好吃的夜宵。  “我會做飯很意外嗎?”修先吃完,把碗放在一旁。  沈凜“唔”了一聲:“因為你們的凜?”  修說:“也不完全是,年紀還小的時候太皮,吃了很多虧,常常餓肚子。餓得次數多了就開始琢磨自己弄吃的,一開始弄得很難吃,覺得自己在吃豬飼料,後來不服氣,慢慢的就會做了。”  他一旦開了腔,話也不少。  沈凜心想,但他總覺得這話某人跟他說過,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熟悉勁兒,就連他照顧自己的感覺也熟悉得叫人心底發燙。  他“哦”了一聲,突然說道:“你能跟我聊聊你和你們的凜的事兒嗎?說實話,我對他還挺好奇的。”  修抬眼看他,沉默了一會兒,沈凜覺出自己唐突了,剛想改口,卻聽修笑了笑,說道:“沒什麽不能說的,隻不過提起來,我怕我陷在回憶裏。”  沈凜聽完,心裏有股空落落的茫然。  修說:“一開始他挺討厭我的,覺得我獨斷,那時候我們剛來荒宅,彼此都不認識。同行的有個小姑娘,我覺得她不對勁,把她殺了。”  沈凜:“…………”  沈凜打斷修:“等等,你把人殺了?”  “嗯,”修說,“她和凜關係很好,從一開始就擺出弱勢的樣子,說自己是來取材的漫畫家,可她卻經常誘騙人往危險的地方走,或者無意間開啟機關,挑起恐慌。”  “我殺了她,凜很不高興,似乎因為我打亂了他的計劃。他很聰明,擅長觀察,也擅長思考,任何蛛絲馬跡都能被他很好地利用起來。可他對我戒備心很重,不太願意跟我說什麽話。”  “我不知道為什麽,打從第一眼,他跟我就有些不對盤。可那會兒,我也有我的做事方式,不會怎麽去顧慮他的感受。在荒宅裏,我殺了很多可疑的人。”  沈凜:“……”  沈凜忍不住說:“可疑?因為懷疑就直接殺了嗎?”  修頓了一下,然後說:“你的反應和他幾乎一樣。”  沈凜聞言,收拾了下表情。  修繼續說:“可疑的點太多了,我的直覺不允許我放過他們。事實證明,我一個也沒有殺錯。死的都是仿生人,他們被賦予了特殊的程序。目的是引起我們的恐慌。原本我可以這樣一路殺到最後,但是他用行動阻止了我。在陷阱被觸發的同時,每個來這個荒宅的人都暴露了自己曾經的心靈創傷,瑞克斯沒能從流氓手中救下他的妹妹;埃文曾失手打死了一個同鄉;我則是曾經被隊友背叛……是凜讓我們直麵了自己的軟弱,最終找到了逃離荒宅的辦法。”  一向沉默寡言的修說了很多話,似乎隻要提起凜,他就有無數的話可以說。  沈凜安靜地聽著,然後問道:“那他呢?他的軟弱是什麽?”  “孤獨,”修說,“他獨自一人長大,過於成熟的心智讓他和其他孩子格格不入,所以他發明了花生,讓花生成了他的朋友。”  他雙手交叉,眼神淡淡卻隱約可窺見眼底的深邃,修對沈凜說:“他帶我們走出了荒宅,也走出了曾經的夢魘。這比我單純地想要離開荒宅,拿到那筆收入要更有意義。”  “因為這個你愛上了他?”沈凜問。  修搖了搖頭:“這的確是他的優點,但我並不完全是因為優點才愛上他。”  沈凜聽不太懂,他皺了皺眉。  修又笑了笑,燈光晃在他們頭頂,斜打下來照在修的眼裏,盛著一層清淺的光,那目光裏有太多意味,有專注的凝視讓沈凜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我喜歡看他展露情緒的樣子,他太冷靜了,偶爾的任性和手足無措都非常的……”  那是沈凜第一回看見修露出這樣的表情,這讓他冷冰冰的麵容變得生動了許多。  他帶著幾分難得的頑劣與惡趣味,彎著漆黑的眉眼說:“非常得可愛。”  沈凜:“…………”  修的身體放鬆下來,常年習慣性的端正坐姿也因為談到這裏而變了樣子,他身體前傾,湊近了和沈凜的距離,眼底笑意更深:“就像是你現在這樣。”第100章 皮埃爾  沈凜的臉漲紅了,他把餛飩碗往前一推,站起來說:“我吃飽了。”  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輕笑了一聲。他站起來,拿起沈凜桌麵上的碗,往廚房走,還不忘提醒沈凜:“坐會兒消化了再睡,有凜的遊戲機,你要玩會兒麽?很多都是他自己做的遊戲。”  “哦?”聊這沈凜就不困了,他之前念書的間隙確實喜歡打遊戲,不過他人前一直是好學生、乖孩子的模樣,能摸到遊戲機的機會不多。  “在他房間書桌的抽屜裏,你自己拿吧。”修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高大的男人身姿筆挺地站在櫥櫃前,把碗一個個碼進洗碗機。  沈凜猶豫了下,笑著說:“那我就不客氣了,雇傭兵先生。”  沈凜推開凜的房門,屋子裏到處都是一個人曾經在這裏生活過的痕跡,他那天被奇妙的情緒堵住了思考,隻粗略一瞥就有種難以呼吸的壓抑感,但這回,他靜下心,更多的是去感受這個房間曾經的主人。  他的個人風格強烈,到處都是機械化和電子化的裝飾,屋子裏很多東西都是由他親手改造的,跛腳的電子狗跟著他走進房間,在沈凜腳邊晃著尾巴繞圈,就連它的身上都有那人留下來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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