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圭明探過頭望了一眼，又見小鬼期盼的眼神望著他，歎了口氣：“把這頁寫完，就帶你出去。”　　霍氏村白日裏，村民們都很忙碌，基本見不著人，反倒是夜裏，大家事情都忙完了，就會想著放鬆放鬆，熱鬧熱鬧。　　大家提著油燈出來，堆起篝火，帶上家裏的食物，與旁人分享，一兩瓜子，三捧花生，可以聽全村上下的八卦。　　圭明以前在村裏的時候，他那會兒還小，主要是現在也沒多大，每回去集會都是跟奶奶一起，奶奶提個像是布袋一樣的兜兜，裏麵總能掏出各種好吃的，圭明就端著小板凳跟在她後頭晃晃蕩蕩的走著，走了沒兩下，就叫一聲奶奶，累得不想動。　　奶奶就從兜裏掏出一顆糖，他就又哼唧哼唧的，提著他的小板凳跟著走了。　　村裏麵的人見著奶奶帶他過來，會把最好的位置騰出來，運氣好的話，還能看到有人唱戲，把臉塗得紅紅白白的。圭明第一次看戲，還被人家那妝容嚇哭了，被奶奶哄了許久，說以後不帶他來看戲了。那唱戲的人忙不迭的過來給奶奶道歉，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接著又扮作滑稽的樣子，引他發笑，還專門為他演了一段，把他逗得直捧腹，結果下回還吵著說要看戲，完全忘記先前被嚇哭的樣子。　　霍氏村的夜晚是極為熱鬧的，好久沒有去集會上了，村裏的村民什麽時候辦，也是看心情。所以還蠻需要碰運氣的，隻要奶奶有空，基本上會帶他去，但是奶奶要是有其他事絆住腳，去不得，是絕對不允許他一個人過去的，隻說是集市上偶爾會有些閑人混進來，人多嘴雜，怕人販子把他拐跑了。　　還說了許多人販子的壞話。　　以至於，在圭明漫長的幼年時光裏，人販子是一個特別恐怖的名詞——　　“我寫完了！”小鬼把筆一扔，跳了起來，又重複一遍：“我寫完了！”　　圭明晃了晃神，從回憶裏抽出來，在回憶裏覺得溫馨的畫麵，結合現實的一切，他忍不住升起一種荒誕離奇的感覺，但是在麵對小鬼高興又期待，甚至洋洋得意的表情的時候。　　他淡定的“哦”了一聲，然後道：“我來檢查一遍。”　　小鬼：“？？？”他哀呼一聲：“還要檢查？不是做完就可以了嗎！？”　　圭明完全沒有心軟，甚至有些無情的從他的手裏抽出，緊緊拽著，不想給他的習題冊。　　小鬼：“……”　　就在這時，栓子笑嗬嗬的從外麵走進來，他的臉色突然就好了許多，微微泛著些許紅潤：“怎麽叫這麽大聲，我在外頭都聽到了，檢查什麽？”　　小鬼撇過頭，沒有搭理他。　　栓子就對圭明說：“小先生，你看看，他也就是入了你的五指山了，隻對你沒轍，什麽都聽你的，你讓他讀書，他讀書，讓他洗澡他洗澡，別人在他麵前說一百遍，都沒有用。”　　圭明就側過頭看了小鬼一眼。　　小鬼被看得惱羞成怒：“我沒有！”　　圭明收回視線：“沒有就沒有吧。”他指了指一處：“你這道題錯了，你再看看。”　　然後轉頭對栓子道：“栓子，等會兒我讓小鬼做完作業，就讓他去集市上熱鬧熱鬧，免得把人憋壞了。”　　栓子好脾氣的道：“小事。”　　圭明也覺得是件小事，就說：“好，那我待會兒跟他一起去，我記得規矩是要帶些吃的——”　　“那不行！”栓子匆匆變了臉色，嘴都有些結巴了：“小，小先生怎麽能去呢，要，要是出了什麽事怎麽辦——”他太緊張，原本拿在手裏把玩的塑料珠子都掉了下來，滴溜溜的滾到了圭明的腳尖前。　　——　　曲風易和那幾個老人互相對視一眼，哪怕是借著月光看不清神情，但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他們一行人蹲在草叢裏，一塊廢棄的石板被人從土裏掀了起來，上麵用楷書刻著三個字——活屍村。　　在他們幾十米外，篝火燃起的火星高高的飛揚起來，白日見不著的村民們麵帶歡笑著聚在火堆前，空氣中好像彌漫著歡欣鼓舞，還有技藝精巧的舞獅隊，敲鑼打鼓的圍著篝火跳躍旋轉，鼓點伴隨著人們的叫好聲，隨著空氣，隔著幾十米，仍舊震到了他們的耳膜。　　曲風易聽到旁邊蹲著的人，望著遠處的熱鬧，壓著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說他們在慶祝什麽？”第15章 　　“滴溜溜——”　　塑料珠子一路滾到了圭明的腳下，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顆珠子上，栓子剛邁出腳步要把珠子撿起來，圭明就已經彎腰拾起了珠子。　　他用食指和拇指夾起來，轉了半圈，看了一眼，然後抬起頭，望向不知道為什麽有些緊張的栓子，伸出手去——　　“你的？”　　栓子連忙接了起來，一邊幹笑著：“路上撿的小玩意。”看也不看就揣進兜裏：“不值錢，塑料的。”　　圭明說了一句：“看起來挺像是鑰匙。”　　“怎麽能是鑰匙呢哈哈哈！”栓子語速有些過快，他可能意識到了，又想要找補回來：“就是個塑料珠子，路上撿的，可能是什麽人掉下來的吧。”　　圭明覺得他有點奇怪，但又說不大上來：“我就是說一句。”　　栓子：“……”他一下子止住了聲音，兩人對望一眼。　　圭明略顯疑惑：“你好像有點緊張？”　　栓子匆匆避開圭明的視線：“我緊張什麽，我不緊張，就是個塑料珠子。”他又把那珠子掏出來，為了證實自己所言非虛，特地放到油燈上頭燒：“你看，塑料的，都能燒著。”白煙寥寥升起，剛剛通體柔白的珠子被燒得焦黑，他的手指捏著珠子在火苗上均勻的轉動，聲音卻是帶著點不知名的嘲笑：“鑰匙怎麽會被燒著呢？”　　圭明望著他捏著珠子的手，過了一會兒，才用一絲帶著點微微凝重的聲音：“你……手不燙嗎？”　　栓子：“……”　　小鬼在旁邊差點要笑出聲，然後栓子略微有些浮誇的手抖了一下，被燒焦的珠子再次掉了下來，他沒再看一眼，手微微顫抖的按住自己捏珠子的手，艱難的蠕動嘴唇：“……有，有點。”　　但圭明看他那樣子完全不像是有點的樣子。　　他忍不住想要起身：“讓我看看。”　　“不！”栓子後退一小步，然後勉強的擠出笑臉：“不用了，其實還好，就剛剛意識到了，有點痛……”他放下手，手也確實不再顫抖的樣子：“我做農活做習慣了，手粗得狠，燙不著。”　　圭明剛離開凳子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伸手從旁邊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小鬼的手上抽出習題冊：“我看看，你改完了沒有？”還有空再旁邊偷笑。　　小鬼：“……”　　圭明掃了一眼，把一筆未改的習題冊又送了回去，在桌子上敲了敲：“專心點。”　　小鬼鬱悶的朝栓子那邊望了一眼，栓子避開了他的眼神，然後說：“要沒事……我就先走了。”　　圭明把曲起的腿又伸直了，拿手敲了敲膝蓋：“等一下。”他抬起頭，望向表情僵硬的栓子：“我為什麽就不能去了？”　　——　　篝火堆前。　　村民們歡喜雀躍的手挽著手，打著節拍，圍著篝火跳起舞蹈，火焰高高的躍起，飛濺的火星炸在空氣中，又無聲的飄落，舞獅隊帶著哐哐鐺鐺的敲鑼打鼓聲，在旁邊張牙舞爪的騰躍，又突然搖頭擺尾的匍匐，引來一陣陣叫好聲。　　如果忽視一旁那被掀起的石板，這一幕其實看起來非常歡樂。　　但是那刻著的活屍村三字的石板就在曲風易等人的腳旁，再聯係剛進村不久，就有闖關者被變作活屍，不難得出一個結論——　　這個村裏，沒有活人。　　那麽這個村子的種種古怪之處，就都能夠得到解釋。　　為什麽村門口的npc給人的感覺如此奇怪，為什麽白天看不到村裏的村民，整個村空蕩蕩的——　　原本他們隻以為這個副本裏，boss是最危險的，但現在來看，也許這整個副本才是最危險的。　　而再對比此時此刻，正在不遠處不知為什麽慶祝的村民們，聯想到他們的身份，再看這歡喜熱鬧的場麵，曲風易等人不僅不感到歡樂，反倒從心底漫上涼意。　　而那句“他們在慶祝什麽”差點就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慶祝什麽，白天他們才來到這裏，晚上村民們就開集會慶祝，是什麽能讓一群活屍這麽開心快活，宛若豐收。　　總不會是慶祝他們來到村裏，給他們拉動全村gdp而歡欣鼓舞吧——拉動他們全村的飲食水平還差不多。　　曲風易嘴角微微抽了抽，手裏再次摸上那枚鑰匙，心裏麵已經做下決定——這個副本是待不下去了，倒不如早點跑路實在。　　幾個老人接著遠處的火光，對視一眼，然後其中一人說：“看來王濤說得那幾個不許是正確的，目前隻有屋子裏才是安全的。”　　“可是一直待在屋子裏不出去，這個副本怎麽通關？”　　他們小聲的爭論起來，曲風易覺得諷刺，忍不住嘴賤道：“那要不我們去跟村民一起熱鬧熱鬧？”　　所有人一起看向曲風易。　　曲風易：“……”　　曲風易：“你們看我做什麽？”不會要我去吧？　　其中幾個老人對視一眼，然後有人說：“如果副本不能通關，我們就隻能困在副本裏。”　　曲風易嗤笑一聲，本想說那是你們，我可是有鑰匙的。　　另一個人就道：“一味的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就算手上有鑰匙，可以借鑰匙離開這個副本，但是下一個副本呢？總有逃不掉的時候，如果連試都不試就退縮了，怎麽能從這無盡的副本裏一直活下去？”　　曲風易：“……”　　再有一人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手上隻剩下一枚鑰匙，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用，誰要跟我一起去。”　　幾人交流完，最後再把目光一起投向曲風易。　　曲風易：“……………”　　最後不得不被裹挾著，從黑暗當中站了起來，朝著村民聚集的地方走去，還沒走進，就聽到村民們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哈——那趙二的小兒子去鎮上娶的媳婦跟人跑了！”　　旁邊年紀較大的大嬸磕著瓜子殼，聚精會神的：“真跟人跑了？不是說是謠傳嗎？”　　旁邊是舞獅咚咚鏘鏘的聲音，再夾雜幾聲叫好聲和唏噓：“再跳一個，趙老三，你這手藝越來越不行了，以前能跳好久，怎麽才幾下就不行了？！”　　“家裏多帶了些瓜子，吃不完，有誰家帶肉過來了？”　　“栓子叔怎麽今天沒瞧著？”　　“梁家寡婦你真看上那破落戶了？”　　“走走走，沒你這賴皮的事！”　　等到曲風易等人越走越近，陸陸續續有村民看到了他們，剛剛熱鬧的聲音突然就安靜了下來，無論是舞獅的，跳舞的，說八卦的，惦記人的，都紛紛把視線投在這一行人的身上。　　村民臉上的笑容沒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微微泛青，有些僵硬，不似活人。　　突然，一聲鑼響，幾個臉上塗得紅紅黑黑的，像是戲劇裏的小醜的人擁了上來，歡喜道：“這不是剛進村的客人嗎！我們等候多時了！”　　周圍的村民也不再僵硬的望著他們，再次恢複剛剛的熱鬧聲，隻是原本歡喜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微的浮躁起來。　　“客人，咱們村有個規矩。”塗著醜角妝容的男人用著略顯滑稽的戲腔，賣起了關子。　　旁邊的村民雖然還在說著剛剛說得話，但是目光卻忍不住的落在曲風易等人身上，像是帶著鉤子，本來就緊張的曲風易等人，臉上的表情微微僵硬，手緊緊攥著，才忍住沒有顫抖。　　“哦……哦……是嗎？”心不在焉的回應：“什麽規矩？”　　“規矩就是，來參加集會的人，都要從家裏帶上一份食物——”戲劇裏的醜角作了個揖，態度非常的禮貌：“要是沒有食物——”　　曲風易的視線從一旁收回，總算是落在這位醜角的身上：“沒有會怎樣？”　　“沒有，”醜角朝他露出一個略顯憨厚的笑容：“那就要客人來當我們的食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