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到底是被人利用的新人，還是披著新人皮裝模作樣的鯊魚？　　曲風易還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已經捏碎了鑰匙，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鑰匙，整個過程，好像隻有一瞬，又好像被拉長了，他還能聽到四周的聲音，但又覺得自己跟周圍之間的距離變得非常遠。　　他還能看到圭明。　　但圭明卻已經看不到他了。　　關於圭明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這一切對於曲風易而言，已經不重要，反正他們之間很可能再無交集。　　——　　圭明不知道剛剛有著一個闖關者，在離開副本的時候，對他深情凝望，並把他的臉深深的記在了腦海裏，他總算是監督小鬼把作業改完，還說服了腦袋轉不過彎的栓子叔，可以來集會上玩玩了。　　遠遠就聽到霍嬸那大嗓門，在那唱《今兒真高興》，瞧那歡喜勁兒，看著就高興。　　他忍不住臉上帶著點笑，霍嬸是出了名兒的百事通，就沒有事兒能逃得過她的眼睛，圭明幾乎是從小聽霍嬸嘴裏頭的八卦長大，每回帶的瓜子花生什麽的，全都在她的一張嘴裏頭的故事裏，給消耗幹淨了。　　說來也奇怪，有些事情，其實也就雞毛大點兒，別人說就幹巴巴的，霍嬸就能說得活靈活現，有高潮，有轉折，還有起伏，比別人專門說書的講得都有意思，就是很容易被當事人抓住，抓住就要給罵上一頓。　　想起霍嬸講得東村的母豬想懷崽，要買公豬精結果被西村頭拿人精給騙了的事，就特好笑。　　圭明想起來就要笑一次，這會兒也是，笑著喊了聲：“霍嬸！！”　　霍嬸正在數數：“一二三四……怎麽少了一個，再數一遍，一二三四……”第17章 　　霍嬸數得忘我，旁邊人推她，她不耐煩的把人手揮開：“正忙活呢，別吵！”　　然後她就被人推出去了：“？”　　幾隻手硬生生的把她從人群當中拽了出去，他們擁擠成一團，硬是把闖關者四周圍了個水泄不通，然後再把霍嬸給排了出去。　　霍嬸再想鑽進去都鑽不進去，她一臉不在狀態的表情，還沒有晃過神來，就對上了圭明的笑臉。　　圭明：“霍嬸！是我啊！”他一邊衝著霍嬸打招呼，一邊探著頭看另一側擁擠的人群：“這是幹什麽呢？”　　霍嬸那張臉，在看到圭明的一瞬間，變作了一個極為驚悚的表情。　　“霍……霍嬸？”圭明露出狐疑的神色，這是個什麽表情，他下意識的騰出一隻手摸了摸臉，他臉上沒什麽啊？　　可憐霍嬸人都有些結，結巴了：“小，小先生！？”她發出像是被扼住喉嚨的公雞叫聲，最後一個生字都微微破了音。　　站在圭明背後的栓子默默地伸手捂住了臉，因為先前隻記得匆匆的跑去找小鬼，而忘記要提前跟村民們打聲招呼——等到記起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霍嬸啊，真的不是栓子我對不起你，實在是……咳咳，這不是事情太多了，一時沒想起來嘛……　　您老人家千萬別記恨我啊……　　圭明皺著眉頭看向表情奇怪的霍嬸：“是我啊，霍嬸，你怎麽了？”他一時忘記要問旁邊的事情，莫名奇妙的伸出手在霍嬸臉上揮了揮，怎麽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　　霍嬸一口氣差點卡在脖子裏，硬生生的給咽了下去，表情痛苦猙獰的笑道：“您……您怎麽突然來了，老，老先生也在嗎？”　　圭明就歎了口氣：“我奶奶……唉，說來話長，我現在……”　　“說來話長——”霍嬸像是突然抓住某個靈感，操著都快走腔的嗓門著重的強調這四個字，略顯急切的，打斷了圭明的話，緊接著不等圭明反應過來，伸出自己長滿黑毛的手臂極為親熱的挽住圭明的胳膊：“好啊！話長好，我們去旁邊慢慢說——”　　“唉？”圭明就被霍嬸“熱情”的，幾乎是兩腳離地的給拖拽到了一邊，側過頭看著一旁不知道因為什麽而熱鬧擁擠的人群，整個人微微有些恍惚。　　怪不得霍嬸講這麽多年村子他人的八卦，仍舊沒有被人打，原，原來是因為力氣太大的緣故嗎……　　他雖然才十五，但也有百來斤了，一隻胳膊就給扛起來……這，是人嗎？　　霍嬸一把他帶到安靜點的地方，就用自己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圭明所有無處安放的視線，整個人如山包一樣的屹立在中間，給另一側正在趕忙趕忙毀屍滅跡的眾村民帶來無盡的安全感！　　村民們手捂著闖關者的嘴，敲暈的敲暈，套麻袋的套麻袋……沒有麻袋，舞獅隊的趙老三直接拿獅頭給人套上，無聲的揮了個撤退的姿勢，圍在四周的村民們擦了擦額頭虛無的汗，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像今天這麽緊張了——　　小姑娘壓著尖嗓門：“好像……少了一個……”　　圭明就“嗯？”了一聲，想要從霍嬸的身前探出頭去：“少一個？什麽少一個？”　　小姑娘被人死死的捂住嘴巴，幾個村民無聲的對視一眼，互相沉重又肅穆的點了點頭。　　“少了隻雞！”　　“少了隻鴨！”　　“少了……少……呸！什麽都沒少！你數錯了，你的小糖人不在這兒嗎？”　　小姑娘掙紮著：“……唔唔唔！”　　然後正捂著她嘴的大叔，咬著牙低聲道：“我的姑奶奶，你小點聲兒，生怕人沒聽見是不是……”　　“叔，你快把這丫頭帶走，跟舞獅隊一起走——”　　“知道知道，你放心，一定不會出狀況的。”　　“今天狀況已經夠多了……”　　“你說小先生怎麽會突然來這兒呢……沒個信兒的……”　　“還正撞上這時候……”　　“噓——小點聲！現在是討論這的時候嗎！”　　幾個村民連忙噤聲，縫上嘴巴，無聲的打著手勢，結果誰都看不懂對方打得是什麽鬼東西……最終放棄了交流。　　霍嬸這邊——　　“唉喲我的小先生，霍嬸想死你了！——”霍嬸一個熊抱，成功攔住了圭明忍不住好奇想要邁過去的身體：“你這麽多年……”　　圭明費勁的想要給自己掙紮出一個喘氣的空間：“霍嬸，我今年寒假還過來了！”　　霍嬸：“哦——”她訕訕的鬆開手：“是嗎……你看我這記性，老愛忘事……”她又道：“小先生一個人過來的？老先生沒陪著？”說到老先生三字的時候，聲音往下放低了好幾個分貝，透露出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圭明：“我奶奶……”他聲音有些低落的：“我奶奶還不知道我在這裏……”　　“啊？”霍嬸有些沒聽明白，臉上的疑惑變得稍微情真意切了一些，沒有剛剛那麽浮誇。　　圭明就又把自己先前跟栓子說得那件事又跟霍嬸說了一遍，經過前頭兩次重複，這一次用詞更省略，更概括，也更直白。　　霍嬸不時發出“嘶——”這樣的聲音，不斷的倒吸涼氣，差點沒把自己給吸飽了。　　圭明無奈的扯了個笑容：“霍嬸，我都知道了，唉，沒想到自己生活這麽多年的地方，竟然是個副本……”　　霍嬸瞳孔不住的震顫，她微微抖著手，連嘴唇也跟著一起抖：“……你，你都知道啦……”聲音虛弱得好像隻剩下一口氣。　　“是，我都知道了。”圭明一副自己已經想開了的語氣：“其實副本也沒什麽，小鬼都還是boss呢，沒什麽值得害怕的……”　　霍嬸虛虛的：“不害怕……”　　圭明：“是啊，小鬼我看著他長大的，還不知道他是什麽模樣。也不知道這個副本怎麽回事，怎麽讓他這麽個孩子成了boss呢？唉，不知道這當了boss有沒有什麽副作用，我還指望他今年能考上學校去上學……”　　他說出自己對小鬼的期許，忍不住憂桑的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承受了太多自己不該承受的東西。　　好在霍嬸溫柔又富有安全感的懷抱，讓他想起自己從未見過的母親——也許母親的懷抱就是這樣的堅固，踏實，如山一樣，讓人喘不過氣。　　所以，他想霍嬸一定能夠理解自己。　　“霍嬸，其實說來不怕你笑話，剛知道自己進副本的時候，我都已經做好了自己可能第一個本都活不下去的準備。”　　霍嬸就訓斥道：“說什麽話，快呸一聲，什麽死啊活得，不能說！”　　圭明就笑了一下，在霍嬸的督促下，呸了好幾聲，這才道：“我也就是說說……唉，結果沒想到會看到栓子叔就站在門口，那幾個先還瞧不起我的闖關者說他是npc，要我過去套口風，我當時還以為是認錯人了，我想栓子怎麽可能是npc呢，然後栓子一開口，直接就叫我小先生……”　　他現在想起那一幕還覺得好笑：“我和他都嚇著了。”　　霍嬸：我特麽也被嚇到了，好啊你個栓子，這麽大的事都不給老娘我透個口風！　　圭明一語帶過了自己的心情：“後來就知道自己生活在副本裏，可能也是個副本的npc什麽的……也不知道怎麽就被人當做boss了,還上供鑰匙，結果就拿到鑰匙進到這裏了。”　　“唉——我就感覺吧，一下子整個生活都天翻地覆了……”　　圭明有些喪喪的道：“就，感覺挺沒勁的你知道嗎？霍嬸。原先我還想著，好好學習，最好能考一個好大學，找一份好工作，賺好多好多錢，把奶奶啊，李叔他們從山裏頭接到城裏去，住那種電梯樓，不用再讓兩個老人為了我，四處奔波……”　　霍嬸：“……”她用著溫柔又複雜的目光看向圭明，伸手輕輕的拍了拍圭明的背：“你有這個心……老先生，李大先生就心滿意足了。”　　圭明靠在霍嬸的懷抱裏，輕輕的閉上雙眼，忍不住露出些許脆弱和委屈：“……結果現在……我可能連人都不是……就是一個副本的npc，生活在副本裏頭，我就算是考了個全市第一，我就算是拿到了心儀學校的offer，我仍舊也隻是一個……npc……我的努力，都沒有了價值，我什麽都改變不了……”　　“小先生……”霍嬸用她長滿黑毛的雙臂捏住圭明雙臂，把他扶正，目光盯著圭明的臉：“誰說你不是人，你是人。”　　她說：“你比誰都更像一個人，什麽npc，opc的，那都是些闖關者的話，還有，你真覺得那些家夥像人嗎？”　　“一個個的，長著一張人的臉，但做得卻都不是人事兒，看起來個個都是人模狗樣的，但實則全都是些狼心狗肺，喪失自我的家夥，他們自己都沒了人性，還有臉說別人……”霍嬸臉上掛著冷冷的嘲弄：“別說小先生你了，就連我，都活得比他們像個人！”　　圭明被霍嬸這麽冷嘲熱諷一番再加鼓勵敲打，確實是從剛剛的消極情緒裏走出來，但是隨之又泛起了疑問：“連你……？”怎麽說的像是自己不是人似的。　　霍嬸：“……”　　“哈……哈哈……”霍嬸幹笑著：“我這不是話趕話，正好就給撞上了嘛……說是這麽說，你還真以為你霍嬸不是人呢。”　　她重重的拍打起圭明的肩膀：“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哪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坷！都是小事，小事……”哎喲喂，那些家夥到底折騰好了沒有，就這麽把她霍嬸給賣了，讓她一個人推出來扛事。　　再不好，她要頂不住了啊！！！第18章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栓子眼角有些抽搐的看著村民暗度陳倉，一邊手疾眼快的拽住差點也要跟著溜過去的小鬼。　　小鬼嗅著空氣當中的味道，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這會兒朝栓子呲了呲牙。　　栓子朝他低聲說了一句：“你還記得小先生十歲那會兒發高燒差點人就救不回來的事嗎？”　　這句話比什麽都管用，小鬼瞬間就老實了下來。　　栓子伸手匆匆摸了摸小鬼的腦袋：“別著急，別著急……這麽多年，不都這麽過來了。”　　小鬼想要強調，又不敢放大聲音，略顯固執的從牙縫裏擠出來那句話：“……哥哥他已經好了。”　　栓子溫聲道：“好了，是，你說得沒錯……早就好了。”　　小先生十歲那年，老先生帶著小先生回村探親，正好撞上那一批闖關者前來闖關，他們手段稚嫩，有些村民還帶著原來的質樸，不忍對著同是人類的闖關者下手，隻到被逼不得已之時才動起手來，畫麵有些過於血腥殘忍，正好被才剛剛十歲的小先生撞了個正著。　　晚上，小先生就有些不好，發起高燒說起胡話來，大喊著別來，不是我……　　老先生抱著尚且稚嫩還未長成人的小先生，不斷地呼喚他的小名：“明仔……明仔……奶奶在這，奶奶在這……”年過半百的老婦人，淚眼婆娑，含著淚水吻著已經神誌不清的小先生的額頭，淚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　　伴隨著那聲：“明仔，奶奶在這，別怕，不要怕……有奶奶，都有奶奶……”一聲聲的叩問在旁觀者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