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有你的倒影,但我覺得不止是那個……我似乎還看到了許多人……]  感謝江淮優秀的身體素質以及與之配套的視力,漢斯在那一瞥之下似乎看到了無數張臉擠擠挨挨地順著地下水飄向遠方,但其他麵孔依舊源源不斷地從排水口排出,這些臉最為一致的特點就是都看向江淮所在的方向。  江淮聽到這話卻很淡定,他隻是告訴漢斯:“他們靠近我的方式變多了而已。”  漢斯:[……]  他們是什麽?你為什麽這麽熟練啊?這種詭異的事情你究竟經曆過多少啊?  江淮推開了船長室的門。  無論從什麽方向前往甲板都會被認定為ne脫離副本,所以每一次江淮都選擇了其他方向,他這次在推開船長室之門時,發現自己離開後依舊沒有到公司,而是到達了白塔的後門。  這次漢斯聲音微顫地告訴他  在玻璃反射的畫麵中,某些麵無表情的市民們已經抓住了玻璃中江淮的手,還有人抓著他的腳,有人位於後方,隻能伸長手臂,努力向他探過來。  “聽起來我似乎成了全城通緝的罪犯,隻要抓到我就會有好事發生。”  漢斯:[那究竟是什麽?]  分明他自己是船內人,他知道那是他熟悉的市民們,可此時看著一張張平靜中透露著扭曲的臉,他反而不確定了,開始詢問江淮這個船外之人。  “我猜……”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全部降低至殘缺標準的某人這麽說,“可能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意向,或者說一個表示。”  “表示我在看著你。”  [那麽……這有什麽意義呢?隻是看著嗎?他們已經抓住你在鏡子裏的倒影了,接下來會做什麽?]  江淮攏了攏衣服,幹脆坐在了長椅上。  那是他第一個cd坐過的地方,當然,漢斯不記得。  他麵對著前方的玻璃幕牆,目光並未落於一點,而是發散的。  “我也不知道啊。”他微笑著說。  “不過,說實話,‘我看著你’能對一般人產生心理壓力,可能會使得他們的內心破防吧,但對我沒什麽用……”他若有所思,“我總覺得,幕後這麽做的人,未必是想要恐嚇我,隻是覺得好玩。”  漢斯:[?]  這位陌生的船外少年坦然說:“看你的反應挺好玩的。”  漢斯沉默了一會兒:[在恢複記憶之前,我可不會被嚇到。]  在那個時候,他仿佛一具行屍走肉,直麵屍身麵不改色,從不認為這座光鮮亮麗的城市充斥著血腥有什麽不對,和瘋狂的幽靈們在同一個世界共處,不知道存活的意義是什麽,依舊活著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去死。  [因為,我那時候,似乎腦內根本沒有自殺的概念,我們仿佛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無法死去,所以才有幽靈們用那樣放浪形骸的方式生活。]  “那麽,如果把你們從這個地方解放出去,有什麽想做的嗎?”  對方就像在聊天一樣語氣平和,漢斯雖然不怎麽相信他的話,因為在他看來這個少年一直一頭霧水的奔跑著,而“廣告熱氣球”什麽的從來沒誰看到它降落,所有人都認為那上麵應該隻是連接著擴音設備而已……這家夥似乎想去熱氣球上,他為什麽不直接去找天堂市廣播公司呢?  不過,順著他的想法思考,漢斯不介意說一說話和他聊聊天。  [如果能離開這裏,我要找個我喜歡的地方自殺。]  江淮:“……?”  漢斯模仿男孩平靜的語氣:[而且,我想,其他人和我的想法是差不多的]  江淮:“因為你們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嗎?就像是魔鬼的瓶子,因為救援來得太晚了,所以魔鬼決定詛咒那個三百年後才將它釋放出來的人?”  漢斯否定了這個猜測:[並不。]  [我想,是因為“沒有嚐試過”吧,天堂市是一個能夠實現願望的城市,我曾經看過有人祈求獲得一座黃金與鑽石製造的房子,也看過有人說自己要成為最富有的人……但這裏的願望是不保值的,你看那些建築,高樓,公司,其實天堂市根本不需要,這裏曾經是個光禿禿的城市,但仁慈的神會盡力滿足所有人的願望,隻要他們的願望不涉及其他人,因為人人平等。]  [我每天都在抱怨工作與老板,但其實隻要我願意,我自己就可以成為一家新公司的老板,隻要祈求就好了,但無節製地被滿足是一件很沒意思的事情。]  [而……可笑的是,我們“離開這艘船”的欲望和“自殺”的欲望一樣,都仿佛被人工抹除了,這裏的生活就變得越來越沒有意思,唯一有意思的就是不確定的結果,畢竟,即使是神,也沒辦法讓一顆骰子同時呈現六個數。]  江淮輕聲說:“因為它雖然能掌控結果,卻不能改變製定好的規則,它本身就被規則束縛著。”  [你居然用“它”……]漢斯的聲音低若囈語,[不應該是“”嗎?]  [所以,即使我現在已經恢複了記憶,我也知道外麵是什麽樣子,可卻感到很疲憊,就算活著回到現實,我還能獲得正常的人生嗎?活著的一切都體會過了,我隻想嚐試一下怎樣才是死亡,死亡真的像那些文藝的書籍形容的一樣嗎?永恒的平靜,黑色的安眠,那就是我無數次許願也無法獲得的,我渴望的東西吧。]  [獲得自己的渴望而死,那我應該沒什麽遺憾了。]  玻璃幕牆上的江淮依舊坐在原地,但畫麵上,已經有無數人擠到他身邊來,他們的身影幾乎將一動不動的男孩罩住了。  漢斯在表述完這一通內心情感,就不知因什麽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玻璃幕牆上,他盯著那倒影,心中浮起久違的擔憂……為了讓後來者能爬到前者的身上,那些人將麵孔撕扯下來堆疊在男孩的身上,他依舊一動不動,和幕牆外的坐姿一樣端正,讓漢斯懷疑其實畫麵裏發生的一切其實不會影響到現實,一張他人帶血的麵皮從男孩的頭頂滑落,漢斯看到了那雙蘊含著不安與怯弱情緒的漆黑雙眼……  “那我也不會勸你,”江淮開口道,“隻是,你們可能沒有死,但也不一定活著。”  至於自殺,江淮一點都不讚成,但他知道自己無法對漢斯這種經曆者感同身受,他們就像是離開無形的戰場遭受了ptsd的老兵,而且江淮並不確定他們能否重新融入社會,甚至也不確定他們是否真正活著……他們可能曾經好壞參半,隻是普通人,但看如今“隨意更換身體”和“以人取樂”,他們的觀念已經扭曲了。  漢斯能夠正常交流,不一定因為他正常,而是所有江淮和他正常交流的場合中,江淮都是和他簽訂契約的上位者。  “漢斯?”  玻璃幕牆裏的男孩依舊凝視著正前方,隻是從七竅流出了漆黑的血液,又像是血其實鮮紅的,隻是因為前方的玻璃背著光,所以呈現漆黑的模樣,他的神情混雜著驚恐與不甘,又帶著深深的悔意。  漢斯明白了。  玻璃倒影裏那個人並不是江淮,而是他。  幕牆反射出的人瞳孔正瘋狂顫抖著,漢斯顫聲開口:[我……]  [我不想……死了。]  我是個廢物,我是垃圾,我沒有父母家人也沒人看得上我,我靠著小聰明在船上討生活,我曾經以為自己會渴望死亡,因為我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但是……  越來越多的人在靠近玻璃倒影中的“男孩”,漢斯感覺自己的心髒似乎被攥緊了,他的整個靈魂一時膨脹一時緊縮,仿佛處在爆炸的邊緣。  “漢斯?”  有人這麽呼喚他。  “你可以,”那個聲音說,“現在告訴我發生了什麽,我會回到過去拯救你。”  分明是聽起來像玩笑一樣的話語,但從這個人口中說出來,仿佛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說:[倒影裏的你……是我。]  被那些麵無表情的人追逐著的,被所有人注視著的,被他們靠近,啃咬,被如山一般的人麵埋在最下方的……是他。  是藏在男孩身體內的他。  他感覺自己就要死了。  靈魂正在被拉扯,但因為有著與江淮之間的契約固定,就像一個牢固的錨點,他感到了久違的痛苦,拉扯的力量越來越大,他知道是往什麽地方,往倒影之中。  他想:如果我進入倒影裏,我會變成什麽樣呢?  但那個錨點比四麵八方傳來的拉扯感都要穩固,就像是固定在海中的深岩,更深更穩固的部分全都藏在看不到的下方。  [倒影裏麵……我,你的血……是黑色的。]  拉扯的力量和錨固的力量就像是在較勁一樣一起提升著,漢斯的精神力已經支撐不住,他想,隨便你們哪個贏好了……  江淮站了起來。  他向前走了一步,就聽到了周圍靠近的腳步聲,一雙雙帶著溫熱力度的手向他伸過來,他們口中似乎還呼喚著什麽。  江淮閉上眼,歎口氣。  他幾乎沒怎麽用力,就把所有人擠開,向前方白塔的正門方向走去。  他此時相當於半瞎,自然看不到,倒影中的自己也站起來,身上掛著的人皮一張張掉下來,隻有一張人皮巧之又巧地黏在了臉上,恰好遮住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漢斯的臉,倒影中的江淮就像是戴著劣質的□□,明顯到誰都看得出來,因為這張□□的邊緣是起皮的。  江淮似有所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側,走進了白塔底層。  在進入的瞬間,周圍的雜音就少了,但他的腦海中突然略過一副畫麵,那就是幾秒鍾後他取消了目前這種自我壓抑的狀態,轉過頭,看到那些曾經正常的人類趴在玻璃上,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的背影,嘴巴一張一合,呼喚他的名字。  於是江淮確定好目標後,便筆直向前。  這裏是之前他和漢斯猜測的最後一個“那些就算失蹤了也不會被發現的城市角落”,白塔的頂層,如果有人在這裏失蹤,沒人會發現。  他第一次進入這裏,周圍的一切變成幻影而碎裂,正中心的電梯消失了,也根本沒有什麽頂層,而離開這裏時,就看到了漢斯曾經在遊輪上發生的一幕。  這一次,江淮摸索著靠近電梯所在的位置,向前伸出手,前方空空如也。  他往前走了一步,已經踏入了原電梯所在的範圍。  如果電梯還在,會自行上升,不給出層高,在合適的層級停下,讓相應的人離開,然後繼續上升,直到頂層。  江淮卻在踏進一步後緩緩轉身,在腦內默數著時間。  玻璃開始嘎吱響動,環繞城市運行的電車呼嘯著,做著重複不斷的圓周運動。  還差一點點……  拍門的聲音越來越大,江淮的耳邊又開始響起嗡鳴聲,像是漢斯在說話,又像是別人。  江淮是通過默數自己的心跳計數的。  當什麽都無法看見,無法聽清楚,當觸感都是鈍化的,他還有唯一不會背叛的……他的心跳聲。  砰砰  江淮突然在心中默念:“我和漢斯雷利古德裏安的契約解除。”  然後,同一時間,他向前邁出一步。  他的腳下突然一晃。  並不是江淮站立不穩,而是“地麵”在晃動。  有風吹拂起他的頭發,江淮微微低下的頭終於抬起來,鈍化的靈性重新複蘇,他睜開眼睛,就像是失明者終於看到了光,於是眨了眨眼睛,一滴生理性的淚水從眼角劃下。  【主線任務“登頂”已完成】  【你可以隨時選擇脫出副本】  【你接下來的行為將會決定你的副本曆程如何變更】  他正保持著正坐的姿勢,坐在熱氣球上。  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姿端正,看上去就像個乖乖好學生。  而他的對麵,坐著另一個人。  他戴著一張□□,麵具上是“漢斯”的臉……邊緣都起皮了,誰都看得出來這隻是一張麵具。  如果江淮是誤闖進領域的普通人,能夠脫出副本大概不知道有多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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