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泉抱著女孩,低聲說:“好了,好了,不用害怕了,我們到安全區了,我們在安全區裏了……” 然而紀寶菱依舊在瑟瑟發抖。 這個世界是沒有希望的。 世界的平衡在某一天被打破了。 靈異開始影響現實,死者重現,然而最初,還沒有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能夠活動的屍體,扭曲的合成人,無法傷害到的幽靈……這樣的生物逐漸增多了,好像全世界都陷入了鬼物帶來的危機中。 實際上究竟有多少鬼呢? 實際上,在那個特殊的“時間點”之前死亡的人都沒有靈魂,可那個時間點之後,到異常已經嚴重到必須出動軍隊對付鬼物,並沒有隔多久。 紀寶菱從來沒想過,書本新聞中僅僅是數字,可現實中卻這麽恐怖,死者的數量……太多了。 雖然總數並沒有超過生者,但他們並不遵循生者的法律,這些無法律約束的瘋子們的確在蠶食著生者的世界,並把更多人拖進地獄中。 接著,不知道什麽時候,世界上出現了“領域”。 沒人記得領域這個概念是誰提出來的了,但很準確。 領域出現,相關鬼物也消失了,仿佛去了異空間一般……可分明在領域內部,留在外界鬼物卻能夠因為某種聯係,繼續吞噬活人的力量反哺領域中的鬼王。 而因為領域和人類所在的世界並不同維,他們反而不像之前那樣,還能使用武器攻擊到擁有實體的一部分鬼物。 事態變得更糟糕了。 人口在短短三年內銳減。 國家的存在緩緩消失,人類在共同的敵人下被逼無奈走向表麵性質的融合統一。 隻有活下來,才有機會談分裂。 他們使用不同的方法嚐試存活。 最後,全世界出現了少數幾個大型安全區。 名為“希望”的安全區就是其中之一。 安全區建立在海島上,這裏曾經是遊樂園,後來,幸存者們慕名而來,舊的建築物被拆除或改造,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活著。 目的是衝向宇宙,修建飛船的安全區消失了。 目的是前往地底,隔絕人類的安全區也消失了。 分散生活在世界上的人不知道還有多少。 希望安全區內也隻有十幾萬人而已。 紀泉不止一次抓著紀寶菱的手說:“還好我們來得早……” 在一次次逃難中,他們與其他人一起來到這裏,驚訝地發現 在一片灰色的世界,隻有這裏是彩色的,這兒,是個讓人歡笑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本來是建在世界著名的主題樂園原址上,希望安全區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地方。 “要笑著看這個世界,寶寶,”紀泉說,“已經是現在這種情況了,我們還有什麽能夠失去的呢?心中一定要充滿希望啊,不然是沒法活下來的。” 紀泉說得對,他們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失去的了,包括自己的命。 在希望安全區,不允許爭鬥,不允許他殺,不允許自殺,不允許死亡。 因為爭鬥會產生怨氣,死亡會化作鬼物,所以在這裏,“死亡”是不被允許的,就算你隻是想要解決自己的生命,也會為其他人帶來麻煩。 起先,這個規則隻是個潛規則,但在有人偷偷自殺後,這條規則就被寫到了遊樂園的規則中。 接下來還出台了其他政策,比如,如果產生矛盾怎麽辦? 為了從源頭上杜絕矛盾的產生,安全區中逐漸出現了不同的階級。 隻要所有人捍衛自己的階級,那麽不同階級之間不會出現矛盾。 接著,法律變得更加嚴苛了。 不允許哭。 不允許沮喪。 所有人都得笑著度過每一天,向你的家人微笑吧,如果你出現了抑鬱不安的傾向,你的家人可以舉報你,向你的鄰居微笑,如果你愁眉苦臉的,你的鄰居也可以報警。 所有人得像待在遊樂園裏一樣,微笑吧,盡情微笑吧…… 如果笑不出來怎麽辦呢? 在那個時間,與鬼物鬥爭中逐漸強化自我的人覺醒了各種各樣的能力,但相應的,壽命也會變得短暫,死後也會成為更加恐怖的鬼物。 讓他們給你畫一張不會改變的笑臉,或者去購買完美無缺的麵具,總之……為了在這裏生活,你必須遵守這裏的規則。 遊樂園漸漸蕭條了下來。 曾經,安全區的孩子們會在這裏奔跑,但某一天小孩子鬧矛盾流血後,遊樂園就被封閉了。 接著,大家都待在自己的房間,拒絕見到家人好友,把自己遮掩地嚴嚴實實才出門,也不知今夕是何夕。 會長靜靜地看著紀泉,他如今還是紀寶菱的視角,但顯然,父女兩人都明顯疲憊起來。 紀泉正淺笑著輕拍紀寶菱的背,哄他入睡,而紀寶菱的臉上帶著舒適幸福的微笑。 然而房間裏根本沒有誰幸福吧。 舒適也沒有。 隻有從心底漫上來的疲憊。 什麽時候……什麽時候……才能到盡頭呢? 終於,在那個漆黑的夜晚,枕頭與小刀讓紀寶菱徹底解脫了。 這是唯一一個會長本人根本不用戰鬥卻成功從門中走出來的世界,可這個世界卻比其他門後世界都要恐怖。 他輕輕舒了口氣。 他已經認出來了。 紀寶菱記憶中的那個希望安全區,安全區內的建築就是希望遊樂園休息區的建築,隻是畫麵中的建築要破敗許多,而他們所在的遊樂園,卻更加光鮮一點,仿佛時間從未在建築上留下任何痕跡。 學生會,反叛軍,園長,希望遊樂園…… 他站在門的墳墓中靜靜凝望遠方,就好像能凝望到根本不存在的“他自己”,也就是“會長”這個人的過去。 然而實際上那並不存在。 如果會長見到過“遊也”估計就明白自己是什麽樣的存在了吧,但現在他隻明白了一半,所以甚至感到有些好笑。 “希望遊樂園”或許並不是個真實的地方,而是和記憶中那些領域差不多,然而會長也不是個真實的人。 這是記憶的墳墓,但墳墓中卻沒有屬於他的,他走到任何一扇門後麵,就可以獲得他們的記憶,好像這裏是個書庫,可所有書隨意擺放,永遠找不到屬於他的那一本。 他好像是個……衍生物? 因為需要一個學生會,需要一位學生會會長,所以他出現了。 那位“希望遊樂園園長”的記憶,是否在這個墳墓中呢? 就在這個想的時候,會長眼前的畫麵一花,還未來得及說什麽,手中便是一緊。 他重新摸到了吊環。 而江淮坐在他正對麵。 * 地鐵還在向前。 “他”在地鐵車廂第一次陷入黑暗時,轉頭看向江淮所在的位置。 那似乎隻是個習慣而已。 但包括江淮所在的三個人都消失了。 不,應該是,江淮消失了,另外兩個“半身”也消失了。 他嚐試探尋自己的記憶,意圖記起半身們會遭遇到什麽,可記不起來了。 他的記憶比老鼠光顧過的米缸還要空。 那麽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吧。 也對,為什麽要記住一切呢? 很多事情是不值得記的,那些痛苦,絕望的情緒,那些讓自己不喜歡的人或者事,根本沒必要記住,遭遇痛苦並不會讓一個人變得強大,並不是在磨練他。 讓他變強的並不是痛苦,而是他自己的心。 所以他要把一切都忘記。 如果把什麽都忘記,是不是就能夠回到最初呢? 這個被稱作“園長”的男人這麽想道。 周圍的三個人還沒有回來。 於是他轉過頭,開始盯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 在其他人眼中,車窗一片黑暗,什麽都沒有,然而在園長眼中,卻是血紅色的。 地鐵仿佛行駛在血河中。 偶爾還能看到牆壁那麽高的白骨,世界靜謐無聲,隻有血液在飛速流淌,而這輛車的軌道突然歪了一下,非常輕微的角度,根本沒有脫離軌道,但他的確感知到了那個“異常”。 原本的軌道是圓形的。 園長轉過頭,凝視出現的三個人,下一秒,他的眼前又出現了車窗上自己的倒影 但他根本沒有轉頭,而是時間被扭曲了,他回到了凝視車窗的那個時間線。 不過…… “改變的隻是這個車廂空間內的時間線。” 麵前三人的表情都鮮活了起來,江淮依舊坐著,雙手攤開,左手擱在椅背上,右手把玩著一枚骰子。 骰子在拋起落到他掌心之前,分明應該是數字2,可他硬生生讀檔為6之時,才接住骰子。 車廂的前進再次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