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觀:“……”  重點不是這個,宋觀想著小蘿莉不知道現在怎麽了,掙紮了一下,還是決定和裘長老說:“裘長老啊……我今天晚上,和姚妹妹說好了一起吃的。”  “姚妹妹?”裘長老停下腳步,目光看過來,然後露出了一種“裘長老標示性的笑”,是一種浮於表麵的笑,看不大出什麽意義,生氣的時候也是這樣笑,不高興的時候也是這樣笑,嘲笑的時候也是這樣笑,蔑視的時候也是這樣笑……但不管怎麽樣,有一點相通,那就是這個笑容一般都是負麵情緒通用的笑容。裘長老此時這樣笑了笑,倒像是已經知道了這個所謂的姚妹妹指的誰,卻依舊問,“那是誰?”  宋觀頓了頓,說:“我在外麵認的妹妹,和她結拜了,我說好要照顧她的……”  裘長老轉過頭,繼續往前走:“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帶那種不三不四的人回來。”  宋觀:“……”  什麽不三不四的人……那不是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好嗎!  這個晚上宋觀被裘長老強行留下吃飯,晚飯是眼熟異常的,讓他曾經一度很痛恨,現在依然很痛恨的小蔥拌豆腐。宋觀在過去的人生體驗裏,從來都是瘦子,從來不怕吃胖,這一周目終於體會到了一隻喝水都能長胖的吃貨胖子的悲哀。  裘長老非常嚴厲地訓斥宋觀:“你看看你,這一趟出去背著我都吃了多少東西,都胖成什麽樣子了?還能看嗎。”  宋觀心裏想著,這殼子又不是我的,過個幾年遲早得死翹翹。唉,也沒多久能活了,他才沒興趣減肥,其實當一隻胖得不能看的能自由自在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的胖子,他是很願意的啊。  奈何裘長老在此,愣是逼著他吃完了小蔥拌豆腐還絕不給加餐,吃完了還把他往禁閉室裏一關,宋觀驚呆了,一萬頭草泥馬瘋狂跑過呐喊著經典瓊瑤台詞,我做錯了什麽啊你要這樣對我,他撲到門上狂敲:“裘長老你開門啊!你放我出去!”臥槽你敢關我,那你敢放我出去嗎,放我出去啊,放我出去啊!  “別敲了,裏麵待著。”隔著一扇門,裘長老的慢悠悠的語調句子飄了進來,顯得不那麽真實,“我曉得你同其他人關係好,出了這門,你就能問廚房要到吃的。”裘長老停了一下,說,“所以你今天晚上就在裏麵待著,別想著出來了。”  這一廂是如此情況,那一廂喬小公子那裏,顧長老將人弄得不能動彈了,然後抱起來就那麽往床上一擺。  喬小公子之前一直強自裝作鎮定,概因從小的教導,越是慌張時越不能露怯,你得端得四平八穩八風不動泰山崩於眼前而不形於色,這樣別人就以為你還有底牌,才不敢輕舉妄動。  很多事情不到最後,你永遠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結果,事情發生的中途,一切都有可能,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冷靜地抓住對方的破綻,將那個可能變成既定事實。  所以喬小公子之前一直裝得特別淡定,然而此刻這樣不上不下的發展終於叫他心裏的不安急速發酵,不管怎麽說,他其實也就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子。喬小公子看著顧長老,室內紅燭燃著,光陰交織裏,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地問著:“你做什麽?”  顧長老笑起來,手裏的玉笛抽開來便是一把短刀,她坐到床榻邊上,彎下身子,一把刀貼上喬小公子的臉,眼中笑意似真似假:“我其實很好奇教主為什麽把你帶回來,也許是因為這張臉?你這張臉啊,的確是長得好看,不過呢,若我將你這俏臉蛋劃成馬蜂窩,你說教主他還喜不喜醜八怪?”  刀子來回撫著,顧長老仔細觀察著喬小公子的神情變化,笑著:“倒是忘了,雖然你生得像個女孩子,但其實還是個男孩子,容貌什麽的,想來你是不怎麽在意的。”刀鋒冷冷,一路貼著衣料向下,最後停在鼠蹊部,顧長老就像是自言自語的那樣,“要不還是把底下多餘的那塊肉給切了,也好靈根清淨,教主說你是女孩子嘛,女孩子當然是不能長那種醃臢東西的。”抬目笑意盈盈地看著喬小公子,“你覺得呢?姚小姑娘?”  喬望舒動不了,他也說不出什麽特別具有攻擊性的話,於是半天也就說了一句:“你……你要不要臉。”  顧長老聞言就笑了:“我一個老太婆,年紀大了臉皮自然也就厚了,你說我要不要臉?”眼見著喬小公子,在她麵前終於端不下去那副冷淡平靜的模樣,顧長老收了刀,“沒事別弄得和你那姓喬的爹一個德性,看了就叫人討厭。小孩子年紀輕輕的,當然還是活潑點比較可愛麽。”  她俯身將喬望舒的右手握住了,紅色的指甲按在了那小手的腕間,用力磕了下去,血珠立刻冒了出來,喬小公子身子顫抖了一下,臉色大變,然而這轉瞬的功夫,已有一條肉眼可見的金線一般的活物沒入了那一點傷口之中,有什麽沿著血脈遊走,隱約可見白皙的皮膚之下那一點微微鼓起,已從手腕的位置靈活地沿著手臂向上爬走。  顧長老柔聲笑道,“別怕啊,也不是什麽要人命的東西,隻是一點可以調理你身體的小玩意兒,讓你以後別長得太男人了,要不然日後你長得五大三粗,偏偏當初進門的時候還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我可怎麽跟教主交代呢。”  指甲磕出的那一道傷痕在沒入了金線蠱蟲的時候就已經迅速愈合,顧長老拿袖子擦了擦喬小公子額頭上的冷汗,道:“可憐見的,現在疼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吧。估計這些天都得這麽疼著。按理說其實也不用這麽麻煩的,我是格外開恩才免了你挨刀子的疼,但若你是熬不過這幾日的疼痛就這麽死了,我也是沒有辦法。這些日子啊,你得好好受著你知道麽。你需得知道另一件事,我同你爹結仇頗深,不過我沒將他剁了,是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不動他,但身為他兒子的你可不在協議範圍內。可你現在進了聖教,你啊——”  顧長老拖長了尾音,一側紅燭燃燒滴落了蠟油宛若眼淚,燈火之下,她的笑意像足了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你好自為知吧。”第93章 第八彈 主角受不在服務區  關了一個晚上,宋觀第二天從禁閉室裏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走路都是飄著的。此後裘長老將他看得頗緊,大到日常行程,小到用餐菜式,更讓人鬱卒的是,裘長老說,教主你也大了,該自己處理事項了,然後打著“學習”的大旗,美名其曰熟悉教中各堂的業務運作,就隻差沒把宋觀拴在自己的褲腰帶上隨身帶著了。  宋觀再次得空找出了一段相對比較完整的時間,能去看小蘿莉的時候,已是七天以後的事情,他跑去問了小蘿莉在哪裏,對方告之說是在顧長老哪兒。  顧長老住的地方簡直偏僻得沒邊兒了,宋觀為了之後能及時得趕回來見裘長老,甚至都用上了輕功。但是他並沒有見到小蘿莉,因為據顧長老說,小蘿莉身子不好所以最近她在給小蘿莉調養身子,宋觀來的時候,姚小姑娘就正在泡藥浴。對此宋觀很是憂愁,問顧長老姚小姑娘是怎麽了。顧長老掩唇笑道:“教主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啊,總歸是女人家的事情,你懂的。”  宋觀有些囧,忽然想起來這麽件事,於是道:“對了,姚妹妹得過傷寒,就是那個時候把嗓子燒壞了,顧長老你覺得這能治好麽?”  顧長老聞言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簡直樂不可支,她心裏想,傻教主,人家哪裏是傷寒燒壞了嗓子,人家那是變聲期啊。暗地裏快笑破肚子,不過明麵上還是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會兒,應道:“這是自然的,教主不必擔心。”  此後宋觀一直忙得近乎焦頭爛額,裘長老委實太鬼畜,宋觀覺得好累再也不會愛了,他當年高考的時候,似乎都沒這麽拚過。也是他太忙了,一時間都沒怎麽顧得上那被他帶回教中的“姚小姑娘”。一直到這一年過去迎來次年的歲首,宋觀終於是在除夕那一日偷得了半日閑。眾人都聚在了聖教大門前,準備著守歲的事情,宋觀挑著沒人的道路想著一個人散散心,最近真是累成狗。然後他走著走著,經過一道回廊時,就瞧見了一旁載滿了梅樹的院子當中,似乎是站著一個人。  宋觀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原是想當做沒有看見就走掉的,結果近了一看,那梅花樹下看花的可不就是小蘿莉麽。宋觀眼睛一亮,立刻很高興地停下來打招呼:“月予妹妹。”  這一聲驚了枝頭堆雪,有細雪簌簌從枝頭落下,前幾日裏這天剛落了雪,暮寒庭院,枝頭紅梅壓輕瘦。樹底下那個小姑娘聞言回過頭,眉眼清麗的映著一側梅花,竟是顯得格外得好看,倒是一枝春雪冷梅花。“她”瞧見宋觀的時候神情有些怔忪,片刻,轉過身來,隔著回廊之上低低的欄杆和這一丈的距離,姚小姑娘朝宋觀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說的是:“教主。”  “什麽教主啊。”小胖子身手矯健地翻過欄杆,拉住她,“你之前都認我做哥哥了,你怎麽叫我教主?是不是我之前沒來找你,你生氣了?我前段時間太忙,沒來找你,你別生氣。其實之前有一次找你,不過顧長老說你在泡藥浴……”姚小姑娘在聽到“藥浴”這兩個字的時候,整張小臉都白了下去,不過宋觀沒有注意這個細節,他隻是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另一件事,“誒,你嗓子好啦?”  “小蘿莉”垂眸“嗯”了一聲。  宋觀真心誠意地稱讚說:“你聲音真好聽。”  這一句誇獎讓“小蘿莉”不明顯地身體僵硬了一下。  怎麽能不好聽呢,這一連幾個月用藥汁灌泡出來的聲音。  雪中枝上梅初綻,殷紅得似胭脂點點,宋觀在梅樹之下拉著“小蘿莉”嘮嗑,那聊天的內容自是包羅萬象,比如早上吃了什麽,最近做了什麽,有沒有培養出什麽新的興趣愛好,聖教夥食怎麽樣,對聖教感覺又是如何,適不適應這邊的新生活,有沒有遇到什麽煩惱的事,然後他又表示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可以跟他說,能幫忙做到的事他肯定會幫忙做的,而他又是教主,能做到的事情又是比較多……嘰嘰咕咕地說了許久,宋觀說得很開心,開心之餘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從見麵開始就一直被他忽視了的問題,那就是——為毛小蘿莉沒去聖教大門前?  是啊,按說這個時間點大家都該往那邊去了才是,也就他一個偷偷摸摸溜了出來。宋觀心裏“咯噔”了一聲,第一反應是不是有人欺負小蘿莉。宋觀神經粗歸粗,然他對著女孩子的時候,這粗得能吊死大象的神經,也是會自動縮減得細上幾分的。  然後他才又想起,小蘿莉一直在顧長老那邊,顧長老是教中相當特別的存在,有點類似於平日裏不與眾人怎麽活動的隱藏boss人物,跟著這樣的顧長老,應該也不會有什麽人能將小蘿莉欺負了去。  宋觀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小蘿莉的神情,小心斟酌著讓自己說話不至於傷了小蘿莉纖細的少女心,又能恰當地邀請到小姑娘參與到守歲這個活動中。對,像這種互動活動能增進大家的團結意識,能讓不熟悉的人瞬間熟悉起來,真是不容錯過的好活動。宋觀說:“今天除夕,大家都準備去大門那兒守歲,月予妹妹你跟我一起去麽?”  “小蘿莉”搖頭拒絕了:“不了,我還是……”  宋觀拉住“她”的手:“去吧,大家人都很好的。你要是因為不熟悉他們而覺得害怕的話,那就拉著我的手好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小蘿莉”還沒有說出好,或是不好,宋觀就拉著她走了。喬望舒十二歲那年將過了迎來新一年的除夕這日,庭院深深的寂靜空曠裏,小胖子踩著積雪拉著他的手向前走,天上突然毫無征兆地落了雪,宋觀驚訝:“下雪了?”  喬望舒落在小胖子身後一步,他以前在喬家的時候,沒什麽人敢隨便拉他或是對著他一個不停地說話,因為他輩分太高,可年紀比自己的侄子都要小,然這輩分擺在那裏,喬家向來講求輩分尊卑,所以從來沒人敢在他麵前造次,小胖子拉著他的手很溫暖,這是大孩子的手,比他的手要大上一圈,可以將他的整個握在掌心裏。  冬日的天色總是黑得很早,前頭還天光明亮,他們走至半路之時,這天色就暗了下來,宋觀停了去一側殿堂裏取了盞宮燈回來,蓮花模樣的琉璃宮燈暈染出層層疊疊的燈光,一重複又一重,天色徹底黑下來的時候,喬望舒將小胖子的手握得緊了一點,而路上,腳下的積雪被人踩著發出細微的輕響,有點類似於老舊的木板,又不盡相同,路上這個小胖子一直在跟他說:“妹妹你手好涼,我覺得你可以多喝點薑湯。”  兩人來到聖教大門前時,大門那兒已經開始熱熱鬧鬧地表演起了節目,宋觀隨便撿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同“小蘿莉”一塊兒坐下,隔著人群和喧鬧鼓聲樂聲爆竹聲,老大遠的距離之外,裘長老一眼就看到小胖子教主還有教主邊上的小姑娘。  下屬還在匯報著事項,裘長老看似還聽著其實已經走神,然後他回過神來對於聽漏了的那一段又讓人重新匯報了一邊。待重新戰戰兢兢匯報完了的下屬告退之後,裘長老才後知後覺地勃然大怒起來。那種生氣的情緒他也不知道怎麽形容,簡直就像是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大的單親媽媽,結果在一日勞累工作之後回到家裏,卻看到自己不爭氣的兒子一點都不體諒媽媽的苦心,竟然和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不三不四的狐狸精,在家中勾勾搭搭說說笑笑!  裘長老很生氣,他之前就看著宋觀偷偷溜出去,但覺得有影衛跟著便沒擔心,卻沒想到原來偷偷溜出去是去小姑娘玩去了,裘長老簡直想就這樣衝過去把宋觀抽一頓,但考慮到這樣的影響不好,迎新的氣氛都要被他弄沒了,而且要真的這麽幹了,教中老一輩的人不知道事後會怎樣圍著他碎碎念,遂忍下,決定秋後算賬。  結果沒想到還沒等他去教訓人,宋觀已經中途趴在一旁長板凳上睡死過去,最後末了這守歲完了,還得靠他把人抱回去。  懷裏的小胖子教主睡得死沉死沉的,裘長老把人抱起來了,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姑娘”,他一般越是不高興的時候麵上反而是笑,尤其是在外人麵前。  不過他在宋觀麵前倒是經常板著臉的,其實以前他也不板臉,隻不過最近幾年發現小教主特別怕他板臉的樣子,於是他就經常有事沒事板一下臉去嚇嚇教主,沒別的,純粹是個人惡趣味。  裘長老再看了一眼“小姑娘”,之前沒怎麽注意,這會兒近看了,覺得這“小姑娘”這張臉怎麽看著,也的確夠得上算是狐狸精了。裘長老心裏非常泛酸地想著,難怪宋觀成天惦念著人家,然後又想起宋觀和對方是義結金蘭了,所以這是義妹,如果是這樣的關係的話,好像也不用太擔心。  從這裏可以看出,裘長老還是意外挺樸實蠻守舊的,如果擱著現代,多少人分分鍾想到把“幹妹妹”變成“幹妹妹”,而且還一點都不覺得違和覺得自然極了。  “小姑娘”看到裘長老來了就告退了,望著小姑娘離去的背影,裘長老看了看自己懷裏睡得天崩下來都不知道宋觀,突然就更生氣了,他對著睡死過去的宋觀低聲說:“就知道睡,睡得就跟隻豬一樣。”  當然裘長老不知道宋觀還真投胎做過豬,所以這罵起來就是當著宋觀的麵,那也還真的就跟隔靴搔癢一樣,一點都不起作用,宋觀頂多翻個白眼說“哦”,保不齊還來一句“我上輩子的確就是豬沒錯,你怎麽知道的”。  而這天晚上裘長老沒怎麽睡好,其內心果如看著自己兒子被狐狸精迷住的單親苦逼媽媽一般,這樣的媽媽通常都會把兒子看得如同自己的命根子一樣重要,啊,不好意思說錯了,媽媽是沒有命根子的,咳,總之大家意會就好……  第二天天色才剛擦亮,裘長老就跑去咚咚咚敲響了顧長老的門。顧長老不喜歡有人服侍,這個時候沒有人服侍的弊端就出來了,她不得不爬起來去開門,顧長老臉色黑得跟鍋底一般,她殺氣騰騰地想著,哪個小兔崽子居然敢大清早擾人清夢,開門一看是裘長老。  顧長老原本還想揍人,這會兒看清跟前的人,頓了一下,扶著門就笑了,也不顧不上生氣,上上下下地打量跟前的人,言語間滿是揶揄:“裘長老?是什麽風把你吹到我這兒了?哎呦,那這妖風得多大啊,你該不會是別人易容的罷?”  裘長老說:“看好你新領回來的那個女孩子。”  顧長老明白是什麽回事了,扶著門笑得風情萬種,裝傻:“你說什麽?”  “我說,”裘長老耐著性子,“那個姚月予。”  顧長老和裘長老也是師姐弟,以前的時候就有人背地裏偷偷喊他們“這一對妖怪qaq,該不會是親姐弟吧”,不過兩個人一向不怎麽對付,倒也沒什麽仇怨,其實交流也相當少,但就是莫名互相看對方不大順眼,碰上了總得拌上幾句,這種天生氣場不合什麽的,真是相當微妙的東西。  裘長老看顧長老沒反應,伸出三根手指:“允你破一條禁令。”  這回顧長老愣住了,片刻道:“哦,好,那你說得具體些。”  裘長老說:“別讓教主和那個女孩子太接近。”  顧長老一怔,笑了:“這算什麽?我倒不知道師弟你的獨占欲什麽時候這麽嚴重了……”  “不是。”裘長老臉上沒有笑,“是直覺。感覺他們在一起相處太多,會出事。”  顧長老聽了這話也不笑了。  當年她還是大師姐,那個時候裘長老還是個小毛孩子。那時很多人都喊他們簡直一對妖怪師姐弟,但顧長老從來不這麽覺得,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和裘長老是一路人,她一直覺得自己比裘長老可要像人多了。  裘長老這人怎麽形容呢,她總覺得這人獸性太重,是了,是這個詞,比起人類來說,這個人更像是野獸吧。如今已經改了那麽多,小的時候真真像是什麽野獸,還未長大已展露了那種逼人的煞氣,打鬥的時候總像是見著了什麽鮮肉的獸類一樣,滿眼的亢奮,仿佛正張開了沾血利爪要將人撕裂在爪下。所以顧長老從來不喜歡這個孩子,太具攻擊性。  她一直不明白教中長輩為什麽會放任這樣一個存在,有好幾次若不是她出手勉強擋下了這人的攻擊,學堂裏不知都要死了多少人了。  好像其他人在這個人眼裏都不是命一樣,好像其他人落在這個人眼裏也就隻有想殺和懶得殺或是暫時殺不了這樣簡單的區分一樣。直到後來的教主夫人出現,她詫異地看到這個平日裏煞氣四溢的孩子,竟然和平時派若兩人地跟在那個病弱的教主夫人身後任勞任怨。笑起來的模樣終於有了那個年紀該有的孩子的天真,前後對比的簡直就像是被馴服的凶殘猛獸一樣,而那個馴獸師卻是那樣孱弱的模樣,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被那隻猛獸暴起撕碎,直看得旁觀的人要為此捏一把汗。  後來教中的長輩告訴她:“你那個裘師弟啊,他是個蠱人。”她當時錯愕,隻問,這世上當真有蠱人?她一直以為隻是書籍傳說裏的存在。練出蠱人的便是那位日後的教主夫人,不過那個時候那個小姑娘還不是教主夫人,是林長老的女兒,大家都叫她林姑娘。臉色蒼白得似乎長年不見日光,總是在生病的樣子,愛穿一襲粉衣。  教中那位同顧長老說了這一段秘事的長輩並沒有多說別的,隻說了一件事,讓顧長老到現在都記憶猶新,那位長輩說,當年煉製蠱人的時候,其實有二十個未成品,四到十二歲不一,關在了偌大的後山那四封的禁地裏,最後出來的隻有裘長老一個人。那位長輩笑了笑,說,你看,這樣說起來就一點都不可怕了。但小顧啊,你也是煉蠱的人,你該知道,煉蠱的時候所有蠱蟲的血性被激發,吞噬其他所有,把其他的都弄死了,屍體都吃幹淨了,剩下的那個一個,才能稱王,才是成品。  裘長老自年少時外出做任務便都是一個人,當時教中做下決策的那一撥人的意思是,裘長老煞氣太重,不能老是拘著,怕到時這人若是在沉默中變態爆發了,大家就要愁死了。顧長老曾有一次有幸給裘長老處理過任務執行後的後事,當時進了那個院門,滿地的血,房簷上都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簡直就像是濕布捂住了人的口鼻,叫人喘不過氣來。  那些屍體碎肢零零散散地分布著,她不知道裘長老是怎麽殺人的,有的身體還在東院,頭顱卻在相鄰的另一邊院子的屋簷上,有的左半身還在屋子裏,右半身卻在屋子外老遠的院中心。滿地的碎屍,腸子肝髒的什麽都花花得流了一地,當時跟過來辦事的小弟子當場就吐了。  邪性太重,煞氣太重,殺心太重。  大概是因為是蠱人,首先是蠱字在前,人字在後,所以獸性重,算不得是一個完整的人。  這世間也唯有當年的林姑娘——日後的教主夫人,能看管得住這個人。也隻有教主夫人能拿著刀子在他手上劃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這道口子必不能淺了,因為蠱人的傷口愈合速度太快,血液滴滴答答的從傷口裏流出來,裝滿一碗,每月都是如此。尋不得和教主身體裏“母蠱”相對的“子蠱”,雖功效並沒有那麽好,但是蠱人的血也是可以的。外麵盛傳裘長老身上有“子蠱”,其實哪裏是這樣呢,他隻是個蠱人而已,從來都不是因為什麽“子蠱”。  林姑娘每次給裘長老放血的時候,表情都是悲憫的,那樣認真注視的神情就好像你是她的全世界一樣。顧長老有時候會覺得其實裘長老也挺可憐,尤其是每次被放完血後裘師弟還跟得到糖果表揚的小孩子那樣,顧長老是記得,那時裘師弟跟教主夫人說,我不痛,林姐姐你開心就好。  顧長老這樣沒心沒肺的當時聽了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說不清是因為覺得太肉麻了還是覺得心裏發寒。蠢貨,人家是放你的血救自己丈夫,你高興個什麽勁啊。不過她並不怎麽多的同情心並沒有分到這個同她天生就氣場不怎麽合的小鬼身上,管他怎麽樣呢,是啊,的確不關她的事。  後來教主夫人死了,教主夫人以自己的死作結將這個姓裘的小鬼一輩子困在了聖教。顧長老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事,當時想來想去,也就笑了一聲,哎,這都是命啊。而裘長老當年煞氣那麽重,這麽十幾年下來竟也將那些煞氣給磨得平了,隻是顧長老始終覺得,外在改變不管多大,也始終變不了她這位裘師弟骨子裏的獸性,所以她總是很相信的,很相信這位裘師弟直覺。  野獸的直覺總是很準的不是麽,這位裘師弟也是如此。比如當年救回小教主,“子蠱”這種東西其實根本就不曾存在過,隻不過是為了安定教內諸人的心,沒有“子蠱”又哪裏有血脈裏的聯係感知。但憑著那子虛烏有的所謂直覺,裘長老仍是救回了小教主。顧長老想起學堂裏的事,那時候有些師弟師妹閑得無事便偷偷摸摸地找樂子在底下開賭局,賭局內容隨定不限,但裘師弟憑著所謂直覺總是能猜準。  很準不是麽。  而此時裘長老說,倘若放任小教主同喬小公子接觸,會不好。  顧長老不知道裘師弟是不是直覺感應到了喬小公子身上的不對勁,喬家的小公子啊,喬家。可喬家雖是聖教死敵,但喬望舒是不一樣的,那畢竟是她的……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顧長老撫了撫自己披散著未梳起的滿頭青絲,她笑道:“這個簡單,我應你便是。你說的那條禁令可算數?”  裘長老道:“自然算數。”  兩人便這樣定下約定。  往後的三年時間裏,一直到宋觀這殼子年齡滿了十八歲,他竟基本都沒見過這被他自己救回來帶入教中的“姚小姑娘”,隻是每逢過年的時候遠遠地瞥見一眼,然後不是“姚小姑娘”有急事被人叫走,就是他自己有急事被人叫走,都沒說上話呢,除了剛帶回來那年過春節,他還親手把過節的禮物交給了對方,此後竟再沒什麽機會,隻好托人將過年禮物轉交給“姚小姑娘”。  這三年時間裏,還要說一說的,大概還得是宋觀這殼子當初滿十六歲的時候的事。這十六歲啊,也就是宋觀這教主殼子裏坑爹的“母蠱”覺醒的時候,他很是遭了一些罪,疼得他當時哭爹喊娘,抱著裘長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裘長老當時見狀直接在自己手腕上開了一道,然後遞到宋觀嘴邊。完事之後宋觀回想起當時吸血的感覺簡直毛骨悚然,不是說惡心什麽的而是當時他吸血的時候,真是吸得非常陶醉,事後想想真是可怕極了。臥槽這種古風武俠的畫風裏,突然來一段西式的吸血鬼情節,這是要嚇死爹的同時還要雷死爹麽!  宋觀當時就呆滯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不是吸血吸傻了,或者是覺得裘長老血太好喝,於是看著裘長老的所有動作都自行帶上了美化光環,當時裘長老用手指擦幹淨了他唇邊的血,笑了一下,眼神竟算得上是溫柔:“這也沒什麽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裘長老在宋觀的印象裏,要麽麵無表情,要麽各種鬼畜式笑,什麽冷笑啊,涼涼地笑了一笑啊,譏笑啊,蔑笑啊,意義不明地笑了笑啊之類的都能按在裘長老身上,但顯然各種表情裏沒有溫柔一說,而且那段日子裏,裘長老依然抽他的時候跟抽沙包一樣,宋觀就想那個時候,他覺得溫柔什麽的,一定是自己的錯覺。  除開那一次,裘長老倒沒再割手腕給他喂血,隻是每月都要逼他喝藥,不過在宋觀看來那藥味濃重腥稠得和血液也差不多了。裘長老說,自己身上的“子蠱”衍生自宋觀的父親,所以對宋觀沒什麽大作用,還是配著喝藥比較有效果。  宋觀對喝人血也沒太大興趣,所以欣然接受,每日裏捏著鼻子就把藥給灌下去了。他心裏想,你看別人姑娘,是每個月要流血,而他呢,是每個月要喝跟血一樣的東西,真是叫人不知道該怎樣自我評價才好。  裘長老特製的藥,藥效良好,不過不能完全解除“母蠱”帶來的負麵效果,宋觀每月裏滿月的時候,還是得疼上一疼的,就是疼得沒那麽厲害,沒有七竅流血那麽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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