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觀語塞:“……你也太不矜持了。” 諾亞道:“以後再矜持。所以現在你願意娶我嗎?” 宋觀瞧了諾亞半晌,“唉”了一聲,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們這樣,是會被光明教會燒死的,你說是不是?” 諾亞沒說話,隻是和宋觀靜靜對視。 宋觀同樣看回去,良久過後,他先敗下陣來:“燒死就燒死。”俯身兩手捧住諾亞的臉,宋觀在諾亞鼻尖輕輕咬了一口,“反正我願意。”他半開玩笑地說道,“小美人,你快嫁我吧,我怕晚了你就跟別人跑了。” 那枚鑽戒最終戴在了宋觀手上。 戴上了鑽戒之後,宋觀抓著原本裝鑽戒的小盒子打量了好一會兒。這盒子邊兒角上都磨損得很厲害,似乎存放了很久一段時間。他這樣想著,不動聲色地將盒子放下,隨後同諾亞說了一句:“下回等我給你買一個。” 諾亞低頭注視著宋觀戴著鑽戒的手,聽了這話,他道:“下回就直接買對戒了——你戴這個果然很好看,我當初看到它的時候,就覺得它會很適合你。” 心裏像什麽被抓撓了一下,有點癢,宋觀說:“不行。反正鑽戒我是一定要給你買的,求婚也要重新來一遍。” 諾亞握著宋觀的手,抬目看了宋觀一眼。 他目光幽深,未曾點亮燈火的屋內,他眼底似升騰起一簇極明亮的火光,像天空燃火。諾亞就這樣一瞬不瞬地望定宋觀,半晌,垂首,他吻了吻宋觀的手指尖。月下宋觀的肌膚顯得尤為蒼白,諾亞輕聲說:“好。” 次日,所有東西都整理完畢,宋觀準備直接扯著諾亞跑路。兩人也沒打算和其他人告別,為此宋觀想了想,評價道:“感覺我們兩個要私奔。” 諾亞對此不置可否,他將懷裏的儲物戒取出來交給宋觀:“我去領‘出城令’,你先在家裏等我,好不好?” 利貝爾之城對人們進城的要求並不嚴格,但是出城手續卻是相當複雜繁瑣。除卻紙麵申報登記之外,還需要有專門申請過的出城令才可以出城。 宋觀看了一眼諾亞遞過來儲物戒,思索了一番之後搖頭:“還是你拿著,萬一有人來搶,我可能還打不過,你——”頓了頓,他繼續道,“你早去早回。” 諾亞沒有多做推脫,藍色的眼睛裏浸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相當聽話地收回儲物戒,然後同宋觀說:“嗯,我早去早回,你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跑。” 宋觀將手伸過去,一把勾住諾亞的脖子,將人壓得朝自己低下了頭,他直接簡單粗暴親了一口,鬆手:“知道了,‘爸爸’你快去辦事吧,我會乖乖在家等你回來的。” 拿到“出城令”頗費了一段時間,諾亞在等的過程裏一直神遊天外。他也沒想別的,隻是在想宋觀,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待輪到他時,諾亞匆匆接過“出城令”。正因為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去,所以他才會那樣匆忙往回趕。路上,他少花了一會兒工夫買了一包糖,想著出城之後可以一起吃。他一心一念地記著回家,可是,真的等他回到家中時,他推開門進去,房裏空無一人。 就像諾亞的預想裏不包含宋觀失蹤這一項,宋觀的預想裏也不包含自己被綁這一項。 尤其是這個時候。 在這個他終於下定決心讓本次劇情滾一邊去死,並且嚐試了使用言靈之術消除係統懲罰而且還成功了的時候。 當時諾亞離開之後沒多久,就有人來敲門。 宋觀在屋內聽到敲門聲,皺了皺眉。 他想不到對方是誰,思忖一會兒自己要不要開門,還沒有思考出一個結果,就見門縫底下有東西爬了進來。 像樹枝藤蔓一樣的東西,長勢迅速,幾乎是眨眼間的間隙裏就順著門板向上裹住了門把手。大門“吱呀”一下被人從裏打開,門外的陽光便也就跟隨著打開的門縫波濤洶湧地撲進來。 然後宋觀就看到了門口站著的“人”—— 或許用人來形容是不太合適的,這東西有一點像人的形狀,但更多的是不像。 那玩意兒有一點感覺仿佛是沒有毛的貓,但長了一張酷似人頭的腦袋,宋觀注意到先前枝椏蔓蔓地從門縫裏爬出來的古怪事物,就是這東西的手的延伸物。 跑! 這是宋觀當時唯一的念頭。 然而轉頭走不過兩步,隻聽一聲破空之音,他脖子就被勒住了。宋觀抬手去抓纏在脖子上的藤蔓,但那藤蔓約有四指那麽粗,纏得結結實實,和他皮肉貼得是嚴絲合縫沒一點空隙,他想找個著力點把這鬼藤蔓掰開都找不到,隻能指甲在藤蔓表層抓撓了幾下,而這藤蔓皮厚韌性強,用手能抓斷那才有鬼了,就是利刃都不一定能砍得斷。 偏偏宋觀是在家中,盡管之後要出門,但他還沒來得及換衣服,自然穿得隨性主要是以舒適為主,不可能全副武裝還在身上藏什麽武器,是以此刻宋觀手邊,連把趁手可以砍斷藤蔓的刀具都沒有。 也容不得他深思,這手臂手指以木頭質感大範圍延伸開來的怪東西忽然發力,將他直接扯得倒拖在地。宋觀被這一掐給掐得差點沒昏過去,他仰麵倒地,疼倒是不疼,因為他現在根本就沒有痛覺這個說法。 小怪物的高度還沒有宋觀的小腿長,但它拖拽人的力道非常驚人。四腳著地爬進屋內,它後腳一踮,將身後的門踢著關上,這隨手關門的行為簡直顯出點彬彬有禮的意思來。小怪物皺巴巴的皮膚上遍布許多多毛囊的孔,但仔細去看的話,這隻小怪物身上的孔裏全沒長毛。它幾步跳躍拖著宋觀爬上窗台,宋觀被它拖拽到眼前發黑,幾乎被吊死。 連忙反手抓住勒住自己脖子的“藤蔓”,以避免自己全身重量都吊在脖子上,被拖出窗口的時候,宋觀皺眉,因為後背刮到窗戶上突起的釘子,從那觸感來看,料想自己應該是出了血。 小怪物就這樣拖著宋觀奔跑在街道的陰影處,它耳明眼利,十分機警,哪裏沒人它就走哪裏,有時候躥在街上,有時候又潛進別人家空蕩蕩的院子裏。它跳躥速度極快,幾乎閃成一道殘影。宋觀被它拖著貼地行走,一路磕絆碰撞,身上傷勢不必說,腦袋也挨著砸碰了好幾下,整個人被撞到幾乎神誌不清,好幾次反抓著藤蔓的手一鬆,他就要被勒死了,最後被那小怪物放開時,宋觀隻剩了一口氣,他眼前重重黑影斑塊,視網膜上殘留著幻影。 大口大口喘著氣,身上所有的痛覺都感受不到,可除了疼痛之外的那些負麵的身體反應,卻依舊非常誠實地反應體現出來了。他的太陽穴那兒突突地挑著,隻覺全身血液都湧到頭部,幾近血管爆裂。宋觀咳了幾聲,總覺得咳得不是很順暢,他察覺到自己似乎眼睛鼻腔耳朵都有血溢出,隻是這感知並非十分鮮明。 躺在地上好半天,宋觀終於緩過來,但他爬都爬不起來,視線直對出去,他看到一雙離自己不遠的腳,那腳上的鞋子似乎還看著有點眼熟,他此刻是側著身子,宋觀很努力地翻了個身,然後仰麵再向上看,視線一路向上,他看見蒙巴頓教授溫文有禮的一張臉。 宋觀腦子一熱,就想罵人,但是他先前脖子被掐得厲害,咽喉受損嚴重,此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隻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嘶聲。 這聲音很像蛇,又或者是別的什麽類似的動物。 蒙巴頓教授坐在一張高腳的椅子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宋觀,表情像是饒有興趣一般,然後笑了一下。他看著宋觀,坐在椅上,懷裏還抱著個活物,仔細一看,教授懷中的東西正是那隻拖著宋觀來到此處的小妖怪。 小妖怪沒毛,隻生就一層粗糙的皮,它原本的大眼睛此時眯得細細長長,顯然是被教授撫摸得很舒服了。不過教授因為正在觀察宋觀,所以手上撫摸的動作一時停了下來,於是小怪物眯起的眼睛也就重新睜大,它抬頭看了看教授,“咕”了一聲,跟著調轉了目光,是隨著教授的視線一齊看向了宋觀。 宋觀此際形容十分狼狽,身上好多處衣料都磨破了,露出遍布傷口的肌膚,這令他看起來就跟飽受淩辱虐待一樣……不,或者說,他這一路被小怪物拖著過來,其實跟受到虐待是沒什麽差的。 看到宋觀似乎是已經清醒了,教授他將懷裏的小怪物往旁邊一拋,那東西在空中靈活的一個翻轉,就跟貓似的悄無聲息落地。教授微微側過臉,那雙多數時候都充斥著溫溫和和神色的眸子,此刻看著也是同樣溫和的,他溫聲道:“有很多疑問?” 宋觀出不了聲,也沒動彈。 教授坐在那兒,他看著宋觀,臉上神色很難讓人辨認出具體到底是什麽意思,但他的目光就像是在審視一件展示品,然後他說:“那由我來解釋,怎麽說——就從最近的這件事開始說好了。” “你和諾亞申請了‘出城令’,這就是今天所發生事情的一個起因了。我想,你應該是知道諾亞在給威靈頓公爵做事的,但恐怕諾亞到底是在做什麽,你是並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的吧?他或許給你提過一點,但肯定不會說得很細,而他威靈頓公爵這邊地位的重要性,恐怕你也是想象不到的。 “宋同學,你在學校裏煉金術這一塊學得很不錯,製作出來的傀儡之物,老師們也很讚服。這點我也必須承認,你在這一方麵很有天賦。但,如果真論煉金術的天賦高低,諾亞的天賦遠高於你。你在聖殿看到的地下試驗場,那裏頭的東西,就全是出自他的手筆。 “很驚訝是嗎,他在煉金這事上完全就是個天才,人體煉成一方麵的事情,以前從來都是一條叫人看不見希望的路,然而他的出現,諾亞所做的事情,就相當於是在這條黑路上點燃了燈火。他給人看到了希望和切入口,所以,當然,旁人對他的矚目可想而知。所有知道‘親王計劃’的人,不可能不關注他,如果他能複活惡魔,那他也有能力可以同樣複活神明。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這麽被人暗中注目,因為眾人都在掩飾。換句話說,諾亞的一切動向,都有無數人在暗處盯著—— “所以一申請‘出城令’,所有的高層就全都知道了。而因為‘親王計劃’的緣故,我跟諾亞接觸得比較多,相對來說,觀察得也更仔細些。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我一聽是你們兩個,而不是你們兩個當中某一個人要申請‘出城令’,我便曉得這件事很值得探究。再結合諾亞近兩天的表現,我有了一個猜想——恐怕,你們這回是要出逃吧?丟下利貝爾之城的一切,丟下安塞爾學院的一切,反正你們來的時候兩手空空,離開的時候同樣兩手空空,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利貝爾城局勢如今亂得很,教會和國會爭執不下。你或許有所耳聞,我是威靈頓公爵的養子,而我的養父威靈頓公爵,他是教會一派。這一切是因為他要做人體試驗,相比國會,教會能提供給他的資源更多,所以他站在了教會一派。但很可笑的是,他的真實身份可不是什麽人類,他是一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吸血鬼。這個國家,每一代的威靈頓公爵,表麵上是不同的人繼承了這個頭銜,實際上則全都是他一個人。他自導自演遮蓋了自己不死的秘密,又幾百年地承接了自己的所有財富。 “如今教會和國會相爭,公爵作為一個時常給國會添堵的存在,在國會裏,有不少人都對他抱著欲除之而後快的態度。這很好理解,不用多做解釋。然而除了國會之外,同時的,教會裏也有不少人對公爵抱有仇恨態度。這也同樣不難理解,因為但凡光元素親和力高一點的人,就很容易察覺到公爵身份的異常。而對於虔誠的光明信徒來說,公爵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對信仰的褻瀆。像公爵這樣的吸血鬼,當然都應該去死。 “不過,雖然那麽多人都想公爵去死,但真的要讓公爵死掉,卻也不是什麽很容易的事情。因為大家顧忌太多,各方勢力牽製,誰也不願在沒有極大的成功把握之下,就挑起事端,然後成為一個活靶子。 “至於我的動機和想法——我之前也已經說了,有很多人想要公爵去死。很不湊巧的,我就是其中一個。奇怪嗎?這沒什麽奇怪的,我想他去死,是因為他這個人,至於他是不是我養父,那是另外的事情。再說,天底下恨著自己父母的人一直都有存在,雖然不會多,可也不會少。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東西是本該如此的。如果我做了一件事,那麽一定是因為我想去做,而不是我應該去做。對我來說,血緣關係甚至同族關係乃至國家關係,它們都是最無聊的東西了,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我必須要給予付出和愛的,那些應該如此的感念歸屬和認同感,全都很可笑不是嗎?低等動物的專利。蛆蟲才重論彼此是不是從同一個坑裏爬出來的。抱歉,有感而發,所以多講了一些,我剛剛說到什麽地方了? “是了,我剛剛說到我想要公爵他去死。然而要他死並非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隻有讓事態和局麵都足夠混亂了,我才有機會做下更多的事情。所以當時得知諾亞和你申請‘出城令’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個機會。如果我不好好把握眼前這個機會的話,下次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等到這樣一個時機。 “有一點我一直很好奇,你和諾亞到底是什麽關係?這個問題我自己是考慮過的,一開始,我以為你們是兄弟,因為你們很親密。可是後來我就覺得你們不是了,因為太狎昵,過了一個度,分明是情人。” 宋觀目光冷冷地看著教授,從眼神到麵上表情都幾乎結冰。 蒙巴頓教授笑了一下,他右手拇指戴著一個指環,輕輕轉動了一下那個指環:“你們兩個也很奇怪,不是利貝爾城本地人,按理來說,也應該是周邊城市的人了,但是,我們派出去的人怎麽也查不到和你們相關的信息,所以說,你們有極大的可能是來自於更遠的地方?不過到底如何,這都不是重點。至於你們是情人也好,兄弟也罷,總歸有一點是很明確的——如果你死了的話,諾亞他一定會發狂的吧?” 宋觀聽到此處,目中的冰似在慢慢開裂,那是有什麽正在崩塌的跡象。 蒙巴頓教授見了,隻是不慌不忙地繼續輕聲說:“如果我把你的死,都推到那些教會裏的忠誠教徒身上,想必事情結果會很有趣,不是嗎?甚至,如果我提前再設一個騙局,讓人們一開始以為這一切是國會的人做下的,非要等到接下來經過調查之後才會發現,其實這一切都是因為教會內部分歧才產生的惡性結果,想必這樣做事情會更有趣。以假象遮蓋假象,所以破除第一層假象之後,人們普遍就會深信不疑地認為,這一層假象之下的假象便是真相了。我差不多現在就可以預想到,教會和國會的那些人,會是個怎樣的反應。 “所有的矛盾都被激發,情勢越是大亂,對我就越有利。一個人在做一件大事的時候,最忌諱的是將自己的最終目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手上這些年經營下來的暗線,現在也終於可以派上用場,真是值得令人慶祝。倘若教會分化嚴重,依照公爵的性格,他有很大的可能會反投國會吧?隻要他反投,哈,那就是他的死局——” 一直平緩的語調,難得的有了點激揚的起伏意味了,卻又就此打住。這是由於說話的人,不願意,也非常不習慣被人窺看到自己情緒的緣故吧。 緊隨而來的無聲沉默之中,蒙巴頓垂目看了宋觀良久。他手中的扳指無聲地轉了一圈又一圈,一旁被人無視的小怪物不甘寂寞地湊上來,“咕”地一聲靠近宋觀。見狀,教授從高腳椅上走下來,小怪物被這動靜驚到,立刻警覺地往旁邊跳開去了。 宋觀死死地瞪著蒙巴頓,而教授毫不在意地在這目光之中傾身坐下。就像當初在聖殿時的那樣,他的手撫摸上宋觀的臉頰,然後順著臉部的線條弧線一路向下,是最終停在了宋觀的脖頸處。 笑了一笑,教授的神色沒有了兩人此次相見時的最初溫和,變成相當淡漠的模樣,盡管之前的那點溫和,也不過是一種偽裝的而已,他對宋觀說:“有話要同我講?” 宋觀聞言閉了一下眼睛。 因為七竅流血,他麵上都是血汙,蒙巴頓教授看著這樣的宋觀,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想的,但他的確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塊幹淨的巾帕,然後將宋觀髒汙的臉輕輕擦拭了一番。 隻是有些血跡已有了幹涸的跡象,所以擦不幹淨。教授看著這樣的宋觀,他擦著擦著,微微低下頭。 鬼使神差地,絕對是鬼使神差,當他的頭低得不能再低了,他竟然在宋觀麵上舔了一口。血汙凝結處,舌尖微一舔過,入口一股鹹澀的鏽鐵味,還不及細品,耳朵一痛,是被人狠狠咬住了。 悶哼一聲,教授掐住宋觀兩頰,迫使宋觀鬆口,他起身一摸自己耳朵,摸到了血液濡濕的感覺,那兒已是缺了一個小口。 而咬了人的宋觀仰麵躺在地上,他吐出口中一小塊軟肉,挑目看向教授,這臉上的表情怎麽看都是冷笑的意味。 捂著耳朵,教授神色陰晴不定地看了宋觀一會兒,卻不想此時忽然一陣鍾聲響起。 巨大的鍾聲,仿佛是在離此處很近的某個地方傳來的,屋內幾乎是立刻就形成了一片令人心煩的回音。聽到這鍾聲,教授表情微凝。他站起來,鬆開捂著一側耳朵的手,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表情也跟著完全徹底地冷下來,似是煩躁地踱了幾步,隨後他停下,彎腰一把拽住宋觀的衣領,十分粗暴地將人拖到了一排都是鐵製欄杆的地方。 這個房間有許多雜物,教授從旁邊翻撿出一個手銬,他將宋觀的左手和欄杆烤在了一起:“我現在有事情要處理,等我回來——”他神情很冷,先前那點遊春綠波的溫和之意完全消失不見了,頓了頓,教授接著說道,“到時候再處理你的事情。” 等教授離開,又過了好一會兒,宋觀才吃力地靠著欄杆坐起來。 他此刻沒有痛覺反應,隻是身上虛弱沒什麽力氣。緩了好些時候,他終於積蓄起一點力氣,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宋觀蒼白的頸項上,此刻是大片的淤痕跡象,看起來十分嚇人。他的喉嚨受損,根本無法開口說法——換句話說,現在的宋觀根本沒有辦法使用言靈之術。 他身上還有許多被小怪物拖拽時留下的傷口,那些傷口都不深,但麵積遍布範圍很廣,這些傷口導致的血液流失量,對現在宋觀的身體來講,依舊是一筆不小的負擔,所以宋觀此刻腦袋裏都昏昏沉沉的,眼前景物入目還蒙著層隱隱約約的黑影。同時,憤怒、心焦,極度的不甘,或者說還有一點絕望……重重負麵情緒席卷而來,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衝擊,宋觀感覺自己的狂躁症要犯了,他有這個意識,可是他已經管不住自己了。 “咕。” 先前跳到一旁去了的小怪物,在教授離開這個房間之後,它就四腳著地地爬過來,小心翼翼靠近宋觀。 小怪物十分謹慎,一步一步靠近,這過程裏宋觀一直沒有理它,所以它稍微放下點心來。它跳到宋觀腳邊,才剛直起身子,而原本一動不動的宋觀,這時卻忽然抬起一腳,猛地將那小怪物給踹了出去! “咕咕咕咕——!!!” 挨了一腳的小怪物嚇得咕咕亂叫,傷倒是沒傷著,可它受到極大的驚嚇。受驚的小怪物慌不擇路地往後跳躥,因此撞倒一大片雜物,“呯呯砰砰”的一陣響,登時這房間亂成一團,好多瓶瓶罐罐的東西都翻倒在地,四處滾動著。 片刻後,房間重歸寂靜。 角落堆積的陰影處,小怪物從雜物背後緩慢地探出了個腦袋。它四下觀察了很久,在確認安全了,終於慢吞吞地爬出來,盯著宋觀看了一會兒,小怪物又試圖靠近,結果宋觀手腕一抖,手銬鏈子撞在鐵欄杆上發出一串聲響,那小怪物登時被嚇得又是一陣到處亂跑撞翻了一堆雜物。 好巧不巧,有幾個瓶子破了一角,正滾到宋觀腳邊。 宋觀看到了,沉默注視良久,他用腳一勾,將那藥瓶勾到自己手邊,然後舉起來打量了一番。 這個瓶子外頭貼著標簽,上麵寫著“安眠”。 如此將腳邊的那些瓶子都勾到了自己手邊看過了一遍,仔細辨認,這些瓶子上分別寫著“安眠”、“止痛”、“斯諾”……有些上頭寫的是一些意義不明的詞匯,有些還比較讓人好理解,而讓宋觀比較在意的,是一個寫著“興奮劑”的藥瓶。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宋觀將那個藥瓶裏的藥倒出了一半,全塞進嘴裏。或許這劑量是太多了,可他現在也考慮不了這些問題。藥效還沒有上來之前,他摸索著找尋周圍一切能摸到的雜物,直到“興奮劑”的藥力開始發作都有一會兒時間了,終於讓他找到一把刀。 那刀當然不是什麽大刀,但幸而還算比較鋒利,宋觀拿刀在鐵鏈上切砍,可是用這刀砍鐵鏈根本沒多大用處,砍了那麽多下,也不過是在上頭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宋觀沒有再動作,他隻是一手握著刀,望著自己被手銬給銬住的另一隻手,那一瞬的心境幾乎可以用冷靜到殘酷來形容。他握刀心想:用刀砍不斷鐵鏈,那用刀砍去我自己的手,總是會相對容易一點的吧。反正斷一隻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要能逃出這個鬼地方——倘若逃不出這個鬼地方,就算四肢齊全,又有什麽用?諾亞之前因為我斷過一隻手,我現在不過是同樣斷一隻手罷了。 小妖怪探頭探腦地躲在一旁的雜物堆中間,它發出一串輕微的“咕”聲,好奇地注視著拿到的宋觀。它前爪撐在一個玻璃瓶上,稍稍向前探出一點身子,這個時候宋觀正抽了腰帶綁在自己手腕上方一點的位置,緊緊地打了一個結,然後他一刀斬下去,那刀刃切開骨頭的聲音驚得小妖怪又縮回雜物裏頭去了。 宋觀這一斬的角度並不太合適,所以一刀下去,沒能直接斬斷手,而是仍有一截骨肉相連。好在他現在完全覺不出痛,舉著刀又連剁兩下,終於將手完全切下來。 麵前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然而宋觀沒有任何不適,他感覺自己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很像是在處理食材,一如他和諾亞準備燒飯的時候剁開那些豬肉骨頭那樣。 鎮定地將刀子扔一邊,失血過多的宋觀,他整張臉都慘白得透出一點死氣沉沉的灰,嘴唇完全失色,仿佛植物斷了根須將要枯萎,他摸索著找到那個標有“止血”兩字的藥瓶,裏麵的藥片全部被他倒入口中吞咽下去。 不能昏過去,不能休息,不能閉眼。 宋觀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在急促地喘息了片刻之後,他脫下自己的最外麵的衣服,然後包裹著按壓住自己流血的傷口。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宋觀往門口那裏走去,幾步路他走得很吃力,搖搖晃晃終是靠在牆上。冷汗涔涔而下,有一滴汗水滲入他的眼睛裏,他感知不到疼,但是眼睛應激性地淌下一連串的液體。 眼前一片血紅,宋觀感覺到呼吸的困難了,他張開嘴不停地倒咽著空氣。用一側的肩膀頂著牆麵,宋觀慢吞吞地挪動前移著。時間在此時完全喪失了概念,仿佛流逝得極快,又仿佛流逝得極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感覺自己好像是走在黃泉路上,一條道長得令人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