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想拔腿走人,但剛一抬頭,身子又被定住了。


    呼嘯的風雪裏,迎麵走來了一位黑袍老人,白須白發,麵如枯樹,然而十指裏卻攏著一團火焰——那是霍圖部的大巫師索朗,西荒聲望最隆的法師。人還沒到,一股淩厲的壓迫感已經撲麵而來。


    大巫師走過時,在她身邊頓了頓,眼裏露出一絲疑慮,又朝著她的方向看了看。


    朱顏知道厲害,立刻屏聲斂氣地縮在師父身邊,扯著他的袖子,一動也不敢動。


    隻要她一走出這把傘下,估計就會被發現了吧。


    “長老!快來看看!”幸虧這個時候大妃抱著血淋淋的屍體,失聲對著他大呼,郡主她,她被沙魔咬死了!你快來看看,還有沒有辦法?”


    大巫師應聲轉過頭去,轉移了注意力。朱顏頓覺身上的壓迫感輕了一輕,不禁鬆了口氣。


    連頭都沒了,還能有什麽辦法?


    然而,朱顏剛想到這裏,卻看到大巫舉步走了過去,俯下身來看著殘缺不全的屍體,伸出手指撥拉了一下那些血肉,啞聲道:“隻剩下那麽一點?是有點難度,但如果獻祭的血食足夠,倒也可以勉強一試。”


    什麽?她大吃一驚,轉頭看著師父。


    這世上,居然還能有逆轉生死的術法嗎?如此說來,這個大巫師豈不是比師父還厲害了?


    然而時影並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霍圖部的大巫師,握著傘的修長指節似乎微微緊了一緊。


    大妃聽得這句話,心裏一定,神色也便恢複了平日的鎮定,抬頭對兒子道:“柯爾克,你先退下,派人用幛子將這裏圍起來,誰都不能隨便靠近。”頓了頓,又吩咐,“如果帝都使者問起來,你就說大巫師正在搶救郡主,生死關頭,不方便別人前來打擾。知道麽?”


    “是。”柯爾克知道母親的脾氣,不敢多問,立刻退了下去。


    很快,這個空地上隻剩下了她和大巫師兩個,以及地上的兩具屍體。


    大巫師的氣場太強大,朱顏被壓得縮在傘下,心驚膽戰地看著,不時扯一扯師父的袖子,眼裏幾乎都露出哀求來了。然而時影壓根不理她,隻是站在風雪裏,靜默地隱身旁觀。


    “你是不想讓柯爾克看到吧?”大巫師低聲咳嗽,手心裏的那一團火光明滅不定,“也是,無論誰親眼看到妻子從死屍複活,接著還要和她在一個帳篷裏生活,心裏未免會不舒服。”


    一邊說著,大巫師一邊俯下了身體,將手搭在了那一隻斷臂上,微微閉上眼睛,默念了一句什麽,手心的火光忽然大盛!


    那一瞬,朱顏感覺到師父的眼眸忽地亮了一下。


    那邊卻聽到大巫師忽然睜開了眼睛,道:“奇怪。這位郡主……不像是活人啊!”


    什麽?被看穿了嗎?朱顏心頭猛然一跳,幾乎從傘下蹦了出去,卻聽大妃愕然問:“自然已經是死人,為何這般問?”


    “不,我的意思是,這堆血肉裏沒有一點生氣,”大巫師長眉蹙起,看了看四周呼嘯的風,低聲,“而且,人才剛死,居然連三魂七魄也無影無蹤?不可思議。”


    “啊!”那一瞬,朱顏忍不住失聲。


    ——是的,人偶雖有血肉,卻沒有三魂七魄!這種差別,騙過常人可以,怎能騙過有修為的大巫師?那麽重要的事情,她怎生就給忘了?


    “誰?”她剛一脫口,霍圖部的大巫師瞬地轉過身,目光如炬,手心一收一放,那一團火焰忽然就如同呼嘯的箭一樣,朝著她直射了過來!


    “呀——”她失聲驚呼,手忙腳亂地想要抵擋,然而話還沒出口,眼前便是一黑。


    站在她身邊的師父在電光石火之際出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同時放低了傘麵,將手中的傘斜下來罩住頭臉,輕輕一轉。


    一朵白色的薔薇花在雪中悄然綻放,瞬間將那團火熄滅。


    同一個刹那,她看到師父尾指輕輕一點,地上那頭死去的沙魔忽然全身一震,仿佛被牽著線,猛地從雪地上躍起,吼叫著撲向了一旁的霍圖部大妃!


    “小心!”大巫師吃了一驚,連忙側身相救。


    然而那頭死而複生的沙魔居然凶猛翻倍,這一擊隻略微緩了緩它的身形,緊接著又一個猛撲,將大妃撲倒在了雪地上,便要咬斷她的咽喉。大妃身手也是迅捷,“刷”地拔出佩刀,一刀便插入了沙魔的頂心。趁著這麽一緩,大巫師急速念咒,揮手又招來一道閃電,“刷”的一聲,將沙魔連頭帶軀擊得粉碎。


    魔獸的利齒幾乎已經咬住了她的咽喉,然而那個硬朗的女人竟是沒有驚慌失措,隻是喘了口氣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雪,然而,眼看著沙魔化為齏粉,她卻忍不住變了臉色,脫口驚呼了一聲:“糟糕!”


    這一擊,幾乎是把朱顏郡主的屍身也一起完全擊碎。如果剛才要拚湊屍體已經很勉強,此刻便已經完全不可能——人的屍體和沙魔的血肉,都已經混在了一起。


    大妃怔怔地站在雪上,愣了半晌,從一堆模糊血肉裏捏起了一縷暗紅色的長發,轉過頭看著大巫師:“現在可怎麽辦?”


    “怎麽回事?這頭沙魔剛才明明已經被我殺了!”大巫師沉著臉,看了看那一堆血肉,眼神閃了閃,又抬起頭警惕地四顧,似乎要在風裏嗅出什麽來,“是什麽讓這東西忽然又回光返照了一下?”


    時影捂著朱顏的嘴,將傘無聲地放低,手腕緩緩旋轉,傘麵上那一枝白薔薇緩緩生長,蜿蜒,將他們纏繞在其中,和大雪融為一體。


    風雪呼嘯,荒原裏空無一人。


    “奇怪。”大巫師在周圍走了一圈,什麽都沒有感覺到,這才鬆了一口氣,不解地喃喃,“剛才的事兒,有點反常。”


    “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吧!”然而大妃握著手裏那一縷頭發,焦慮地看著他,“隻剩下這個了,還能不能行?無論如何,絕不能讓朱顏郡主就這樣死在了今晚!否則我們後麵的計劃全部都泡湯了!”


    後麵的計劃?什麽計劃?朱顏滿肚子疑問,卻聽到大巫師咳嗽了幾聲,將目光收回來,投在那一縷頭發上,開口:“去墓庫裏取十二個女人出來——馬上就要,天亮之前!”


    時影握著傘柄的手微微一震,薄唇抿成一線。


    “好!”大妃吸了一口氣,立刻站起身來。


    他們要做什麽?什麽是墓庫?朱顏好奇地看著,卻不敢出聲,隻是用眼睛骨碌碌地看著師父。然而時影的神色非常嚴肅,退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大妃朝著馬廄的方向一路走過去,眸子裏幾乎有一種刀鋒般的銳利。


    這樣的師父,她幾乎從沒見到過。


    大妃繞過馬廄,推開了那個柴房的門。那一刻,朱顏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想起了柴房裏那一對可怖可憐的母子——她已經斬斷了那個孩子的鐐銬,不知道在剛才那一場大亂裏,那個小孩是否已經帶著母親趁機逃脫?可是,這樣大的風雪,一個瘦弱的孩子又要怎樣抱著沉重的酒甕離開?


    她心裏有一絲惴惴,忐忑不安。


    “咦?”大妃剛走進去,便在裏麵發出了一聲低呼,語氣極為憤怒,“怎麽回事?那個小兔崽子和那個賤人,居然都不見了!”


    朱顏不作聲地鬆了一口氣。


    “居然給他們跑了!那個賤人!”大妃狂怒之下,用鞭子抽打著房間裏的雜物,劈啪倒了一片,“該死……等找回來,我要把那個小兔崽子也砍了手腳、做成人甕!”


    “別管這些了!都什麽時候了!"大巫師皺著眉頭,在風雪裏微微咳嗽,捏著那一縷暗紅色的頭發,“你如果想在天亮之前把這件事掩蓋過去,還給空桑使者一個活的郡主,就馬上從墓庫裏把血食給我拿出來!”


    大妃猛然頓住了手,似是把狂怒的情緒生生壓了下去。


    “好。”她咬著牙,冷靜地說,“稍等。”


    她在那個小小的柴房裏走動,不知道做了什麽,隻聽一聲悶響,房子微微震動忽然間,整個地麵無聲無息地裂了開來!


    柴房的地下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入口,仿佛是一個秘密的酒窖。


    而在地底下,果然也是一排排整整齊齊的酒甕。


    一隻是每一個酒甕上,都伸出了一顆人頭!


    第三章:血食


    天啊……那,那麽多的人甕!


    朱顏吃驚地看著這一幕,幾乎又要驚呼出來。幸虧時影一直捂著她的嘴,不讓她有再次驚動大巫師的機會。


    “要女人。”大巫師低聲道,“十二個!”


    “好。”大妃領命,從一排排的人甕裏選了幾個年輕的,一個接著一個,從地窖裏提了上去,在雪地上排成了一列,“一下子用掉十二個,回頭可真是要花不少錢從葉城補貨——要知道,現在一個品相很差的鮫人都得賣五千金銖了!”


    “要做大事,這點花費算什麽?”大巫師一邊檢視著從地窖裏提取出來的人甕,一邊道,“鮫人一族壽命千年,靈力更強,換成是用普通人類做血食祭獻,得拿上百個才夠用。”


    “那可不行,”大妃皺著眉頭,“本旗大營要是一下子少了那麽多人,這事兒蓋不住,一定會引起騷亂。”


    “所以,就不要心疼金銖了。”大巫師冷冷道,手指敲著人甕裏的鮫人,“隻要娶到了朱顏郡主,將來整個西荒還不都是你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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