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逐一敲著那些被剁去了四肢裝在酒甕裏的女鮫人的頭顱,發出敲擊西瓜似的空空聲音。那些鮫人拚命地掙紮、尖叫,可是沒有舌頭的嘴裏卻發不出絲毫聲音,如同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默劇。


    朱顏在一邊看著,隻覺得刺骨驚心,緊緊攥著時影的袖子。


    蘇薩哈魯的地底下,竟然藏著這樣可怖的東西!天哪……她要嫁入的哪是什麽霍圖部王室,分明是惡鬼地獄!


    “天快亮了,要複活朱顏郡主,必須抓緊時間,”大巫師用法杖在雪地上畫出了個符咒,將十二個人甕在雪地上排成一個圓。


    “開始吧。”大巫師低聲道,“十二個鮫人當血食,估計也夠了。”


    他開始念動咒語,將那一縷紅色的長發握在了手心。那個祝頌聲非常奇怪,不是用空桑上古的語言吐出,而是更接近於一種野獸的低沉咆哮和吼叫,聽上去令人躁動不安,非常不舒服。


    隨著他的聲音,他的雙瞳逐漸變了顏色,轉為赤紅,如同兩點火焰——大巫師一邊念咒,一邊凝視著手心,不停變換著手勢,忽然間,他手裏的那一縷頭發竟轟然燃燒了起來!


    這……這是什麽奇怪的術法?她在九嶷山那麽多年,竟然從來沒有聽說過!


    朱顏驚詫萬分,側頭詢問地看著師父,然而時影隻是聚精會神地看著這一幕,表情肅穆,眼神裏跳躍著火焰一樣的光,一動不動。


    大巫師在風雪之中施術,手中的火焰越來越旺盛。一輪咒術完畢,他拈起了其中一根燃燒的發絲,往前走了一步,念動咒語,“刷”的一聲,發絲竟然直接插入了那個人甕女鮫人的頭頂心!


    那麽細小的發絲,竟然如同鋼絲一樣穿破了顱骨。人甕的女人的五官瞬間扭曲,顯然慘痛之極,卻怎麽也叫不出聲音來。


    “住手!你這個瘋子!”朱顏憤怒已極,一時間竟忘了自己完全不是對手,想要衝出去扼死這個惡魔一樣的巫師。然而時影的手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動彈分毫。


    他站在那裏,撐著傘,隻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幕慘劇,一動不動。


    一根接著一根,燃燒的發絲直插入人甕的天靈蓋,如同一支支火炬。轉眼間,在這風雪之夜,荒原裏點起了一個火焰熊熊的大陣!


    大雪裏,火焰在燃燒,布成了一個燈陣,以人的生命為燈油。大巫師盤腿跪在火焰中心,割裂自己的雙手,一邊祝頌,一邊將鮮血滴入了每一個人甕的天靈蓋,然後再度展開手臂,將流著血的手伸向黑夜的天空,低沉地開口,說出了最後的禱詞——


    “毀滅一切的魔之手啊……請攫取血食吧!”


    請您回應奴仆的願望,讓死去的人從黑暗裏歸來!


    當血滴入火焰的那一刻,十二個人甕女子一起張開了嘴,似是痛極而呼。在她們的痛苦裏,十二道火焰猛然大盛,仿佛被一股力量吸著,朝著圓的中心聚集,在圓心匯成了一股巨大的火柱!


    同一瞬,人甕女子被吸光了精氣神,瞬間幹癟枯槁。


    火柱裏,居然誕生了一個影影綽綽的東西。


    “出來了……出來了!”大妃驚喜不已。


    朱顏站在風雪裏看著這一幕,幾乎要暈眩過去——是的,她看得清楚:在那火焰裏漸漸浮凸出來的,居然是一個人形!當她看過去的時候,那個火裏的人仿佛也在看著她,居然還對著她詭異地笑了一笑!


    那……那又是什麽東西?


    她戰栗著抬起頭,想詢問身邊的時影,卻忽地發現風聲一動,身邊已經空無一人。師父?師——


    她抬起頭,幾乎失聲驚呼。


    風雪呼嘯狂卷,有什麽從她頭頂掠過,那是一隻巨大的白色飛鳥,瞬間展開了雙翅,從陰雲如鉛的九霄直衝而下,衝入了火柱之中!


    “啊!”朱顏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四……四眼鳥?”


    重明!時隔多年,她終於再次見到了這隻童年陪伴過她的上古神鳥——這隻巨大的白鳥是九嶷山神殿裏的千年守護者,屬於師父的禦魂守,現在它盤旋著從九霄飛下來了……師父呢?師父去哪兒了?!


    大妃也在失聲驚呼:“那……那是什麽東西?”


    神鳥呼嘯著從九霄飛來,雙翅展開幾達十丈,左右各有兩隻朱紅色的眼睛,凝視著大地上大巫師燃起的火焰法陣,尖嘯一聲,翅膀一掃,風雪激蕩,便將十二個人甕都晃到了地上,尖利的喙一探,直接啄向了火柱中剛剛成型的肉身。


    一啄之下,火焰都猛然暗淡。


    “這,這是重明?不可能!”大巫師大驚失色,手中法杖一頓,一道火光急射而來,直取神鳥右側那一雙眼睛,逼著它歪了歪腦袋,失聲,“難道……難道是九嶷山那邊的人來了?”


    “說對了!”一個聲音在風雪裏冷冷道。


    白色的飛鳥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人影。穿著九嶷神官白袍的時影從重明的背上躍下,長袍在風雪裏獵獵飛舞。淩空手腕一轉,手中的傘“刷”地收攏,轉瞬化成了一柄發著光的劍!


    “啊!”朱顏失聲驚呼,看著時影的長劍淩空下擊,瞬地貫穿了火焰裏那個剛剛成型的東西,隨後劍勢一揚,將其高高地挑起,扔出了火堆。


    “啪”的一聲,那個東西摔落在她的麵前。


    她隻看得一眼,就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那……那竟赫然是另一個自己!


    不是一具空殼的人偶,而是活生生的、還在扭動的活人!那個從火焰裏誕生的“朱顏”全身赤裸,臉上帶著痛苦不堪的表情,胸口被那一劍從上到下割裂,連裏麵的髒腑都清晰可見。


    鮮血急速湧出,在雪地上漫延。


    ——那個“朱顏”的血,居然是黑色的!


    “救……救救……”那個東西居然還會說話,在地上痛苦地掙紮著,爬過來,對著她伸出一隻手,眼神裏全是哀求。


    “啊啊!”她往後又跳了一步,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師父。


    然而時影已經重新翻身躍上了重明神鳥,和那個大巫鬥在了一處,速度快得她壓根看不清。風雪呼嘯,那個大巫師的一頭白發根根豎起,用古怪的聲調大聲吼著什麽,一次又一次地用法杖重重頓著地麵。


    火焰在熄滅後又重新燃燒,轟然大盛,被操縱著撲向了時影!


    一襲白衣在烈火裏飄搖,如同閃電般穿進穿出,看得人眼花繚亂。風雪呼嘯,仿佛龍卷風一樣盤旋,將這方圓數十丈內變成了一個你死我活的絕境。


    “師父,小心!”眼看師父的白衣被火焰吞沒,朱顏急得不行,拔下玉骨便是一劃——這一下她使上了十二成的功力,“刷”的一聲,玉骨化為一道流光,破開了風雪,直刺戰團中心。


    冰雪和火焰同時一震,雙雙熄滅。


    重明神鳥長嘶一聲,收斂了雙翅落下,漫天的大雪隨之凝定。


    “師父!”她一擊即中,心裏不由得狂喜,“你沒事吧?”


    “我倒是沒什麽事……”過了一會兒,時影的聲音才從黑暗中傳來,依稀透著一絲疲憊,“你打傷的是重明。”


    “什麽?”她吃了一驚。


    黑夜即將過去,暗淡的火光裏,那隻巨大的神鳥緩緩降落在雪地上,落地時候身一卻歪向一邊,右翅拖在身後,四隻眼睛緩緩轉過來,冷冷地盯著她看。潔白的右翅上,赫然插著她的玉骨。


    “啊?”朱顏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時影從鳥背上躍下地來,手裏提著滴血的長劍,身上果然沒有受傷,隻是冷著一張臉:“去和重明道歉。”


    “我不去!”朱顏不敢上前。


    然而時影沒理睬她,手腕一轉,那把長劍驟然變回到了原形,成了一枚古樸的玉簡——那是九嶷山大神官的法器,千變萬化。


    時影握著玉簡,看也不看地穿過她身側,朝著雪地另一邊走去了。她隻能抖抖索索地上前,抬起手想撫摸白鳥的羽毛,又縮了回來:“對……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明明是瞄準了那個大巫師打過去的……誰知道會……”朱顏看著這個兒時的夥伴,知道神鳥脾氣倨傲,結結巴巴,不敢靠近:“你……你的翅膀沒事吧?我幫你包紮一下?”


    重明神鳥冷冷地看著她,下頜微微揚起,四隻眼睛裏全是看不起,忽然冷哼了一聲,脖子一揚,將嘴裏叼著的東西扔到了雪地上。


    那個大巫師,赫然已經被攔腰啄為兩段!


    “我說呢,原來你嘴裏叼著這家夥?”她一下子叫了起來,為自己的失手找到了理由,“你看你看,我沒打偏!明明是——”


    話說到一半,“刷”的一聲勁風襲來,頭頂一黑,立刻跌了個嘴啃泥。重明毫不客氣地展開翅膀,隻是一掃,便一把將這個囉嗦的人類打倒在地,白了她一眼,施施然將翅膀收攏,邁著優雅的步伐走了開去,開始一處一處地啄食那些殘餘的火焰,一啄便吞下了一個被燒成灰燼的人甕。


    重明乃六合神獸之首,是專吃妖邪鬼怪的神鳥,淨邪祟,除魔物。千百年來一直留在九嶷山,守護著帝王穀裏的曆代空桑帝王陵墓,是九嶷神廟大神官的禦魂守,此刻也擔負起了清理現場的責任。


    朱顏狼狽地爬起來,剛想去找尋師父的蹤影,卻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如同千軍萬馬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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