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點微末功夫,還能威脅他?


    然而朱顏氣急了,把心一橫,大聲道:“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叫非禮!我把外麵的人都叫進來!有那麽多人在,看你還敢不敢當眾打我?”


    “……”時影的臉刷地沉了下來,玉簡停在了半空。


    “不信你試試?快放了我!不然我就喊人過來了!”她第一次見到師父猶豫,心裏一喜,不由得氣焰更旺,“來人啊!非——”


    話音未落,玉簡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後背!


    她吃痛,一下子大叫起來,想叫玉緋和雲縵進來救命,然而卻發現嘴裏被無形的東西封住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消失在唇邊,變成極輕極輕的囈語。她知道師父在瞬間釋放了結界,心下大驚,竭盡全力地掙紮,想破除身上的禁錮,然而卻絲毫不管用。


    玉簡接二連三地落下,發力極重,毫不容情。她隻痛得齜牙咧嘴,拚命叫喊掙紮,然而越是掙紮繩子就越緊。


    這樣的責打,自從十三歲回到王府之後就從未有過。


    她本來還想硬撐著,但他打得實在重,她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又羞又氣,拚盡全力地罵他——該死的家夥,居然還真的打她?想當初,他的命還是她救的呢!早知道他這樣忘恩負義,不如讓這個沒人性的家夥早點死掉算了!


    那一瞬,玉簡忽然停住了。


    “你說什麽?"時影似乎聽到了她被堵在喉嚨裏的罵聲,看著她,冷冷不說話,神色卻極為可怕,“忘恩負義?沒人性?早點死掉算了?”


    什麽?他……他又對自己用了讀心術?趁著那一瞬的空擋,她終於緩過了一口氣,用盡全力發出聲音來,卻隻是顫巍巍地開口求饒:“別……別打了!師父,我知錯了!”


    是的,她一貫乖覺,明知打不過又逃不掉,不立刻服軟還能怎麽?要知道師父會讀心術,她連暗自腹誹一句都不行,隻能立刻求饒認錯。


    他應聲收住了手,冷冷地看著她:“錯在哪裏,你倒是說說看?”


    朱顏癱倒在白狐毯子上,感覺整個後背熱辣辣地痛,又羞又氣又痛,真想跳起來指著他大罵。然而知道師父動了真怒,好漢不吃眼前虧,隻能扭過臉去,勉勉強強說了一句:“我……我不逃婚了還不行嗎?”


    “隻是這樣?”時影冷笑了一聲,卻沒有輕易放過她。


    “那還要怎樣啊?!”她終於忍不住滿心的委屈,爆發似的大喊起來,“我一沒作奸犯科,二沒殺人放火,三沒叛國投敵!我……我不就是想逃個婚嗎?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錯在哪兒了?”


    他眉梢動了一動,歎了口氣,蹲下來看著她,用玉簡點著她的額頭:“還挺理直氣壯?好,那讓我來告訴你錯在哪裏——”


    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酷,一字一句道來:“身為赤之一族郡主,平時受子民供養,錦衣玉食,享盡萬人之上的福分,卻絲毫不顧王室應盡之義務,遇到不合心意之事,隻想著一走了之!”


    “這是其一!”


    他每說一句,就用玉簡敲一記她的手心。她痛得要叫,卻隻能硬生生忍住,眼淚在眼眶裏亂轉,生怕一哭鬧就被打得更厲害。


    “不管不顧地在蘇薩哈魯鬧出這麽大的亂子,死傷無數,卻不及時寫信告知家人,讓父母為你日夜懸心,甚至以為你已經死了——羔羊跪乳、烏鴉反哺,你身為王室之女,反而忘恩負義!”


    “這是其二!”


    第二下打得更重,她終於“哇”的一聲哭了,淚水滾滾滴落,掉在了他的手背上。時影皺著眉頭,聲音冷得如同冰水裏浸過,繼續往下說:“犯錯之後不思改過,不聽教誨,居然還敢恐嚇師尊,出言詆毀!這是其三!現在知道錯在哪裏了嗎?挨這一頓打,服不服氣?不許哭!”


    她打了個哆嗦,硬生生忍住了眼淚,連忙道:“我知錯了!服氣,服氣!”


    時影卻看著她,冷冷:“說得這般順溜,定非誠心。”


    朱顏幾乎又要哭出來了,拚命地搖著頭:“徒兒真的不敢了……真的!我知錯了,求師父放了我吧!”


    時影放下了玉筒,看了她一眼,道:“那還想不想咒我死了?”


    “不……不敢了。”她哆嗦了一下,繼續撥浪鼓一樣地搖頭——剛才也就是一時被打急了,口不擇言而已。


    他看著她,神色卻忽然軟了下來,歎了口氣:“不過,你的確救過我的命……如果不是你,我那時候就死在蒼梧之淵了。”


    她沒想到他會有這句話,一時間僵著滿臉的淚水,倒是愣了一下。


    五年前,將失去知覺的師父從蒼梧之淵拉出來,她又驚又怕,也是這樣滿臉的眼淚——十三歲的女孩哆哆嗦嗦地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森林裏狂奔,不停地跌倒,又不停地爬起。


    他們在密林裏迷路,他一直昏迷不醒。她足足用了一個月,才徒步穿過夢魘森林,拉著奄奄一息的他回到了九嶷神廟。其中的艱險困苦,一言難盡,可當時那麽小的她,卻在九死一生之際也不曾放棄他。


    那之後,他才將玉骨贈與了她。


    那時候,她剛剛滿十三歲,開始從孩子到少女轉變。五年不見,她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當長刀對著他迎頭砍下來的時候,這個丫頭卻依舊想都不想地衝了上來,不顧一切地用赤手握住了砍向他咽喉的刀鋒!


    這個刹那,她爆發出來的力量,和多年前幾乎一模一樣。


    時影歎了口氣,將她扶起來,看著她滿臉的眼淚,忽然覺得不忍——是自己的問題麽?那麽多年來,他一直獨來獨往,不曾學習怎樣與人相處,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一貫都要求得近乎苛刻。他是有多不近情理,才會將好好的弟子逼得來咒自己死?


    看著師父的眼神柔軟了下來,朱顏暗自鬆了口氣,有小小的僥幸。師父心軟氣消了!看來這次終於不用挨打了……不過這筆賬,她可不會忘記!


    “疼麽?”時影歎了口氣,問。


    “不……不疼。”她心裏罵著,嘴裏卻不敢說一句。


    “不要不懂事。”他神色柔和了下來,語氣卻還是嚴厲,“你已經十八歲了,身為郡主,做人做事,不能再隻顧著自己。”


    “是……是。”她連連點頭。


    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那……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誰叫她技不如人,被人打了,連發個脾氣都不敢——她發誓從今天起一定好好修煉,學好術法,下次絕對不能再這樣任人蹂躪了!


    時影看了她一眼,她連忙露出溫順無辜的表情,淚汪汪地看著他:“真的好疼哎!”


    他沉吟了一下,手指一動,困住她的繩索瞬間落地,然而接著卻是手指一圈,一道流光將金帳團團圍住。


    “啊!"她失聲驚呼起來,滿懷失望——這家夥鬆了她的綁,卻又立刻設了個結界!


    時影站了起來,對她道:“這邊的局麵已經控製住了。我讓空寂大營裏的江臣將軍帶精銳前來,暫時接管蘇薩哈魯,其餘的事等赤王到來再做處理。”他走出帳外吩咐了侍從幾句,又回轉了過來:“你就在這兒好好待著吧!玉緋和雲縵可以進來服侍你其他人一律不許靠近。


    她心裏一驚,忍不住問:“啊?你……你這就要走?”


    “是。我追查的線索在這裏中斷了,得馬上回去,後麵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他頭也不抬地收拾著簡單的隨身行李,道,“你先在這裏待著。等你父王到了,這結界自然會消除。”


    “我……我舍不得師父走啊!”她拚命忍住怒氣,討好地對他笑,“都已經五年沒見到師父了,怎麽才見了一麵就走?不如讓阿顏跟著你一起去吧……無論天涯海角,我都跟著師父!”


    “……”他看了她一眼,竟似微微猶豫了一下。


    有戲!她心下一喜,連忙露出更加乖覺可憐的樣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無論如何,跟著師父出去外麵晃一圈,總比留下來被父王押回去好。


    然而時影沉吟了一瞬,卻搖了搖頭:“不行。接下來的事情很危險,不能帶上你。你還是先回赤王府吧!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朱顏知道師父說一不二,再囉嗦估計又要挨打,想了一想,隻能擔心地問了一句:“那……你,你在信裏,沒對父王說我那天晚上正準備逃婚吧?”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沒有。”


    “太好了!我就知道師父你不是多嘴的人!”她鬆了一口氣,幾乎要鼓掌雀躍,卻看到他從懷裏拿出了一卷書,鄭重地遞給了她:“這五年裏,你在術法上的進境實在是太慢了,憑著你的天資,不該是如此——回頭仔細看看我寫的筆記,應能有些突破。”


    “謝謝師父!”她不得不接過來,裝出一個笑臉。


    “好好修習,不要偷懶了。”他最後還給她布置了個任務,點著她的腦袋,肅然道,“等下次見麵,我要考你的功課。”


    “是……是。”她點頭如啄米,心裏卻抱怨了千百遍。


    時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又將那一卷書拿了回來,“刷”的一聲將最後一頁撕了下來,道:“算了。這最後一項,你還是不學為好。”


    “嗯!”她一聽說可以少學,自然滿心歡喜,完全沒問撕掉的是什麽內容。


    “你……”時影看了看她,似還是有些不放心,卻最終隻是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撐開傘,轉身走出了金帳,雪花落在繪著白薔薇的傘上。


    重明神鳥從天而降,落在雪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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