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在金帳裏看著師父帶著重明神鳥離開,心裏一時間百味雜陳,背後熱辣辣的疼,想要站起來喝口水,卻“哎唷”一聲又坐了回去。


    “郡主,你沒事吧?”玉緋進來,連忙問。


    “快……快幫我去拿點活血化瘀的藥膏來貼上!”她捂著屁股,哼哼唧唧地罵,“一定都打腫了,該死的家夥……哎,他也真下得了手?”


    玉緋吃驚地問:“剛才那個人是誰?”


    “還能是誰?”朱顏沒好氣,“我師父唄!”


    “啊?他,他就是大神官?你以前去九嶷山就是跟著他學的術法?”侍女驚疑不定,看著外麵乘風而去的清俊男子,忽然間啊了一聲,似乎明白了過來,“郡主難道就是為了他?”


    “啊?”朱顏張大了嘴,一時愕然。


    然而玉緋卻是滿臉恍然之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如果是為了這樣的男人,倒也值得!的確比柯爾克親王英俊多了——可是,他現在為什麽又打了你一頓,自顧自地走了?難道是翻臉不認人,不要你了嗎?”


    自言自語到了這裏,玉緋頓了頓,又歎了口氣:“不過師徒相戀,本來也是禁忌……唉……”


    “……”朱顏剛喝了一口水,差點全數噴了出來。


    這群丫頭,年紀和她差不多,想象力倒是匪夷所思。但是……且慢!被她這麽一說,按這個邏輯解釋這幾天的事,似乎也合情合理?如果父王狂怒之下怪罪她,要不要就用這個借口順水推舟呢?反正父王也不敢得罪師父……


    啊呸呸!想什麽呢?剛剛被打得還不夠嗎?


    她有氣無力地在白狐褥子上翻了個身,呻吟著讓玉緋來給她上傷藥。玉緋從外麵拿來藥酒和藥膏,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衣襟,忍不住驚呼了一聲——郡主的肌膚雪白如玉,纖腰如束,可是從背部到大腿卻都紅成一片,腫起來有半指高,每一記抽打的痕跡都清晰可見。


    “那個人的心也太狠了,”玉緋恨恨道,“幸虧郡主你沒跟他私奔!”


    胡說八道。以師父的功力,一記下去敲得她魂飛魄散也易如反掌,哪裏隻會是這些皮外傷?然而她也懶得解釋,隻是翹著腳催促:“快上藥!唧唧歪歪那麽多幹嗎?不許再提這個人,聽到了嗎?”


    “是,是。”玉緋怕郡主傷心,連忙閉了嘴。


    傷藥上完之後,背後頓時一片清涼,她不敢立刻披上衣服,隻能趴在那裏等著藥膏幹掉。無聊之中,想起父王正在來抓她回去的路上,心裏越想越苦悶,忍不住大叫一聲,抓起麵前的金杯就摔了出去。


    她已經十八歲了,早就是個大人,為什麽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選擇人生?隻因為是赤之一族郡主,她的自由,她的婚姻、她一生的幸福,就要這樣白白地犧牲掉嗎?


    這樣比起來,她和那些鮫人奴隸又有什麽區別?


    做夢!她才不會真的屈服呢!


    那個金杯飛出帳子,忽然淩空頓住,仿佛被什麽無形的網一攔,“刷”的一聲反彈回來,幾乎砸到了她的臉上。朱顏光著背趴在白狐褥子上,被水濺了一臉,愣了半天,反應過來後隻氣得破口大罵。


    是的,師父大概是怕她用紙鶴傳書之類的術法去搬救兵脫身,幹脆就在這裏設了結界,凡是任何和她相關的東西都會被困在裏麵,哪怕隻是一隻經了她手的杯子!


    該死的家夥!”她氣得撿起那個金杯,再度扔了出去。這一扔她用上了破空術,然而還是“叮當”一聲被反彈了回來,在麵前滴溜溜地轉。她用手捶地,恨得牙齒癢癢:該死的,以為設了這個結界我就是網中魚了嗎?走著瞧,我一定會闖出去的!


    整整一個下午她都在做這種無聊的事,折騰著手裏的杯子,扔了又撿,撿了又扔。用盡了所有她知道的手段——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金杯,也無法突破他隨手設下的那一重無形結界。


    到最後,玉緋和雲縵都看得驚呆了。


    “好可憐……郡主這是在幹什麽啊?”


    “一定是受了太大刺激,傷心得快要瘋了!”


    “是啊……剛嫁的夫君犯了謀逆大罪,全家被誅,原本約好私奔的如意郎君拋棄了她不說,居然還翻臉把她打成了這樣!哎,換了是我,估計都活不下去了。”


    “可憐啊。赤王怎麽還不來?我好擔心郡主她會尋短見……”


    侍女們縮在帳外,同情地竊竊私語。


    “說什麽呢?說什麽呢!閉嘴!都給我滾!滾!”她幾乎要氣瘋了,厲聲把金杯隔著帳篷砸過去,嚇得侍女們連忙躲了出去。然而一想,卻又愣了一下:奇怪,為什麽她一個杯子都扔不出去,玉緋和雲縵就可以自由出入?是師父設下結界的時候,同時許可了這兩個貼身侍女進入麽?


    他倒是想得周到!生怕她餓死嗎?


    她憤憤然地用手捶地——手忽然砸在了一個柔軟的東西上,低頭看去,卻是師父留給她的那本書。


    朱顏愣了一下,拿起來隨手翻了翻。


    封麵上沒有寫字,翻開來,第二頁也是空空蕩蕩,隻在右下角寫了“朱顏小劄幾個小字。裏麵密密麻麻都是蠅頭小楷,用空桑上古時期的文字寫就,幸虧她在九嶷神廟跟了師父四年,臨摹過碑帖習過字,這才勉強看得懂。


    時影的筆跡古雅淡然,筆鋒含蓄,筆意灑脫,看上去倒很是賞心悅目。


    朱顏趴在金帳裏,一頁一頁翻過來,發現每一頁都是精妙而深奧的術法,從築基入門直到化境,萃取精華,深入淺出,有些複雜晦澀的地方還配了圖,顯然是機針對她的修煉情況而寫。


    “這打坐的小人兒畫得倒是不錯……發髻梳得很好看。”她托腮,盯著上麵一張吐納圖,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咦?這是玉骨?上麵畫的好像是我?”


    她用手指戳著那個小人兒頭上的玉簪,不由咧嘴笑了:“還挺像的。”


    九嶷大神官親筆所寫的心得,換了雲荒任何一個修煉術法的人,隻怕都願意用一生去換取其中的一頁紙。然而朱顏自從學會了飛之後,在家已經有五年沒怎麽修過術法了,此刻看著隻覺得頭暈,勉強看了幾頁就扔到了一邊。


    從天極風城到蘇薩哈魯,路途遙遠,大概需要整整二十天的快馬加鞭。不過父王如果著急,用上了縮地術,估計三五天也就到了——雲荒大地上,除了伽藍帝都中傳承了帝王之血的空桑帝君之外,其餘六部的王族也都擁有各自自己不同的靈力,隻是不到不得已不會輕易動用。


    父王一旦來了,自己少不得挨一頓罵,然後又要被押回王府,嚴密地看管起來,直到第二次被嫁出去……


    這樣的生活何時是個盡頭?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坐了起來,披上了衣服,認認真真地將那本手劄捧了起來,放在了膝蓋上,一頁一頁地從頭仔細看了起來。


    是的,如果她想要過上屬於自己的生活,光躺在這裏抱怨罵人又有什麽用?喊破了嗓子也沒有人會來救她的……她必須獲得足夠的力量、像師父那樣強大的力量,才能掙脫這些束縛自己的鎖鏈!


    到那時候,她才可以真的自由自在。


    第六章:破陣


    整整一天,朱顏郡主都沒有從金帳裏出來。


    玉緋和雲縵送晚膳進來時,看到郡主居然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全神貫注地看著那本小冊子,甚至連姿勢都和中午一模一樣,桌上的午膳也沒動過。兩人不由得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暗自納罕。


    郡主從小是個屁股上長刺片刻都坐不住的人,什麽時候這樣安靜地看過書?該不是受了刺激之後連性格都變了吧?


    侍女們不敢說話,連忙偷偷放好晚膳,退了出去,然而剛到帳外麵,隻聽耳後一聲風,一個碗便扔了出來,差點砸中雲縵的後腦。


    “郡主,怎麽啦?”她們連忙問。然而一回頭,卻看到朱顏捧著書喜笑顏開地跳了起來,眼神發直地看著門外,嘴裏直嚷著:“你看!扔出去了,扔出去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扔出去了!哈哈哈……”


    一邊說著,她一邊就往外闖,瘋瘋癲癲連拉都拉不住。然而剛衝到門口,忽然就是一個踉蹌,仿佛被什麽迎麵打了一拳,往後直跌了出去!


    “郡主……郡主!”玉緋和雲縵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連忙雙雙搶身過去攙扶住了她,急問,“你怎麽啦?你.....你:流血了!”


    “……”朱顏沒有說話,隻是一把擦掉了鼻血,死死看著金帳的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忽然一跺腳,“我就不信我真的出不去!今晚不睡了!”


    金帳裏的燈,果然徹夜沒有熄。


    侍女們看著郡主在燈下埋頭苦讀,對著冊子比比畫畫,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有時侯還忽地高聲吟頌,起坐長嘯,不由得也是滿頭霧水、提心吊膽——郡主怎麽變成了這樣?一定是傷心得快瘋了!


    老天保佑,讓赤王趕緊來這裏吧!不然就要出人命了!


    到了第三天夜裏,郡主還是不飲不食不眠不休,一直翻看著手裏的書卷,臉色卻已經極差,身形搖搖欲墜,連別人和她說話都聽不見了。


    玉緋和雲縵正想著要不要強行喂她喝一點東西,卻見朱顏陡然坐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在胸口結印,然後伸出手指對著門口比畫了幾下——“刷”的一聲,隻見黑夜裏忽地有光華一閃即逝,如同電火交擊。


    有什麽東西在虛空裏轟然碎裂,整個帳篷都抖了一下!


    她們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卻見朱顏身子往前一傾,一口血就吐在了麵前的書卷上!


    “郡主!郡主!”緋和雲縵失聲驚呼,搶身上去。


    “快……快!抬……抬我出去,試試看破掉沒?”她躺在了侍女的懷裏,卻隻是指著門外,用微弱的聲音說了最後一句話,就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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