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到底被成功地抬出去了沒,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隻知道醒來的時候,頭裂開一樣地痛,視線模糊,身體竟然一動也不能動,似乎透支了太多的力氣,全身虛脫酸軟。


    震醒她的,是父王熟悉的大吼——


    “怎麽搞的?竟然弄成這樣!明明讓你們好好看著她,一點用都沒有的東西!把你們拉去葉城賣掉算了!廢物!”


    玉緋和雲縵嚇得縮在一旁嚶嚶啜泣。她很想撐起身體來幫她們兩個人攬過責任,然而卻死活無法動上一根手指頭。


    怎麽回事……為何她身體那麽虛弱?


    “算了算了,阿顏的脾氣你也知道,玉緋和雲縵哪裏能管得住她?”一個溫柔虛弱的聲音咳嗽著,勸導著,“既然人沒事,那就好。”


    哎呀!竟然連母妃都過來了?太好了……她又驚又喜,頓時安心了大半。父王脾氣暴躁,性烈如火,但唯獨對母妃卻是處處退讓,說話都不敢大聲——這回有母妃撐腰,她挨打的可能性就少多了。


    “這丫頭,我就知道她不會乖乖地成親!丟臉……太丟臉了!”父王還是怒不可遏,在金帳內咆哮如雷,“當初就想和那個鮫人奴隸私奔,現在好好地給她找了個丈夫,竟然還想逃婚?我打死這個……”


    父王怎麽這麽快就知道自己逃婚的事兒了?師父明明沒去告密啊!難道是……啊,對了!一定是玉緋雲縵這兩個膽小的死丫頭,一嚇就什麽都招了!


    她聽到父王的咆哮聲近在耳邊,知道他衝到身邊對自己揚起了巴掌,不由嚇得全身一緊,卻死活掙紮不動。


    “住手!不許打阿顏!”母妃的聲音也忽然近在耳邊,一貫溫柔的語氣忽然變了厲聲道,“你也不想想你給阿顏挑的都是什麽夫君!霍圖部包藏禍心,差點就株連到我們!幸虧沒真的成親,否則……咳咳,否則阿顏的一生還不都被你毀了?阿顏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父王的咆哮聲忽然消停了,久久不語,直喘粗氣。


    太好了,果然母妃一發火,父王也怕了!


    “她這回又想和誰私奔?說!”父王沒有再和母妃爭辯,霍地轉過身,把一腔怒火發到了別處,狠狠瞪著玉緋和雲縵,手裏的鞭子揚了起來,“哪個兔崽子蛤蟆想吃天鵝肉,竟然敢勾搭我的女兒!不給我老實交代,立刻打斷你們的腿!”


    “是……是……”玉緋膽小,抖抖索索地開口。


    喂,別胡說八道啊!我這次隻是純粹不想嫁而已,先跑了再說,哪裏有什麽私奔對象?我就是想投奔淵,也得先知道他的下落啊!


    她急得很,卻沒法子開口為自己解釋半句。


    “刷”的一聲,鞭子抽在了地上,玉緋嚇得“哇”的一聲哭了,立刻匍匐在地,大喊:“王爺饒命!是……是九嶷山的大神官!時影大人!”


    “什麽?”父王猛然愣住了,“大神官?!”


    “是!”玉緋顫聲道,“那一晚……那一晚郡主本來要和他私奔的!不知道為什麽又鬧出了那麽多亂子,兩人吵了架,就沒走成。


    “什麽?”父王和母妃一起失聲,驚駭萬分。


    “不對!明明是大神官親自寫信,讓我來這裏接回阿顏的!他又怎麽可能拐帶她私奔?”父王畢竟清醒理智,很快就反駁了玉緋的話,“他們兩個是師徒,又怎麽可能……”


    玉緋生怕又挨鞭子,連忙道:“奴婢……奴婢親耳聽到郡主說因為大神官,所以她才看不上天下男人,還……還求大神官帶她一起走!王爺不信,可以問問雲縵!”


    雲縵在一旁打了個寒戰,連忙點頭:“是真的!奴婢也聽見了!”


    什麽?這兩個小妮子,居然偷聽了他們的對話?而且還聽得有一句沒一句的!朱顏氣得差點吐血,幹脆放棄了醒過來的努力,頹然躺平——是的,事情鬧成了這樣,還是躺著裝死最好,這時候隻要一開口,父王還不抽死她?


    然而奇怪的是,父王和母妃一時間竟都沒有再說話。


    “你們先退出去。”許久,母妃開口。


    金帳裏頓時傳出了一片簌簌聲,侍從侍女紛紛離開,轉瞬之間,房間裏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我說,你當年把阿顏送去九嶷山,是不是就暗自懷了心思?”母妃忽然幽幽地開口,問了一句奇怪的話,“其實,他們也隻差了九歲。”


    “胡說八道!”赤王咆哮了起來。


    “怎麽胡說八道了?我看他這次來蘇薩哈魯,其實就是為了阿顏。”母妃咳嗽著,語氣卻帶著奇怪的笑意,“而且,你、你也知道,咳咳……他送阿顏的那支玉骨,明明是白薇皇後的遺物……這東西是能隨便送人的嗎?”


    “他們是師徒!”赤王厲聲,“大神官不能娶妻,你想多了!”


    母妃卻還是低聲分辯:“大神官不能娶妻又如何?他本來就不該是當神官的命!隻要他脫下那一身白袍,重返……”


    赤王厲聲打斷了母妃:“這事兒是不可能的!想都別想!”


    金帳裏忽然再度沉默了下去。朱顏看不到父母臉上的表情,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覺得氣氛詭異而壓抑,令人透不過氣來。


    許久,母妃發出了一聲歎息:“算了,反正最後他也沒帶走阿顏……這事情還是不要鬧出去了,就當沒有發生吧。不然……咳咳,不然對我們赤之一族也不好,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那是,我就說了這事兒想都別去想,是滅族的罪名。”赤王沉聲,“我當年送阿顏去九嶷,不過是想讓她多學點本事多個靠山而已,不是想讓她惹禍的。”


    “唉……”母妃歎息了一聲,“可惜了。”


    頓了頓,又道:“最近這一年,你也別逼阿顏出嫁了,等等再看吧——我們總共隻得這麽一個女兒,總得替她找個好人家,不要操之過急”


    “……”赤王沉默了下來,不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她躺在那裏,心頭卻是一驚一喜。喜的自然是這事情居然就這樣雨過天晴,沒有人秋後算賬了,而且暫時不會被再度逼婚,自然也就不用急著逃跑了,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說實話,要離開父王母妃,她心裏也是怪舍不得的。


    而驚的,卻是父母的態度。怎麽竟然連叱吒天下的父王,都有點畏懼師父的樣子?


    師父他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


    然而,這一輪的裝暈,時間居然出乎意料漫長。


    直到被帶回天極風城的赤王府,朱顏竟都沒能從榻上起來。身體一直很虛弱,到第三日上她才能睜開眼睛,勉強能說一兩句話,第七日才能微微移動手指,卻怎麽沒力氣站起來。赤王請遍了天極風城的名醫也不見女兒好轉,情急之下,便從赤之一族供奉的神廟裏請來了神官。


    “不妨事。郡主最近術法修為突飛猛進,一舉飛躍了知見障,估計是施展出了超越她現有能力的術法,所以一時間靈力枯竭了。”赤族神官沉吟了許久,才下了診斷用一些內丹,靜養一個月就好——小小年紀就能修到這樣的境界,罕見,罕見。


    臥床休息的她愣了一下:突飛猛進?不會吧?隻看了幾天師父給的冊子而已……對了!仿佛想起了什麽,她忽地轉頭,“玉緋呢?雲縵呢?她們去了哪裏?那天晚上她們到底有沒有把我抬出帳篷?”


    父王眉頭一皺,冷冷道:“玉緋和雲縵做事不力,我已經把她們兩個貶到浣衣處罰做一年的苦工了。”


    “別!”她叫了起來,“都是我的錯,不關她們的事!”


    “隻是讓她們吃點苦頭,長點記性而已,過陣子自然會招她們回來。”父王草草安撫了她一句,如同哄小孩一般,“到時候再叫她們回來服侍你就是。”


    “不要!”朱顏卻是瞪著眼睛,恨恨,“這兩個吃裏爬外的丫頭,動不動就出賣我我才不要再看到她們!”


    “好啦,那就不讓她們回來,打發得遠遠的。”赤王早就猜到了她會有這一句,不由得笑了笑,又問,“不過抬出帳篷又是怎麽回事?”


    朱顏抓了抓腦袋,有點不確定地說:“那天晚上,我好像是破掉了師父留下的結界……不過也不能確認,因為被抬出去之前我已經昏過去了。”


    “……”赤王居然沉默了一瞬,沒有說話。


    作為年僅二十五歲就成為九嶷神廟大神宮的術法天才,時影靈力高絕,獨步雲荒,修為僅次於白塔頂上的大司命——他所設下的結界,女兒居然能破掉?是她長進得太快,還是一直以來自己都低估了阿顏呢?


    他有些複雜地想著,忽然道:“阿顏想不想去帝都玩?”


    “啊?”朱顏眼睛一亮,“去帝都?真的?”


    赤王點了點頭:"等三月,明庶風起的時候,父王要去伽藍帝都覲見帝君,你想一起去嗎?”


    “想想想!”她樂得眉開眼笑,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居然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去帝都還要經過葉城對吧?太好了……我好幾年沒去過葉城了!我要去逛東市西市!要去鏡湖上吃船菜!哎呀,父王你真是太好了!”


    她摟著赤王的脖子,在父親胡須濃密的臉上印了一個響亮的吻。


    “沒大沒小!”赤王眼角直跳,卻沒有對女兒發脾氣。


    “好餓!”她嚷嚷,四顧,“飯好了沒?我要吃鬆茸燉竹雞!”


    退出來後,赤王正好和站在外麵廊下的王妃打了個照麵。夫妻兩人默默對視了一眼,並肩走過王府裏的長廊,一直到四下無人,王妃才歎了口氣,問:“你終究還是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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