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聽得不舒服,抱住了懷裏的孩子,皺眉:“那幹嗎帶我來這裏?這個小兔崽子已經有腿了,又不需要再挨一刀!”


    “郡主有所不知,由於對鮫人身體構造深為了解,屠龍戶也往往兼職醫生——否則其他空桑人大夫,誰耐煩給鮫人看病?”管家搖了搖頭,“申屠大夫是最好的鮫人醫生,葉城裏凡是有鮫人奴隸得了病,主人都會請他來。”


    “哦。”朱顏這才恍然大悟。


    “申屠大夫怎麽還不出來?這架子未免也太大了。”管家皺著眉頭低估了一句,看到她一直抱著那個孩子站著,不由伸出手來,“郡主,把這孩子交給我抱著吧。”


    “不用。”朱顏搖了搖頭,“輕得很。”


    這個孩子隻有在昏迷之中才會這麽乖,這麽軟,鼻息細細,如同一隻收斂了利爪和牙齒的小貓,令人一時間真是舍不得放下。


    然而下一個瞬間,她眉梢微微一挑,臉色刷地變了。


    “回車上!”她把孩子往管家懷裏一塞,厲聲,“馬上去叫人過來!這裏麵出事了!”


    管家還沒回過神,就見朱顏手腕一轉,玉骨“刷”的一聲化作一道閃電飛出,轟然擊碎了房間深處的那一扇門!


    那扇門是通往後院的,最早那個去請申屠大夫的屠龍戶便是從這門裏出去,然而卻一直未見回。


    此刻,門應聲而倒,露出了後院的情景。


    那裏麵橫七豎八全是屍體。一具疊著一具,沉默無聲,唯有洶湧而出鮮血染紅了地麵——這些剛死去的不是鮫人,而是此地的屠龍戶!


    當門轟然倒下時,有數條黑影一掠而過。


    “快,快回大門口!”管家一瞬間變了臉色,轉過頭來拉住了她,往馬車上扯,“郡主,快走!這裏危險!”


    “別管我。”朱顏卻一把甩開他的手,對著裏麵厲叱,“還想跑?站住!”


    足尖一點,追著玉骨的光芒便掠了過去,快如閃電。


    她追到後院的時候,那些黑影已經躍上了屋簷,一個個身手利落、行動迅速,顯然也是受過長期的訓練——那些人雖然都蒙著麵,然而雙眸湛碧,一頭水藍色的長發在風裏獵獵飛揚,一望而知赫然便是鮫人。


    “站住!”朱顏厲叱一聲,手指一點,玉骨化成一道光呼嘯而去,想要截住當先的那人。然而那個人身形驟然後退,竟快如閃電地擊開了這一擊,隻聽“刷”的一聲,那些鮫人齊刷刷地握劍躍下了屋簷。


    朱顏一點足,跟著跳上了屋頂,一把將玉骨握在手裏。然而俯身看去,整個村子裏空空蕩蕩,底下已經再也沒有一個人影。那些鮫人竟像是一躍就消失在了虛空裏一樣。


    隻有屋後的水渠在微微蕩漾。


    她恍然大悟:這個屠龍戶聚居的村子裏,房前屋後那些四通八達的水網,原本是為了方便屠殺清洗鮫人而設,此刻反而成了鮫人們脫身的捷徑,那些鮫人——躍入水裏,立刻便無影無蹤,怎麽也找不到了。她俯身茫然地看著水麵上的波紋,直到聽到外麵再度傳來了聲音,才霍然驚醒。


    “郡主!郡主!”來的是管家,身後領著一大群的軍士。管家臉色煞白地跑了進來,一眼看到她才長長鬆了口氣:“郡主,你沒事?謝天謝地!”


    “我沒事。”她躍下了地來,四處查看。


    院子裏的血腥味比房間裏還濃重,令人作嘔。那些屠龍戶都已經死了,而且死狀極其淒慘,是被人一劍封喉之後再開膛破腹,在死時估計連一聲悲鳴都來不及發出來。看樣子,對方也是下手狠辣,顯然是做慣了這種刺殺的事兒。


    “又是複國軍!”統帥軍士的校尉一眼看到後院的慘況,嘀咕了一聲,立刻吹響了號角,四個角樓上瞬間回應以號角,旗幟閃動,隻聽四麵的水裏有東西被連續不斷地放下,似是在攔截著什麽。


    然而,水下忽地傳來刺耳的聲音,金鐵交擊,一路遠去。


    “可惡!居然把水下柵欄都砍斷了嗎?這些殺不盡的賤民!”校尉恨恨啐了一口,頓了頓,看到朱顏在旁,連忙賠笑,“讓郡主受驚了!幸虧郡主沒事,否則在下腦袋難保……”


    “沒事,”朱顏怔怔出了一回神,隻道,“複國軍經常闖入這裏嗎?”


    “是。簡直是令人頭痛無比。”校尉歎了口氣,“他們恨死了屠龍凡經常闖進來殺死我們的人,帶走籠子裏那些鮫人奴隸——哎,我都懷疑他們在這裏安插了奸細,否則我們防得這麽嚴,他們怎麽還能一次次來去自如?”


    朱顏卻沒有聽他後半截話,脫口:“那……申屠大夫也死了嗎?”


    “啊?那老家夥?應該也難逃一劫吧。”校尉歎了口氣,一邊說著,他一邊在屍體堆裏翻找,咦了一聲:“奇怪,申屠大夫不在這裏!難道是……”


    他立刻直起腰來,吩咐:“快去地下室看看!”


    “是!”軍士領命而去,不到片刻便跑了回來,“申屠大夫沒事!他.....他剛才正好在地下室裏配藥,壓根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太好了!”校尉拍了一下大腿,“這老家夥真是命硬!”


    第十二章:蘇摩


    在複國軍潛入刺殺時,申屠大夫因為正好在地下室裏配置藥物,所以躲過了這劫,然而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屠龍戶在看到地麵上同伴的屍體時,也不禁變了臉色,幸虧旁邊的校尉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住。


    “作孽……作孽呀!”他睜著昏花的老眼,捶著腿,迭聲道,“我就知道做這一行早晚是有報應的!”


    “是在下失職,回頭向總督大人自行請罪去。”校尉臉色也很不好看,低聲道,“好了,先別難過了……這邊朱顏郡主還等著你去看病呢!”


    “豬……豬什麽?”申屠大夫揮著手,老淚縱橫,歎著氣,“你看看,這裏人都死成這樣了,哪還有什麽心情給豬看病喲!”


    “……”朱顏氣得眉毛倒豎,強行忍住了衝過去揍他一頓的衝動——看在這屠龍戶年紀大了,眼花耳聾,又驟然遭受打擊的分上,算了。忍一忍,畢竟還得求他看病呢!


    “大膽!”管家卻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喝止,“赤王府的朱顏郡主在此,區區個屠龍戶,居然敢出口無狀?”


    申屠大夫聞聲轉過頭,睜著昏花老眼看了半天,疑問:“你是誰?口氣夠大呀?”


    管家涵養雖好,臉色也頓時青白不定。


    “好了好了。”校尉知道這個老屠龍戶的臭脾氣,連忙出來打圓場,拉著他的胳膊走到了朱顏麵前,“喏,這位才是赤王府來的朱顏郡主!聽見了沒?人家是個郡主,貴人呢!她的鮫人病了,特地趕過來讓你看看。”


    “喲……貴人?”申屠大夫皺了皺眉頭,鼻子抽了幾下,湊過去,嘖嘖道,“的確是貴呀……貴得很!用的是上百個金銖一盒的龍涎香吧?連群玉坊的頭牌們都用不起這麽好的香料呀……”


    他眨著迷糊的眼睛,一邊嘀咕一邊湊上去,鼻尖幾乎碰到了朱顏的胸口。朱顏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一把揪住這個老家夥的衣領,單手給提了起來,幾乎要抽他一個耳光:“老不正經的!找打呢是不是?”


    “哎,別別!”校尉嚇了一跳,連忙過來討饒,“這老家夥就是這樣。一把年紀了,又好酒又好色!今天看起來又是喝多了……他脾氣臭得很,郡主您別和他計較。”


    “我不和他計較,”朱顏冷笑了一聲,吩咐,“管家,把他給我帶回去!”


    “是!”管家帶著侍衛走上來,然而卻並未直接動手抓人,反而客氣地對那個老屠龍戶作了個揖,道,“申屠大夫,有請了。”


    “不去!”看到對方如此恭敬,那個申屠大夫竟是得了意,甩下臉來,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今天老子心情不好,哪兒都不去!”


    “你這老家夥!給你臉不要臉是吧?”朱顏氣得又要上去打他,卻被管家暗中拉住了衣角,偷偷搖了搖頭,附耳低聲:“郡主,那老家夥可賊得很,最好對他客氣點,否則他就算去了也未必會好好看病——萬一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幾味藥,把那孩子給治死了,那就……”


    “他敢?!”朱顏吃了一驚,大怒。


    “他有啥不敢的……一個老光棍,無兒無女孤家寡人的。”管家低聲,指了指那個滿身酒氣和血腥氣的老人,“他是屠龍戶裏資格最老的了,連帝君以前最寵幸的那個鮫人,秋水歌姬,都是他親手剖出來的——在葉城,就連總督大人都讓他三分呢.....


    “秋水歌姬?”朱顏吃了一驚。


    那個傳奇般的鮫人,據說有著絕世的容顏和天籟一樣的歌喉,一度寵冠後宮,無人能比。北冕帝對其神魂顛倒,甚至專門為她在帝都興建了望海樓,以解她無法回到大海的思鄉之苦。


    隻可惜這個絕世美人非常薄命,受寵不過五六載便死於非命。在她死後,北冕帝哀慟不已,罷朝數月,最後竟然想要追封她為皇後,並要安葬在隻有空桑帝後才能入葬的九嶷山帝王穀。此事自然引起了朝野大嘩,六部藩王齊齊上書阻止,尤其白王更為憤怒,幾乎引發了雲荒的政局動蕩。


    難道那個傳奇般的美人,竟然也是出自於這雙血汙狼藉之手?


    她有些為難:“那……他要是不肯治好這個孩子,要怎麽辦?”


    “沒事,讓屬下來處理。”管家和她說了一句,便朝著申屠烍走了過去,低聲說了幾句什麽,頓時看到申屠大夫表情大變,瞬間眉開眼笑,不停地點頭:“行,行!我馬上就跟你去!”


    “走吧。”管家含笑走了回來,“沒問題了。”


    “……”朱顏咋舌不已,“你是怎麽搞定的他?”


    管家笑了一聲,搖頭:“這般事,還是不和郡主說為好。”


    說吧說吧!”她的好奇心一下子提了上來,扯住管家的袖子,“你到底是怎麽說服他的,讓我也好學學。”


    管家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樂顛顛自動爬上馬車的申屠大夫,又看了看朱顏,咳嗽了幾聲,壓低道:“屬下剛才和他承諾說隻要肯好好地給郡主的鮫人看病,他在星海雲庭一個月的花費,便都可以算在赤王府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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