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癟嘴,笑眯眯地,不說話。屋子裏,顏溯拉了一張板凳,在侯玉萍身旁坐下。侯玉萍穿了一件長袖衫,洗的次數多了,逐漸褪色泛白。“哥哥吃完早飯就走了嗎?”顏溯柔聲問她。侯玉萍一怔,沒料到他突然問這個,緩了好半天,方才木然點頭。“我媽媽……”顏溯忽然說,“很久以前,去世了。”侯玉萍一雙眼睛盯住他,微光浮動。“她教會我許多東西。小的時候,我們住在沙漠邊緣,很大的沙漠,”顏溯伸出雙手比劃,“他們在那裏有一座巨大的基地,媽媽送我進去訓練。那時候特別累,媽媽每天早上為我準備早餐,都要按著我的肩膀告訴我,今天一定會有好事發生。”“每一天?”侯玉萍張了張嘴,嗓音幹澀。顏溯點頭,篤定,笑了笑:“每一天。”“那…你媽媽一定很好,”侯玉萍目光黯然,“我媽根本不做飯。”“你還有哥哥,不是嗎?”顏溯說。侯玉萍抬起頭,眨巴眼睛:“嗯。你為什麽住沙漠裏,什麽基地啊?”“嗯……”顏溯想了想,不尷不尬地解釋:“訓練士兵的基地。”“哦,你是警察,肯定要訓練。”侯玉萍顯然不會傻到還相信他們隻是學校老師。顏溯微赧,摸了摸鼻尖,輕聲道:“其實那會兒我挺恨她的,我不想呆在那裏,太累了,每天都是訓練。”侯玉萍兩隻手在身前交錯。顏溯看著她的眼睛問:“我能看看你的胳膊嗎?”侯玉萍縮了縮,不過顏溯那雙眼睛太清亮,似乎能看透一切,隱瞞毫無作用,侯玉萍猶豫半晌,將袖子擼起來。顏溯握著她的手腕,觸手便是骨架,發青的皮膚上,兩三個針孔,刺眼得緊。“媽媽紮的?”侯玉萍垂下眼睛:“嗯。”“疼麽?”“難受。”侯玉萍吸吸鼻子,眼角不聲不響地湧出淚水:“疼。”顏溯垂首,深吸口氣,他感到有些壓抑,伸出手,大拇指揩拭掉小姑娘眼角淚花。微涼的指腹,侯玉萍卻從其中感受到奇異的溫暖,信任的天平逐漸向顏溯傾斜。“討厭媽媽嗎?”“討厭。”侯玉萍毫不猶豫。“為什麽?”“她罵我和哥哥是野種,”侯玉萍聲音大了些,顯出幾分激動,“明明她才是……她才是,神經病,瘋婆子!發病了就打我們,病好了又跪下求哥哥原諒她,她憑什麽!”顏溯沒說話,默默地聽著侯玉萍發泄。小姑娘站起身,焦躁又不安地踹著牆壁。顏溯坐在小板凳上,半晌,才幽幽地、低聲道:“我媽媽死了,為了救我,被那些人殺死了。”侯玉萍回頭望向他。“媽教了我許多東西,最重要的是,何為失去。”顏溯撇開嘴角,笑意很淡:“她的死讓我明白,我不想失去她。”“我寧願她死!”侯玉萍尖叫。顏溯搖頭:“那哥哥呢,你想失去他麽?”侯玉萍後退兩步,跌坐在地,攏著兩隻膝蓋,失魂落魄地哭泣。“至少,在他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前,你還能救他,不是嗎?”他怎麽能背負著弑母的罪名走向人生終點?殺了周巧蓮並不能解開心結,隻會徒然地增加怨憤,讓活下來的妹妹失去在這世間盡剩的親人,讓她背負他身後全部的罵名。“你們……”侯玉萍嚎啕大哭:“救救我哥哥!”顏溯走出侯玉萍家,步伐不大穩,被門檻絆了一跤,眼看要摔倒,嚴衍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他們在西區穿城河後邊,半山腰的小木屋裏。”顏溯反抓緊嚴衍的胳膊:“快去!”嚴衍深深地注視他,重重點頭,回頭朝沈佳使了個眼色,留下兩位民警陪著顏溯和侯玉萍,轉身帶人去小木屋。周巧蓮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變成今天這樣,親生兒子將屠刀揮向了母親。侯玉磊把她綁成了粽子,卻不急著殺死她,他似乎非常享受,母親驚恐而絕望的表情。周巧蓮渾身雞啄米似的哆嗦著:“玉磊,你做什麽?我是你媽!”侯玉磊笑了,那笑容陰森而可怖,他戴著眼鏡,鏡片厚的像是啤酒瓶底,他手裏拿著根血一般鮮紅的絲巾,在風中搖來晃去。“我沒媽!”青年幹瘦的臉扭曲猙獰,他猖狂大笑:“我他媽就是個下賤的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