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了敲會長辦公室的門,過了會兒,滕榮的聲音響起來了:“請進。”此時的會長辦公室裏隻有一張書桌,一把椅子。滕榮正專心伏案在一本紙質筆記本上寫著什麽,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直到導覽問道:“能請問會長在忙些什麽嗎?”滕榮才停筆,抬起頭,道:“當然,當然,這是為一個月後的阿爾塔維斯祭準備的舞台劇的劇本。”滕榮大方地拿起本子,對導覽隊眾人道:“不介意提前知道劇情的話,可以看一看。”阿爾塔維斯祭似乎在這些成員們心中有著不小的分量,一個男人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問道:“就是……就是那個傳說中一年一度的祭典嗎?”隊伍裏的其他人也都很興奮,正當悟醒塵疑惑不解之際,導覽說道:“每年的冬至,總部都會舉行一場大型聚會,根據古老的傳說,冬至是索斯魯科力量最弱的時候,惡的化身阿爾塔維斯常來騷擾他,折磨他,為了幫助索斯魯科度過難熬的冬天,人們會在冬天到來的這一天舉行盛大的祭祀,以驅趕爾塔維斯。不過在總部,大家更喜歡稱呼這一天為節日,或許你們中對‘節日’這個詞有些陌生,這是一個遠古的概念,或許你們中已經有人在分部度過了在春天鼓勵生育的情人節,在夏天,為了感恩太陽的饋贈,進行的持續三天的感恩節,秋天時,有慶祝豐收的勞動節,每年十二月的最後一天是新年節,經過這一天,日曆進入新的一年,人們也會跟著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不過隻有在總部,才會慶祝阿爾塔維斯祭這個節日。”導覽又說:“節日逐漸成為了人們生活的期盼,節日增加了生活的儀式感,正是節日把人和動物區分了開來,動物也狩獵,也進食,也繁衍生息,但是隻有人,狩獵,進食,繁衍生息,祭祀,慶祝,慢慢地,阿爾塔維斯祭這個節日將會在分部推廣運行。”眾人傳遞著撫摸筆記本的紙張,聽著導覽的話,欣羨又激動。導覽打開了一扇門,說:“這裏就是畫廊的入口了。”又是一陣騷動,還有人發出倒抽涼氣的聲音。悟醒塵左右兩邊的會員都握緊了雙手,閉目祈禱了起來,念著:“靈魂歸一,聖畫家,偉大與你同在,親吻你的雙手。”他們的呼吸急促,快要透不過氣來了似的。赤英倒很冷靜,悟醒塵小聲問他:“畫廊在會員心中地位這麽高的嗎?”“這座畫廊可是聖地,都是為了朝聖而來的。”赤英說道。朝聖的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彎腰鑽進了畫廊。悟醒塵跟著赤英,走在最末。踩著畫廊裏的樓梯了,他回頭看了看,那一直引領隊伍的導覽此時還在和滕榮說話。導覽和悟醒塵的目光相接,朝他走了過來。他關上了門,走在悟醒塵身後。“這裏就是滕譽先生生前的創作了。”導覽在一片低低地禱告聲中開腔。他的聲音和語調原本就很溫和,帶有一種讓人難以輕易拒絕的親和力,在畫廊裏,他把音量放得更輕,這使他聽上去更親切了,而在說起滕譽的名字時,他的聲音顫抖了下,不免叫人動容。“滕譽先生擁有一位偉大畫家的靈魂,這靈魂輾轉幾世,帶著數個世紀的記憶來到了他的肉體裏,然而這靈魂的能量太過強大,以至於超出了他肉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以至於燃燒了他的生命,但是世人並不理解他,沒有人為他分憂解難,他們認為他是瘋狂的,瘋癲的,他們將索斯魯科認成了阿爾塔維斯。兄弟姐妹們,這就是偉大必須付出的代價,這就是偉大的必經之路,孤獨,嘲弄,死亡……”導覽深深吸進一口氣,有人低呼:“親吻你的雙手!!”幽暗的燭火抖動了一下。悟醒塵確定這個人的句末一定帶著一個感歎號,或許是兩個。“現在大家看到的這些畫作……”導覽的聲音略顯沙啞了,“單薄的語言隻能形容畫麵,卻無法概括出每一筆後的內涵,這些十六世紀的荷蘭街景是多麽快樂,這些十八世紀的巴黎沙龍,什麽樣的新奇玩意兒都有,一個多元化大都市悄悄在這裏展露頭角。”有人問:“什麽是多元化?”問問題的人看上去十七八歲,說起“多元化”這幾個字來,鸚鵡學舌,學得還很不像。悟醒塵奇怪了,他記憶中,多元化並不是什麽消失在通用語裏的詞匯啊。或許在他昏迷的十年間,它消失了。這是常有的事,在考證古籍時他常遇到這樣的問題,一個文字組合在3000年的手抄書上還出現過,到了3002年,整個終端都找不到它的蹤跡了,這種時候就得求助於別人的記憶了。這種情況一經發現就得和上級報備。導覽解釋道:“就是絢麗多彩的意思。”他繼續說:“你們看,這些二十世紀的女人是多麽孤獨啊,這些水墨描繪的竹子是多麽高潔,還有一些的含意或許隻有滕譽先生才能說個明白了。”眾人沉默了,氣氛壓抑,連呼吸聲都很低。悟醒塵看著走廊兩邊的畫,一幅尺寸很小的蓬頭垢麵的老人啃咬一具裸露人體的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昨天並沒有見過這幅畫。難道又是他的記憶出了問題?他轉身問導覽:“這幅畫一直都在這裏嗎?”導覽說:“這是會長昨晚整理舊物的時候找到的,大家也都沒見過。”悟醒塵鬆了口氣,可又不解了:“十年過去了,還能從舊物品裏麵找出新的畫作?應該早就已經整理完畢了吧?”導覽笑了笑,說:“新人類的工作效率太高啦。”導覽隊已經陸陸續續走出了畫廊,來到一樓了,一樓坐著些沐浴在白紗似的陽光下盤腿冥想的人。導覽道:“那麽今天的導覽到此結束,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了。“有人選擇加入冥想的人群,有人選擇去外頭透透氣,赤英一眨眼就不見了,悟醒塵還是被x12吸引了應該稱它為《叛逆天使的最後一次墮落》。他繞到了它前麵,不由想道:如意齋回來會是為了這幅畫嗎?告別儀式的當天他在瞻仰滕譽遺容的時候,還因為把這幅畫從滕譽躺著的棺材裏抽出來而和人打了一架。對啊,這幅畫難道不是應該已經按照滕榮的意思和滕譽的遺體一起被火化了嗎?悟醒塵一敲腦袋,這麽重要的一件事竟然現在才想起來。“看來您很喜歡這幅畫。”導覽的聲音從悟醒塵一側響起。悟醒塵便問他:“印象中,滕榮先生原本是要將這幅畫和滕譽先生的遺體一起火化的吧?”導覽道:“是的,但是大家都覺得這樣未免太可惜了,又因為會長當時被正義處帶走了,大家便自作主張,將它保存了下來。”導覽微仰起頭,看著油畫,不無感慨:“這樣一幅傑作,誰會忍心燒毀它呢?”悟醒塵點了點頭,就算放在地球博物館裏,這幅畫也絕對是所有油畫展品中的佼佼者。它出色的光影對比,對人物表情的細微刻畫,對永恒主題不乏新意的描繪,都對得起“傑作”這樣的讚歎。或許這也是如意齋為什麽這麽牽掛它的原因吧。“聽會長說,您是來打聽關於如意齋先生的事的吧?”導覽問道。“你也知道如意齋?”悟醒塵驚訝地看導覽。導覽笑了兩聲,說:“因為對畫作小有研究,涉及繪畫保管的問題,大家都會來谘詢。”他道:“當時如意齋先生來到總部,負責接待他的會員聲稱如意齋先生提出想要最後再看一眼這幅畫,這幅畫當時和其他一些物品一起捐贈給地球博物館時,他參與了鑒定的工作,與它頗有淵源。”悟醒塵道:第66章 5.1.4(下)iii想到如意齋,悟醒塵說道:“所以十年前的二月十一號晚上,如意齋來訪,參加了你們的聆聽會,聽說他在會後還扶一個因為情緒激動而暈倒的成員回房休息了?”“是的,就是在那位成員的房間裏,如意齋先生告訴了大家畫作草圖的秘密,在幾位成員的陪同下,大家一起去了保管畫作的房間,試圖確認那畫作背後的神秘草圖確有其事。”“您也參與了嗎?”悟醒塵急著問道。因為通用語省略第一人稱主語的習慣,他很難從導覽的敘述中分辨出他是否也參與了這場行動。導覽問道:“您是指聆聽會還是指確認草圖的事?”悟醒塵不耐煩地道:“兩件事你都親身經曆了?”導覽點了點頭。“結果一無所獲?”“一無所獲。如意齋先生建議這幅畫作可以命名為《叛逆天使的最後一次墮落》後就離開了。”導覽歎息了一聲,仍舊仰望著那畫作:“這個名字非常貼切,您不覺得嗎?大天使米迦勒和墮落成惡魔的路西法戰鬥的主題在文藝複興時期的油畫創作中屢見不鮮,但是這一幅……”導覽看了眼悟醒塵,欲言又止。剛才因為不可避免的通用語習慣使得他和導覽的對話一度陷入了在原地打轉的局麵,現在,兩人的交流又因為備受推崇的追求對方‘意會’的禮儀而停滯,悟醒塵忽而感到一陣厭煩,聲量不由高了,道:“您有什麽想法,大可直說。”導覽撓撓鼻尖,抱以一個羞怯的笑容,輕聲說道:“從這細膩的筆觸,上色方式,慣用色彩,對花朵的細致描繪,您看這朵向日葵,仿佛真的一樣,和楊勃魯蓋爾為貴婦人伊莎貝拉繪製的《伊莎貝拉造訪美術工坊》裏出現的向日葵可以說是如出一轍,另外您再看畫麵上方的光影處理,和魯本斯流傳至今的《逆天使的墮落》一樣,沒錯,魯本斯有一幅畫作的主題和這幅是一樣的,都是取材自《聖經》,不過讓人疑惑的是,雖然這幅畫透露出楊勃魯蓋爾與魯本斯合作繪製的可能,他們兩人倒是經常合作,最出名的要屬那幅《從戰場歸來的戰神》了吧,當時魯本斯為了突出他所繪製的人物還特意重畫了畫麵的右下角,不過無論是楊還是魯本斯,兩人擅長的人體結構都是非常符合文藝複興時期的標準的,講究人體肌肉線條,突出力量美感,可是這幅畫中的人物卻更接近楊的父親老彼得勃魯蓋爾那個年代的風格,人物的輪廓更簡單,表情更肅穆,突出一種悲憫的感覺,以文藝複興的角度來看,這樣的人物創作是缺乏人性的。”導覽頓了頓,笑了出來,又是一聲歎息,但這歎息後緊跟著的卻是不無欣慰的輕快語調:“可能繪製出這幅畫作的人既不是魯本斯,也不是楊,也不是楊的父親,他是一個身體裏住著這些偉大畫家靈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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