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層的高度足以讓他粉身碎骨;也想過帶他出門,輪椅一不小心脫出手去,馬路上來往的都是匆忙的汽車…隻是計劃都不周全,她也下不去手,每每不了了之,直到那天電視裏播出了綠茶被下毒的新聞,李芳又在網絡上查到不少加以亂真的“官方消息”,兩人同時覺得時間到了。據說飲料加工廠有員工對產品線下了毒鼠|強,有一整個批次的綠茶被影響了,而這個批次已經流向了全國。雖然每瓶綠茶都被下了毒,但起碼有一些是有問題的。李芳倉促地行動,必須趕在有問題的綠茶下架之前買到它。她走遍了大小超市,終於買到了那個批次的綠茶,是這兩天剛運到本市的,生產日期十分新鮮,她撫摸著那瓶綠茶對丈夫說,現在就差毒鼠|強了。她企圖從網上購買毒鼠|強,但政府管得緊,沒搜到任何購銷信息,她又年紀大了,不懂電腦,於是隻好放棄。這時她想起了鄉下的親戚,以前聽說過他們那兒有吃老鼠藥自殺的事情,於是她立馬打了個電話過去,尋機問了老鼠藥的事兒。一聽說他們那兒還有人在偷偷賣毒鼠|強,她連忙定了第二天的火車票回了鄉下,通過親戚找到了當地的小販,在用買來的活雞試了藥性後,她將毒鼠|強藏在酵素粉的包裝裏,成功地帶了回來。下毒的材料齊了,這下就差執行了。盡管在心裏反複幻想過吳誌勇死後的情形,每次都感到十分輕鬆,但真的麵對抉擇時,她發現接受不了他的消失。丈夫明明是個累贅,她已經不再把他當個男人來看待,但已經習慣了這種日子,即便他忘了怎麽說話,忘了怎麽大小便,隻要一想到他要消失了,心髒就像被人挖掉一塊似的。有些時候,人是要逼一逼的才能下決心的。李芳還是決定按原計劃執行。機會隻有一次,而她決不能錯過。丈夫也是這麽想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下定決心後,李芳仍是深陷焦慮之中。除了重病的吳誌勇,她從未對其他人說過她的計劃。要是她說了,這場悲劇便不會發生,一般人都能看出她計劃裏的漏洞來,萬一網上的那些小道消息是假的呢。但這時李芳被恐懼攝住了靈魂,被利益蒙住了雙眼,被困境絆住了雙腳,她的思維變得狹窄,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終於,她在給丈夫熬的粥裏加了毒|藥,此後的一切就如視頻中所拍攝的那樣吳誌勇死了。毒蛇最終啃噬了李芳的心靈,她的心從此空了很大一塊,那塊東西跟著丈夫一起消失不見了。直到上門來查看情況的警察告訴了她綠茶投毒案的實情,那一刻她才如夢初醒,原來一切不過她與丈夫一同編織的美夢,美妙卻荒誕。他們一起犯了一個不可回頭的錯誤,錯得離譜,大錯特錯。等回過頭來時,迷霧不再,一切顯得簡單而明了,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竟然這般愚蠢,連消息是假的都想不到。幸好警察沒有懷疑,隻以為吳誌勇是病逝,他的疾病症狀恰好與毒鼠|強發作時的情形相似,但吳誌勇卻再也沒法醒來了。警察走後,李芳一個人在客廳發呆,她的毛孔張了開來,在大夏天裏出了冷汗。隨即,她想起了兒子,想起了丈夫,此時回想起的是歲月長河中他們最美好而可愛的模樣,是人生中她與他們共同經曆過的那些最閃耀的瞬間,跟著連滿是柴米油鹽的重複的每日每夜都顯得生動起來。李芳唰地站了起來,在客廳來回踱步,既然丈夫為了他們而死,那麽,她一定不能讓他白死。李芳的大腦迅速運轉著,她想起警方告訴她綠茶案的案情,又看到茶幾上的餅幹罐,裏麵是前幾天在小店裏買的散裝餅幹。這種餅幹上有白色的糖粉,恰好和毒鼠|強的白色粉末十分相似。她當機立斷,決定模仿綠茶案,為丈夫的死編造一個新的案件出來。在家裏的餅幹撒上毒鼠|強後,她取了幾塊放在兜裏,又帶了一撮毒粉來到家附近的食品店,老板娘十分熱情地接待了她。那天是個晴天,陽光燦爛,李芳卻覺得寒風刺骨,還以為太陽結了冰。她故意挑剔蛋卷,讓老板娘反複更換了好幾次商品。趁老板娘埋頭尋找蛋卷的間隙,她將下了毒的餅幹混進門口的餅幹桶中,再撒了一些毒粉上去,隨後她上下翻動餅幹,買了一些回家。回到家後,她將有毒的餅幹藏在安全的角落裏,給接觸過毒鼠|強的物品做了一次徹底的清理。兒子回來後,她拒絕將遺體火化,借口要等娘家的人過來參加葬禮,先將遺體送去了殯儀館的冷藏室,此後便是等待。等時機成熟時,吳誌勇將搖身一變,成為毒殺案的一名無辜受害者。按照保險公司的理賠條款,被謀殺屬於意外險的賠付內容。隻是沒想到,她的這次自作聰明又留下不少漏洞來,這下她連自己也搭進去了。在李芳家中取來的狗糧裏發現了山梨酸鉀成分,狗糧中另一些微量有機物也與毒餅幹中的成分一致。李芳承認,當時她著急下毒,給餅幹撒老鼠藥時使用的是小狗的食盆,她是個持家的女人,不舍得家中的鍋碗瓢盆。所以餅幹上沾了狗糧,即使含量十分之小,還是被靈敏的化學儀器測了出來。李芳的兒子趕到時滿臉通紅,對著警員大吼大叫,他壓根不信溫柔的母親會殺人。直到李芳流著淚對他點頭承認,他還愣了好一會兒,堅定地問她,是不是警察威脅了你。李芳老淚縱橫,無顏麵對兒子,也無法說出殺死他父親的緣由,隻能一聲聲地痛哭,哭到不能自己,不能呼吸。吳旭見到母親這樣,憤怒地掀翻了一張桌子,踩爛了一堆文件,最後發現無濟於事,於是與她一起哭了起來。一人坐在椅子上,一人坐在地上,皆泣不成聲。俞任傑好心地從抽屜裏取了一包夾心餅幹遞給他們:“擦擦眼淚,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哭。”見到吳旭的怒視,他才意識到說錯了話,也送錯了東西,於是將餅幹帶了回去,換了幾條長鼻王夾心卷又送了一次,但他們還是沒吃。那天,他們什麽都沒吃,連一口水都沒喝。吳旭一直在警局待到半夜,他離開的時候恢複了力氣,可以說是大步地踏了出去。離開前他對母親說:“我回去找最好的律師,媽媽你一定不會有事的,過幾天就能回家了!”李芳說的沒錯,她的兒子天真得不行,還盲目地樂觀。幾天後,盧冰與徐佳瑩被害的案件的審判結果出來了,王秋生的律師企圖以他精神不健全為由,要求輕判,但精神科醫師駁回了這個說法,證實王秋生的精神能力處在正常範圍。法庭宣判定王秋生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死刑兩字出來的時候,王秋生在被告席苦苦掙紮,大喊冤枉,他說他要上訴。出了法院的大門,王秋生的妻子被受害人家屬團團圍住,他們義憤填庸地詛咒她,拉扯她,往她腦袋上扔臭雞蛋。她的衣服破了,頭發髒了,臉上被抓出幾道清晰的血痕…受害人家屬還沒有從悲痛中走出來,又陷入了深深的憤怒中去,王秋生一人的性命抵不了兩條鮮活的生命。不,在家人的眼中,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能用來與她們相抵。而且,他有什麽好冤的?為什麽沒有懺悔求饒?他們這麽憤怒地問著。王秋生被判死刑的消息傳來那天,深夜裏,程斌在睡夢中聽見客廳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他睜開眼睛,發現客廳的燈是亮著的,狐疑地下了床。打開房門,隻見俞仁傑正抱著薯片斜躺在沙發上,像隻覓食的老鼠。見到程斌,俞仁傑嘴裏的薯片發出哢嚓一聲,碎成幾片落在沙發上。程斌不禁皺起了眉頭,俞仁傑見狀立刻坐了起來,清理了沙發上的碎屑,又心虛地衝他笑了一笑。這一笑,程斌發覺,竟然無比的好看。“睡不著?”程斌倚著門框問他。“你猜?”俞仁傑的聲音空落落的,和夢遊似的,緊接著他歎了口氣:“好像挺顯而易見的。”“在想什麽?”程斌接著問道。“你再猜?”這次,俞任傑並沒有自問自答,而是靜靜地望著他。他握著薯片袋的手指又細又長,在暗淡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想案子呢?”“嗯,其實也沒什麽,就是覺得他們都不該死,”他頓了一頓,補充道:“我是說,他們所有人,都不該死。”“我還以為你真沒心沒肺呢,”程斌嗤笑一聲,隨即轉為一個微笑:“稍微喝點啤酒怎麽樣?我陪你坐會兒。”那天夜裏,程斌特例允許俞仁傑喝他的酒。從冰箱中取出的啤酒冒著清涼的氣泡,從喉嚨滑下時一同帶來了些許寧靜的感覺。程斌和俞仁傑坐在陽台上,望著窗外的點點星光,偶爾幹杯,很少說話,這晚幾乎成了許多年前程斌錯手將俞仁傑推下樓梯後,他們相處最融洽的一次。那天程斌還發現了一個秘密,他並未告訴俞仁傑那天夜裏的月亮特別亮,特別美,亮得攝人心魂,美得驚心動魄。俞仁傑還沉浸在案子中,無心賞月,程斌便未提起,隻自己靜靜地看著月亮,享受夜風的輕撫。為了紀念這枚月亮,程斌決意下廚,他進廚房炒了一盤小菜。等他興匆匆地端出來時,卻發現俞仁傑已經睡著了。睡顏安詳。俞任傑的內心比外表看起來更為柔軟,卻沒程斌想得那般脆弱。如此很好。程斌微笑著,將小菜放進了冰箱,為俞任傑蓋上了一條毛毯。再度望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後,他也回了房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熊貓刑偵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蕭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蕭純並收藏熊貓刑偵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