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還魂大補湯?”大司命皺眉,“沒


    有我的命令,竟敢擅自讓帝君進飲食!你是想砍頭嗎?”


    “屬下不敢……”總管連忙屈膝下跪,語氣惶恐,神色卻並不慌亂,“但青妃娘娘掌管後宮,一怒之下當場就會把奴才拉出去砍了——奴才隻得一個腦袋,隻怕留不到大司命現在來砍。”


    “……”大司命知道這個在內宮主事幾十年的人向來圓滑,在這當口上自然哪邊都不得罪,隻能作罷。掀開帳子隻看得一眼,便鬆了一口氣,道:“還好,魂魄還沒散。”


    聽到這句話,總管也是長長舒了一口氣。


    前一段時間,北冕帝忽然風眩病發,不能視物,不理朝政。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一直不見好轉,可把侍從們折騰得夠嗆。帝君病重期間,內宮由青妃管理,政務則交給了大司命主持。


    對於此,朝廷上下都覺得驚詫不已,不知道作為最高神職人員的大司命為何取代了宰輔、忽然回到了朝堂上——直到那時候,很多人才想起來:大司命在俗世裏的身份、其實是北冕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讓一直超然物外、不屬於任何一個派係的大司命出麵主持朝政,不會破朝堂上微妙的平衡,大約是北冕帝的良苦用心。然而,眼看著數月來帝君病勢日漸沉重,毫無起色,雲荒上下的局麵便又漸漸微妙起來。所以連精明圓滑的大內總管都一時間舉棋不定,不知道站哪一邊,隻能兩頭討好。


    大司命


    皺了皺眉頭,巡視了一眼屋子裏,問:“藥碗在哪裏?”


    總管連忙道:“娘娘親自喂帝君喝了藥,便將藥碗一起帶回去了。”


    “……倒是精明。”大司命看了看昏迷的帝君,半晌道,“你退下吧,這裏由我看著,保你無事。”


    “是是。”總管如蒙大赦,連忙退出。


    很快,外麵所有的聲音都寂靜了下去。大司命卷起紗帳,默默看著陷入昏迷已久的帝君,神色複雜。


    躺在錦繡之中的,活脫脫是一具骷髏:臉頰深陷,呼吸微弱,一頭亂發如同枯草,嘴唇幹裂得像是樹皮,完全看不出當初縱馬揚鷹、指點江山的少年天子模樣。轉眼三十年啊……昔年冠玉一樣的少年郎,如今已經蒼老憔悴如斯。


    “阿珺,你怎麽就老成這樣了呢?”他看著病榻上的帝君,喃喃。


    北冕帝氣息微弱,似乎隨時都要停息。然而,雖然陷入昏迷日久,口不能言,聽到這樣熟悉的稱呼,似乎全身顫了一下。


    “算了,讓我再替你續一下命吧!”大司命喃喃,從袍袖中拿出了那一枚黑色的玉簡,開始默默祝頌——在他的召喚下,法器開始發出光芒。同一瞬間,戴在帝君左手的皇天神戒也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皇天被激發,呼喚著帝王之血。


    在血脈的聯結下,大司命操控著皇天,經由神戒向垂危的病人體內注入了力量。北冕帝臉上的灰敗漸漸褪去,仿佛生命力被再度


    凝聚回了軀體裏。


    可是,不知為何,卻始終未能睜開眼睛。


    半個時辰過後,大司命終於施法完畢,似乎極累,一個踉蹌扶住了麵前的案幾,臉幾乎貼近了北冕帝的胸口。


    “咦?”那一瞬,大司命似乎是看到了什麽,忽然怔了怔。


    北冕帝的心口上,居然隱約透出微弱的不潔氣息!


    他不由得抬起手,按住了北冕帝胸口的膻中穴,那裏並沒有任何異常,心髒還在跳動。他頓了頓,又臉色凝重地將手指按在了帝君的幹枯開裂的唇上,從嘴角提取了殘留的一點藥漬,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如總管所說,這藥的配方裏果然有雲荒至寶雪罌子和瑤草,還有其他十二種珍貴藥材,每一種都價值萬金,可見青妃為了保住帝君的性命早已不惜一切代價。


    然而最他吃驚的是,其中隱約還有一種奇怪味道。


    那不是草藥的味道,而是……


    大司命沉吟了許久,將手指按在北冕帝的胸口,一連用了幾種術法,卻絲毫不曾有作用,不由得頹然放下手來,百思不得其解:青妃的藥,看上去完全沒有任何問題,而帝君服用之後病勢並未曾因此惡化,可是不知為何,卻始終未能睜開眼睛。按理說,在他用攝魂術將北冕帝的三魂七魄安回了軀殼之後,對方應該即時回複神智,為何會是現在這種情況?


    身為雲荒術法最強的人,大司命此刻卻一籌莫展。


    “禦醫看不出


    名堂,連我也看不出什麽不對勁。青妃那個女人,實在是厲害啊……”大司命苦笑起來,對著昏迷的人低聲,“當年她不留痕跡地害死了阿嫣,十幾年後,居然又來對付你了?”


    病榻上的帝君沒能睜開眼睛,卻似乎聽到了這句話,身子微微一震。


    大司命忽然咬牙:“總不能兩次都讓她得手!”


    話音未落,他手腕一轉,手裏的玉簡轉瞬化為一把利劍。大司命橫劍於腕,唰地一聲割裂了血脈,將滴血的手腕轉向了北冕帝的胸口。同一瞬間,握劍的手一轉,竟然向著病榻上北冕帝的心口刺落!


    那一刻,北冕帝全身劇震,卻無法躲閃。


    劍刺中心口,鋒芒透入,北冕帝的身體忽然一陣抽搐,仿佛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操控著,竟然整個背部淩空騰起了一寸許——他的身體懸在空中,劇烈地抽搐,劍芒落處,心口有什麽血紅色的東西翻湧而出!


    那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蟲子一樣的東西!


    那些蟲子被劍芒所逼,感覺到了危險的逼近,刹那間從帝君心口湧出,瘋狂地四散。然而剛離開寄主的軀體,轉瞬聞到了半空滴落下來的血的腥味,忽然間重新聚集,如同一股血潮,朝著滴血的手腕撲了過去!


    “定!”大司命手腕翻轉,手指一動,瞬地釋放出一個咒術。一道冰霜從天而降,將那些細小的東西瞬間封凍!


    “果然是這種東西?”大司命不可思


    議地盯著那些小東西,喃喃。


    他手腕微微一動,那把利劍轉瞬恢複成了玉簡,被納入袖中。老人低下頭去,將地上的其中一個蟲子挑了起來,細細端詳,露出一絲恍然:“厲害,果然是蠱蟲……雲荒罕見之物。聽說青妃的心腹侍女阿措來自中州,頗為能幹,不料連這等東西都會?”


    北冕帝躺在病榻上,全身激烈地顫抖,心口上的血尚未凝固——剛才那一劍若是再深得半分,他便真的要被親兄弟斬殺於榻上了。


    “蠱蟲是一種有靈性的惡物,若非得知寄主即將被殺,否則是不會離開身體的。”大司命冷笑了一聲,看了一眼帝君,“而我和你身上流著一模一樣的血脈,所以那些蠱蟲被逼出後,便會被我的血吸引。”


    原來,方才險到極處的那一劍、竟是此意?


    大司命嗅了嗅蠱蟲,頷首:“這樣隱秘的蠱,又被其他藥材的味道重重掩飾著,即便是最高明的禦醫也看不出異常——隻有服下去的人才會明白不對勁,可是,你又已經完全不能說話。”


    北冕帝的肩膀微微發抖,眼瞼不停抽動,似乎想極力睜開眼睛來。


    “這是降頭蠱,”大司命仔細端詳了一下那小東西,淡淡,“看來,她不是想要你的命,隻是想要控製你的神智罷了。真是個厲害的女人啊……”


    說到這裏,大司命忍不住諷刺地笑了起來:“一邊給你用起死回生大補方,另一


    邊卻給你下了降頭蠱——她這是打著如意算盤呢!萬一救不回你的命,就把你做成可操控的傀儡?這女人,倒是有本事。”


    昏迷裏的人身體又顫抖了一下,氣息轉為急促,眼球急速地在眼瞼下轉動。


    “這些蠱蟲已經養到那麽大了。看來,她至少喂你吃了三次藥了吧?”大司命看著地上那隻頭發絲大小的蠱蟲,冷冷,“幸虧我及時識破,不然,阿珺,你真的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到這裏,大司命歎了口氣,一隻手托起帝君,在胸口的膻中穴上劃了一個符咒——流出來的血迅速地減緩,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北冕帝急促地喘息,臉色慘白,嘴唇不停地顫抖。


    “好了,現在沒事了,你不用急。”大司命俯下身,用絲絹輕輕擦拭著帝君七竅裏沁出的血跡,語氣溫柔,“放心,我可不願意你落到那個女人手裏……堂堂空桑的皇帝,就是命當該絕,也輪不到被那個女人操控吧?”


    北冕帝吐出了毒血,呼吸平順了許多,然而依舊無法睜開眼睛。


    “唉……你知不知道,自從你病重以來,朝廷上下都在勾心鬥角?你的妻子,你的兒子,你的心腹大臣,六部的藩王,沒有一個不各懷心思,又有哪一個是真心為了你好?”大司命歎了一口氣,坐在了胞兄的榻前,“阿珺,空桑在你治下雖然日漸奢靡墮落,但你好歹也不算是個昏君,


    怎麽會落到今日這種地步的呢?”


    北冕帝喉嚨中咳咳作響,似乎竭力掙紮著,想要說出什麽話來。


    “你想說什麽?”大司命卻是笑了起來,看著垂死的人,“求我救你?還是求我早點殺了你?”


    這個仙風道骨的老人,在此刻臉上的表情卻是奇特的,似是邪惡,又似是憐憫,俯視著被困在病榻上的胞兄,搖頭歎息:“抱歉,阿珺。雖然你病入膏肓,我卻還要留著你的命有用——”


    北冕帝在病榻上急促地呼吸,喉結上下滑動,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對了,差點忘了今天來是有正事要辦的。”大司命從懷裏拿出了一張紙,卻是早已寫好的奏章,放到了帝君麵前,“來,既然我救了你的命,你先替我簽了這個。”


    北冕帝睜不開眼睛,隻能緩緩地搖著頭。


    大司命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冷笑:“怎麽?你想知道這上麵寫的是什麽?嗬嗬……放心,是個好消息:你的嫡長子想要還俗了,需要請求你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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