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夢遊似地回到了房間,看著那一堆價值連城的珠寶,呆呆地出神。


    在這一刻,雖然家人在旁,珠玉環繞,然而她的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荒涼無助,就像是一個人站在曠野裏,空蕩蕩的什麽也看不到。她想要哭,卻連哭都不能,因為能讓她放心大哭出聲的那個懷抱也已經不存在了。


    淵……淵,如果你還在這裏該有多好,至少我還可以找到你傾吐一番、好好的大哭一場。可是到現在,連你都已經離我而去。


    如果你在,會建議我怎麽做呢?


    盛嬤嬤不知道郡主在想什麽,便也在一旁陪著,隱約擔心——郡主這次回來之後,心裏忽然就多了許多事,再也不曾展露以前那種


    沒心沒肺的歡顏了。那個明亮快樂、充滿了活力的少女,似乎一去不複返。


    “嬤嬤,”朱顏低頭把玩著那一顆價值連城的駐顏珠,沉默了許久,忽然輕聲道,“你覺得……我嫁到白之一族如何?”


    盛嬤嬤楞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那個白風麟今年二十五歲,聽說長得俊秀斯文,做事妥帖細心,是六部許多少女的夢中情郎。”


    “是嗎?”朱顏喃喃,吐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忽然道:“那就替我寫一封回函給白風麟吧……就說他的禮物我收下了,很喜歡。”


    “什麽?”盛嬤嬤吃了一驚,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回頭你也去和母妃私下說一聲,”朱顏一邊說著,一邊將那顆緋紅色的美麗珠寶托在掌心,凝視著珠子上流轉出的光華,“就說我願意嫁給白風麟。讓她別擔心了。”


    盛嬤嬤還是說不出一句話——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就看出小郡主對白風麟心懷不滿,對婚嫁更是抗拒得很。此刻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嚇人。


    然而朱顏苦澀地笑了一笑,什麽都沒有說。


    是的,反正她已經失去了淵、失去了師父;為何不幹脆做個決定,再退一步,讓父母徹底安心呢?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在寵愛和遷就著她,為她操碎了心,如今她長大了,應該反過來守護父母和族人了吧?


    她已經失去


    太多的東西了,必須要好好守護住剩下僅有的!


    她歎了口氣,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頭發——上麵空空蕩蕩的,就如她此刻的心。


    —


    白赤兩族的聯姻消息傳出來的時候,整個帝都都為之震驚。


    事關六部藩王長子長女的婚姻,此次聯姻需要稟告朝廷,由帝君賜婚、方能進行大婚儀式。於是,白王帶著長子白風麟、赤王帶著獨女朱顏,雙雙離開了葉城的府邸,抵達了位於鏡湖中心的帝都伽藍城,在行宮裏等待帝君召見。


    在帝都停留的短短幾天裏,朱顏終於見到了長久不見的好友。


    “沒想到,阿顏你竟然會成為我的嫂子。”微風從湖上吹來,驅走了夏日的灼熱,白之一族的雪鶯郡主看著朱顏,歎了一口氣——她和朱顏同歲,兩人因為母親是表姐妹的關係來往甚密,自幼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但近幾年聚少離多,漸漸生疏,卻難得有這般在一起閑聊的時候。


    “世事無常。”朱顏折著手裏的東西,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在做什麽?”雪鶯詫異,看到女伴正在用糖紙折著一隻紙鶴——她的案頭已經累累堆了好幾十個紙鶴,各種各樣的顏色。等最後一個疊好,朱顏將那一捧糖紙折成的紙鶴捧在手心裏,用力吹了一口氣——瞬間,那些紙鶴撲啦啦地從她手心裏飛起來,雪片般地朝著天空四散。


    雪鶯吃了一驚:“你……你在用術法?帝都


    不是禁止私下亂用術法嗎?!”


    “在自家後花園呢……管得了那麽多?”朱顏不以為然地嘀咕,臉色有些疲倦——紙鶴傳書雖然是小術,但一下子派出了幾十隻紙鶴,還是有點累的。她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對好友道:“我收養的那個小鮫人在這次的戰亂裏走丟了,我一直在找他……派了那麽多飛鶴出去,還是一點消息也沒帶回來。”


    “又是鮫人?”聽到這裏,雪鶯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你還真是喜歡鮫人。”


    朱顏沒好氣:“怎麽,你有意見嗎?”


    “我倒是沒意見,”雪鶯心下暗自不悅,對多年的好友也是直來直去,“但是我哥他可不喜歡鮫人——你該不會想帶著這個小鮫人嫁過我家來吧?”


    “什麽?白風麟他不喜歡鮫人?”朱顏聽到這裏,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他去星海雲庭可去得勤呢!”


    “什麽?”雪鶯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


    “我……”朱顏嘴快,一下子把白風麟逛青樓的事捅給了他的親妹妹,立刻赫然,不好意思說自己也去了青樓,隻能搖了搖頭含糊了過去,道,“反正我知道——我一定要把那個小兔崽子找回來!我答應過他阿娘要照顧他,絕不能扔著他不管。”


    “雲荒那麽大,哪裏能找的到?”雪鶯歎了口氣,“而且你自己也快要成親了,哪裏還管得了這些?等大婚完畢再說這些瑣事吧。”


    一提起大婚,


    朱顏就不說話了,隻是低下頭玩著糖果。


    “怎麽,你好像不開心?難道是不想嫁給我哥哥?”雪鶯看著同伴鬱鬱寡歡的神色,皺了皺眉頭,“阿顏,你最近怎麽忽然瘦了那麽多?”


    朱顏勉強振作精神,笑了一笑:“你不也瘦了?”


    “我那是……唉。”雪鶯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片刻抬起頭,盯著她看了一眼,開口道,“阿顏,我哥哥是個風流自賞眼高於頂的人,以前身邊女伴也很多。可是見到你後卻是兩樣了。他很喜歡你——可是,你喜歡他嗎?”


    “我……”朱顏愣了一下,一時間竟無法回答。


    無論如何,即便聯姻已成定局,她還是怎麽也說不出違心的話。


    “難道,你還是喜歡那個叫什麽淵的鮫人?”畢竟是多年的閨蜜,雪鶯很快便自以為是地猜出了她囁嚅的原因,心頭一怒,眼裏頓時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來,“你是堂堂赤之一族的郡主,怎麽會被一個肮髒的鮫人奴隸迷住了呢?那家夥有什麽好?我哥哥和他相比,簡直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朱顏變了臉色,“你是說反了吧?”


    “你……!”雪鶯臉色一沉,也要發火,卻又硬生生忍住——她們兩個人隔著桌子對視,眼神都不善。


    終於,朱顏先收斂了怒意,歎了口氣:“我們兩難得見上一次,就別為這些事吵架了。”


    雪鶯畢竟性格溫柔,看到好


    友讓步,立刻也放緩了語氣,不好意思地喃喃:“我……我今天也不是來和你吵架的。”


    朱顏苦笑了一聲,看了看好友:“從小到大都不曾見過你和人吵架。你對白風麟這個哥哥,倒是很維護。”


    “在十幾個兄弟姐妹裏,他是最照顧我的。”雪鶯輕聲道,“在我生母去世之後也不曾冷落我們這一房,逢年過節的都派人送禮探問,倒是比對自己的同胞妹妹更親切一些。”


    朱顏心裏暗自冷笑了一聲——那家夥口蜜腹劍,心思細密,這點表麵文章自然做得好好的。雪鶯長在深閨裏,不諳世事,這一點功夫就把她收買了。真論起親疏遠近,白風麟斷斷不可能把雪鶯放在一母同胞的妹妹之上。


    然而她笑了一聲,終究不忍心拆穿,隻是悶頭喝了一口茶。


    ——這次一番經曆下來,她的確是有點長大了,許多到了嘴邊的話也能硬生生忍下來。


    雪鶯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開口勸說:“那個小鮫人如今不見了蹤影,你就算心裏難受,也不要在我哥哥麵前表現出來——他這個人,心眼可小了。還有那個什麽止淵,更是提也不要提!”


    “是麽?”朱顏蹙眉,心裏更生反感。


    或許是多年不見,這一次她和雪鶯在一起的時候明顯地感到了生疏,連聊一個話題都無法繼續,再也沒有了少時的那種親密無間。畢竟路長多歧,行至此時,童年的兩個好友早


    已不再是同路人——原來,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有枯榮變遷,無論是朋友還是戀人,都逃不過命運潮汐的漲落。


    朱顏心裏暗暗感歎,然而剛想到這裏,下一刻,雪鶯卻伸過手來,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眼裏撲簌簌掉下眼淚來。


    “怎麽了?”她嚇了一跳,回過神來。


    “阿顏,怎麽辦?我……我覺得快要撐不住了。”雪鶯哽咽著,眼眶紅紅地看著她,壓低了聲音不肯讓旁人聽見,“時雨……時雨他到現在還沒回來!我都快要瘋了!”


    朱顏回過神來:“怎麽?皇太子還是下落不明嗎?”


    雪鶯點了點頭,掉下一連串的淚水來,哽咽著:“他都失蹤都兩個月了……帝都葉城全找遍了,還是一點影子都沒有,我怕是……”


    “別胡思亂想!”朱顏心裏一跳,嘴裏卻安慰著好友,“他一向喜歡到處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等一等就是了。”


    “可是……”雪鶯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我等不得了。”


    朱顏怔了怔:“為什麽?你父王逼你了?”


    “我……我……””雪鶯隻是搖了搖頭,低下了哭紅的眼,茫然地撥弄著手裏的茶盞,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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