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均大人命令我們,要在騰衝好好保證蘇姑娘一家的平安。”輕霄隻短短回答了一句,就不再多說,回過頭去拍了拍手,道,“把原大師送回去。”


    “是!”後麵的那些人齊聲回答。


    “再好好把這裏打掃幹淨,派人去撫慰一下集市上的百姓。”輕霄吩咐完了,轉頭看了她一眼,問,“隻是…不知道姑娘打算怎麽發落這群人?”


    蘇微愣了一下,看著地上躺著的那些聽雪樓的子弟。


    ——這些想要威脅她今日生活的,竟然是她昔日曾經並肩血戰的夥伴。


    “算了吧…放他們回中原。”最終,她隻是歎了一聲,“讓宋川回去告訴蕭停雲和趙冰潔,永遠不要踏入滇南來找我了…下一次再敢來,就休怪我下手無情!”


    “好。”輕霄沒有反駁,“一切如蘇姑娘吩咐。”


    拜月教的使者對著她微微一躬身,示意將那些聽雪樓的人帶走,便率領白袍人轉身離開。集市上瞬間恢複了空蕩清淨。蘇微攬著蜜丹意站在天光墟上,俯下身將昏迷不醒的原重樓扶起來,歎息了一聲,任憑天光從頭頂照下來,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已經躲得這麽遠了,可千裏之外的那片江湖,竟還是不肯放過她!


    “迦陵頻伽…”懷裏的人蘇醒了,眼睛還沒有睜開,便摸索著去抓住她的手,急切而恐懼,“迦陵頻伽?你怎麽樣?”


    “我在這裏。”她連忙伸過手去握住他的手,“沒事了。”


    “你…你還在這裏?沒走?太好了!”他喃喃握緊她的手,“那些人呢?”


    “是的,我在。”她咬著嘴角,眼裏露出一絲狠意,道,“我們都沒事了…那些人都已經被打發走了,不用擔心。他們要是再來,我必然不放過!”


    “哦…那些人簡直像鬼一樣。”原重樓長長鬆了口氣,緊繃的身體重新頹然躺下,喃喃,“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進來了。他們是誰?這些人,和上次你中毒時來刺殺你的那些人…是一撥的嗎?”


    蘇微忽然有些語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要怎樣告訴他,上次來追殺自己的是風雨的刺客,而這一次來的,卻是所謂的“自己人”呢?她不由得微微苦笑起來。


    到了現在,她孤身一人、內外無援,還要保護這兩個毫無武功的人。


    可是,難道這樣就能讓她怕了嗎?


    “迦陵頻伽,不如我們不開這個玉坊了?換個地方隱名埋姓可能還安全一點…”原重樓還在憂心忡忡地說著什麽,顯然這一次的襲擊令他對以後的生活充滿了憂慮。


    “不,我們就住騰衝!”她忽然脫口而出,打斷了他的話——那一刻,她眼眸雪亮,無所畏懼,裏麵爆發出的怒意和殺氣令原重樓打了個寒戰。


    “我們就在這裏安家!看誰敢來阻撓?”蘇微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微微揚起頭,似乎對著蒼穹宣告,“任何人如果敢來打擾,不管是誰,我都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她吐字清晰,一句一句送入風裏,似乎是說給潛伏在周圍的人聽。是的,就算各方虎視眈眈、危機重重,她也不能退縮畏懼——她就要在這裏成親,嫁給自己想嫁的人!如果有誰想要來阻攔,那就得看看她的手段!


    遠處的陰影裏,一雙眼睛看著這一幕,有一絲暗影掠過。


    第七章 亡者歸來


    她這一生,孤獨無助,從無一絲希望。


    父母之愛不可得,親友之愛不可得,戀人之愛更不可得。普通人的情感之於她,已然幾近奢侈——然而,卻也正因為如此,在這個沉默的孤女心裏,對愛的渴望卻越發強烈。強烈到,[這裏的“,”不要刪除]近乎於信仰。


    此刻,千裏之外的洛陽,斜陽寂寂,穿窗而入,映照在那兩把刀劍上。


    夕影刀和血薇劍交錯著被供奉在神兵閣裏,在斜陽下青色和緋色交織著綻放出凜冽的光華,令剛模模糊糊有一些視覺的女總管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睛。


    太耀眼了。那種鋒芒,令人幾乎不能直視。


    趙冰潔怔怔地坐在斜陽裏,看著那一對刀劍,宛如夢幻。


    大風大浪過後,外麵萬事皆非,然而這裏卻還是一片寂靜,似乎和十幾年前沒有什麽兩樣——唯有那個在窗下寫著簪花小楷的女子,卻再也不見。


    師父…她在心裏輕輕喚了一聲,不知道冥冥中那個人是否能聽見。


    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真的像是做了一場夢。她十幾年來精心安排的脫身之局,一夕間被完全打破,朝著完全不受控製的方向飛速發展。在被那個神秘人脅迫、參與毀滅聽雪樓計劃的時候,她心裏早就做了決定——她寧可自己坐上那一輛裝滿了火藥的馬車,代替蕭停雲去死,也不會如天道盟所願!


    可是,後麵變亂迭起,一路激變,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洛水上那一次爆炸,火光如同一朵淒烈的花朵,殘留在她模糊的視覺裏。如果不是看著那一把他生前形影不離的夕影刀,她直到今天都無法相信蕭停雲真的已經葬身水底。這些日子以來,她甚至從未夢見過他——


    那麽寬的河麵,那麽深的水底,他此刻又會在哪一處安眠?那裏深嗎?冷嗎?他的魂魄…找得到回來的路嗎?


    那些念頭如同潮水湧入心裏,無法控製,如同淚水一樣無法控製地滑過她的臉頰。趙冰潔抬起手,似乎想要去觸摸那耀眼的鋒芒,卻被門外奔入的下屬打斷。


    她連忙舉起袖子,飛速擦去眼角的淚痕。


    事到如今,她是唯一能支撐住局麵的人,決不能在下屬麵前示弱!


    那是吹花小築回來稟告的人,單膝跪在門外:“總管,還尚未得到任何關於蘇姑娘的消息,前幾路派出去的人都沒有一個人返回——林羽說,如果再這樣下去,他打算親自帶人沿著茶馬古道去找。”


    趙冰潔一震,似乎從夢境裏被喚醒,道:“知道了。繼續派人尋找吧。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蘇姑娘找回來!”


    “是!”來人迅速退去。


    趙冰潔坐在空空的房間裏,獨自出神。


    ——類似的壞消息,這兩個多月來已經聽了不下五次了。


    如今聽雪樓元氣大傷,在各方虎視眈眈之下,勉強隻能自保。但在這樣力量極其薄弱的情況下,她還是盡了最大的可能派出精銳,去往滇南尋找血薇的主人。


    可奇怪的是,一撥撥的人馬派出去尋覓,一撥撥的都有去無回,有的隊伍甚至連個音信都不曾發回來,就仿佛蒸發一樣地消失在了萬裏之外的苗疆密林裏——不用想,也知道是有人暗中作對,隻是不知道到底是拜月教還是天道盟?


    還是…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人?


    她歎了口氣,靠在了椅子上,隻覺全身空蕩得沒有一絲力氣。這三個月來外麵黑雲壓城,她一個人撐著這搖搖欲墜的危局,麵對著不知藏身何處的敵人,日夜嘔心瀝血籌劃,從未有過一絲怯意和乏力。然而此刻外敵一退,她卻覺得再也沒有力氣,隻想就此倒下安眠。


    雖然,她也知道暗中虎視眈眈的敵人絕不會就此罷休,下一輪的攻擊已經迫在眉睫。如果真的有幸找回了蘇姑娘,她肩上的擔子也就輕了一半。


    多麽可笑…不久前,她還視對方如眼中釘肉中刺,不擇手段要除之而後快。然而到了今日,她卻覺得對方是自己在這個世間唯一可以托付的盟友。


    如果血薇不歸來,聽雪樓,多半便是保不住了。


    如果傳承了五代人的基業在她手上毀去,那她就是死了也無顏去見公子。


    趙冰潔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眼眸裏一片空洞沉寂——自從服用了那個神秘人的解藥後,她的視覺有了微弱的恢複,可看到卻到處都是黑,黑,黑…黑到看不到前塵往事,黑到看不清如潮恩怨,黑到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明和希望。就如她生下來起的每一日。


    她握緊手中的朝露之刀,手指微微顫抖。抽刀斷水水更流。即便是再犀利無匹的刀鋒,又怎能斬開眼前那一望無際的黑?


    “握緊這把刀,等到痛不可當時,就以此做一個了斷吧!”


    很多年前,神兵閣裏那一場對話言猶在耳。


    池小苔。那個幽閉多年的女子,在將這把刀交付在自己手裏時,眼中帶著淡淡莫測的笑意——那個女子,一定在那個時候就完全看出了她內心深處真正的情愫了吧?她一定揣測著,終究有一天自己會無法忍受,要對所愛之人拔刀。


    然而,她卻料錯了。


    和池小苔不同,她野心不大,奢求不多。多年來,她一忍再忍,隻望能在那個人身邊安靜終老——然而命運對她卻太過於苛殘無情,終於將她逼得無路可退。


    是的,到了最後,她終究要拔刀而起!


    當痛不可當時,她的確不會束手待斃,會以手裏的朝露之刀來做一個了斷!然而,與池小苔交付這把刀給她的初衷完全不同,她所做的並不是報複,並不是毀滅——相反的,卻是不顧一切、用盡全力地去維護她所愛的人,哪怕由此身名俱裂、生不如死!


    這,就是她和那個幽閉神兵閣終老的女子所不同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和另一個人完全相同——就如麵對著同樣的痛苦,她們卻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仇恨不是天生的,而心中對溫暖的向往,卻是天生的。池小苔因為始終勘不破這一點,所以最後所有的人都死去了,她的禁錮卻並未隨之解除,一生都被困在了神兵閣裏。


    但她和她不同。


    從童年開始,她的一生就注定黑暗冰冷,不能見光,卑微肮髒。但何其幸運,她曾在命運的急流之中與他相遇——他是照入她生命裏的那道光芒,就算那一道光不會屬於自己,隻要遙遙地看著,也會覺得溫暖。


    她這一生,孤獨無助,從無一絲希望。


    父母之愛不可得,親友之愛不可得,戀人之愛更不可得。普通人的情感之於她,已然幾近奢侈——然而,卻也正因為如此,在這個沉默的孤女心裏,對愛的渴望卻越發強烈。強烈到近乎於信仰。


    所以,她絕不會允許有人來奪走那一道光芒!


    他曾經問過她好多次:“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事實上,那個答案非常簡單。可惜從始至終,她竟然沒有機會對他說出來。


    “嗬…”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的日光已經消失,趙冰潔獨自仰起頭,一個人在黑暗裏笑起來了,撫摩著膝頭的朝露,喃喃,“是啊…在痛不可當時,就可以用它來做個了斷…不是嗎?何必那麽辛苦。”


    她俯下臉去,用側頰貼著冰冷的刀,感覺它在微微地鳴動。


    是不是,隻要引頸一快,便能和那些苦痛永訣呢?


    她坐在黑暗裏,想著失去至愛的絕望,想著漫長黑暗的前路,一時間心裏軟弱的情緒漸漸湧起,再也無法控製,竟是忍不住將脖子往鋒利的刀鋒上靠了過去,如同沙漠裏饑渴垂死的人情不自禁地靠近唯一的水源。


    黑暗中,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瞬間按住了那把刀!


    “誰?”她大驚,握緊了刀鋒,以為是那位神秘的幕後主使又悄然來臨。


    然而那隻手穩穩地按住刀,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黑暗裏,她感覺到那個人在凝視著她,不作聲緩緩地俯下身來——她的視覺尚自模糊,在暗中看不到任何事物,隻感到那個人身上似乎帶著濃重的陰冷潮濕氣息,衣衫上有水滴下,一聲聲落在陳年的木地板上,在空空的樓裏發出細微的滴答聲。


    “是我。”她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說,伴隨著滴答的水聲,“我回來了。”


    那個熟悉的語氣在瞬間令她如同墜入夢寐。仿佛心中有一道閃電掠過,她霍然仰起臉來,伸手去觸摸對方的臉,失聲道:“天啊!你,你…”


    然而一聲未畢,她便撞入一個冰冷的懷抱。仿佛在黑暗裏已經看了她很久很久,那隻濕潤的手忽然圍住了她的肩,如同獵豹攫取住了獵物,一把將她深深地擁入了懷裏,用力到幾乎窒息。那隻手在發抖,那個人也在發抖。


    “我回來了。”他再次說。


    黑暗裏的擁抱是如此的突如其來,她幾乎在一瞬間停住了呼吸。


    “是你?…這是做夢吧?”趙冰潔握刀的手一分分鬆開,最終啪的一聲,朝露跌在了神兵閣的地麵上,泛著冷冷的微光。當他鬆開手時,仿佛生怕那個黑暗裏的幻影會忽然消失,她伸出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失聲:“不!別走!”


    然而,她卻抓了一個空。


    他的手是虛無的。她手心裏捏到的隻有一隻空空的袖子,濕漉漉地浸滿了水,一握就從指間沁出冰冷的水來——水裏,還有隱約的鮮血腥味,陰冷而又冷酷。


    趙冰潔終於再也坐不住,霍然站了起來:“公子!”


    她睜大了眼睛在黑暗裏摸索,卻是什麽也看不到。那一刻,她臉上終於露出了驚惶不安的神色,一手緊緊拉著那隻空了的袖子,另一隻手卻順著袖子摸了上去。一點點的,摸到了肩膀,脖子,臉龐…


    是的,是的!黑暗裏站在她身旁的,的確是那個人!


    那個人,終於從冰冷的水底裏歸來了!


    “公子!”她摸到了他的臉,還是那樣的冰冷而潮濕,仿佛在水裏已經浸泡了多時,完全沒有活人的氣息。那一瞬,再堅強的女子也忍不住哭了出來:“公子…是你回來了嗎?你…你是來看我的嗎?”


    那個人默默地站在她身側,回過手擁著她的肩,沉默。他身上那種潮濕陰冷的氣息逼人而來,衣服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我當然要回來。水底很冷啊…”那個人在耳邊輕聲歎息,輕撫她的發際。那種溫柔讓她又是一陣恍惚——十幾年的相處,從未見到過他這樣親近溫柔的舉動。這個歸來的魂魄,似乎和生前的人完全不同。


    “真的是你嗎?”她不可思議地在黑暗裏問,聲音發抖。


    “笨啊,當然是我。”那個人在身邊輕聲開口了,竟帶著一絲笑意,“我怎麽舍得不回來?這裏有聽雪樓,還有你…我就是葬身水底,魂魄也要回來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忘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月並收藏忘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