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覺嗎?劍刺入了一片黑霧,虛不受力。蘇微這一招勢在必得,全力以赴,去勢如電,一時間落了空,竟是收不住,整個人撞入了門裏,再也無法站起。


    這樣竭盡全力的一劍,已經耗盡了她僅存的一點體力。


    “瑪!”那個人消失的瞬間,蜜丹意發出了一聲害怕卻壓抑的低低驚呼,手腳並用地爬到了她身邊。月光下,她看到有一道殷紅的血頓時從孩子柔嫩的脖子上流了下來。


    “快過來!”蘇微伸出手臂想要將她攬入懷裏,卻發現身體已經完全無法動彈——那個人雖然消失了,可壓製這周圍一切的奇怪氛圍卻還在!


    蘇微竭盡全力想要重新站起來,然而掉落的短劍就在手邊,幾次提氣,想要握起它,手指卻不能動,如同墜入了夢魘。那一刻,她忽然明白過來:難道,自己是落入了一個結界?這一撥來的人,難道不是風雨的殺手,而是…而是拜月教的人?


    “你們到底…”她喃喃,視線漸漸模糊,“是誰?”


    黑暗裏,她感覺到有人走近,在無邊的暗夜裏彎下腰,審視著逐漸昏迷的自己。她竭盡全力和那種虛弱對抗,想要保護身邊的孩子,然而身體卻完全無法動彈。孩子在大聲哭泣,柔弱的脖子裏有割傷,血滴下來,落在她的臉上。


    “蜜丹意…蜜丹意!”她想大聲喊,卻不知道是否發出了一絲一毫的聲音,“放開蜜丹意!殺孩子算什麽!有本事來取我的命!”


    似乎有一對瞳子在暗夜裏看著她,帶著說不出的奇特表情。她竭盡全力伸出了手,指尖穿透了黑夜,顫抖地伸向那張俯視的臉龐。


    然而,指尖剛觸及的瞬間,眼前便是驟然一黑。


    這一次的黑暗如同天幕墜落,滅頂而來,迎麵砸落。她沒有再發出一聲,便合上了眼睛,陷入了無止境的昏迷。


    一切重新陷入了沉寂,冷月下隻有風聲入竹,疏朗冷冽。


    …


    當蘇微最終力竭昏迷後,黑暗裏簌簌一動,門外的竹林裏幽靈般地浮現出了十幾個人,一身白衣,如同月下的鬼魂,飄然而至,齊齊單膝下跪。


    領頭的臉色蒼白:“屬下失職,請右使恕罪!”


    門裏傳出了小女孩細細的聲音,冷酷如刀:“你們也知道自己做事潦草,善後不力?我千叮萬囑,居然還留下蛛絲馬跡被她發現!”


    冷月下,蜜丹意蘋果般的臉蛋上驟現殺機,走出來啪的一聲打了當先的人一個耳光,厲聲:“讓你們昨晚把現場打掃幹淨的,結果你們這些家夥偷懶,居然忘了換水缸裏的水!血薇的主人是何等人物?稍微一個疏漏就會萬劫不複!”


    那人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是,屬下該死!但最近聽雪樓的人來得越發頻繁,先後已經有十一撥,我們左擋右擋,疲於奔命,實在是…”


    “那你想怎麽辦?幹脆殺了她嗎?”蜜丹意冷笑,一腳踢在他的肩膀上,“靈均大人吩咐過了,現在還不能殺這個女人!就算她要殺你,你也不許還手,懂嗎?”


    “是。”那人低下頭,囁嚅,“那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事情弄成這樣了,你讓我怎麽辦!”蜜丹意咬著牙,小小的眼睛裏露出了憤怒和煩躁的表情,“她跟到了那個池塘了?看到那些屍體了嗎?”


    “看…看到了。”那人不敢抬頭。


    “什麽?你們這些沒用的家夥!”蜜丹意怒叱了一聲,一腳把對方踢到了地上,“大人怎麽會派你這種家夥來!留著屍體幹什麽,你就不能直接用化屍粉徹底消除掉?”


    那人囁嚅:“屬下以為沉在那麽遠的地方,應該不會…”


    “還敢狡辯!”小女孩厲聲,所有人凜然一顫,不敢再說。


    “右使息怒。時間急迫,請容屬下補救。”那人低聲祈求,抬眼看了看樓上即將熄滅的燈火,殷勤道,“樓上還有個男的,不知道他聽到動靜了沒——需要滅口嗎?”


    “沒有我的命令,誰敢亂殺人?”蜜丹意勃然大怒,腳下一加力,隻聽哢嗒一聲,竟將對方的一根指骨生生踩斷,“敢動他一根手指頭,我就先斷了你十根手指!”


    十指連心,那人的麵容在一瞬間扭曲,卻又生生忍住,不敢發出一聲呻吟。蜜丹意在盛怒後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壓低聲音:“好了,都給我退到外麵去!”


    蜜丹意轉身進了房內。黑暗裏,一片水盈盈,平如鏡。小女孩站在暗影裏,嘴唇微微翕動,吐出輕不可聞的咒語,將小小的手伸向了水麵——隻聽嘩啦一聲,水上竟然憑空躍起了一片波濤,幾達一尺之高!


    她的手指收攏,水花在瞬間凝固。


    蜜丹意輕聲祝頌,手指鬆開,手掌下壓,凝固的水花隨之落回了水缸,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壓製著,瞬間回到了絕對的平靜,靜止如鏡。


    水鏡的彼端,漸漸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個影子在對她說話。蜜丹意跪在水鏡的外麵垂首恭聽,不時點頭。最後水鏡再度歸於空無,蜜丹意垂首沉思了片刻,站起了身,出了門。她看了看竹林上空的月亮,冷冷道:“立刻傳令給左使輕霄,讓他帶上所有人,立刻從驛道回來和我會合!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一分一秒都不許耽誤!”


    小女孩回過頭,看著一行人,眼神變得森冷:


    “這次要是做不好,所有人都要人頭落地!”


    第九章 迷霧重雲


    那時候她還傾心於那個白衣如雪的貴公子,與他聯袂追殺窮寇,曆經千山萬水,從中原一路追到了這裏,終於斬其首級而歸。


    又有誰知道,在多年前那一場驚鴻一瞥的偶遇裏,卻已經種下了今日一生一世的因緣?


    第二天,蘇微醒來的時候,頭很痛,全身有虛脫的感覺。陽光穿過窗戶灑落在她的左頰上,溫暖而溫柔,恍非真實。


    “蜜丹意!”她脫口低呼,驀然翻身坐了起來,卻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你醒了?”原重樓手裏的碗差點被碰到了地上,連忙扶住,手裏卻被潑了一片熱粥,直燙得不住吹氣,“你還好嗎?昨晚可是嚇了我一跳,到底出什麽事情了?”


    她一下子怔住:“你沒事?這…是哪裏?”


    “當然是在房裏啊,你怎麽了?”原重樓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探手觸了觸她的額頭,“我昨晚等了你半夜,不知道怎麽居然就睡過去了。等一覺睡醒,你竟還沒回來!實在是等不住了,便點了火把出去找你——結果一開門,卻發現你暈倒在了門口,真是嚇了一大跳!”


    “什麽?在門口?”蘇微卻一下子坐起,“那…蜜丹意呢?”


    “蜜丹意?”原重樓微微一怔,“她剛出去。”


    “不能讓她一個人出去!外麵危險!”蘇微心裏一驚,瞬間跳下地,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往門外衝去——原重樓來不及攔住她,她飛掠下竹樓,速度之快簡直宛如一道閃電。


    然而剛掠下樓,卻立刻又僵住了。


    不遠處的空地上,蜜丹意正在和一群村裏的小夥伴嬉笑玩著丟沙包的遊戲,全身都沐浴在陽光下,無憂無慮,哪有絲毫異常?


    蘇微看得愣住,隻覺得眼前一切宛如夢幻。


    到底是昨晚的一切是假的,還是眼前的景象是假的?


    “迦陵頻伽,你到底怎麽了?”出神之間,原重樓已經奔下了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你沒事吧?”


    蘇微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我沒事。”


    她想了想,忽然走入了柴房,從柴堆裏抽出了一物,在手裏掂了下,然後轉身朝著那一片竹林深處走了過去,低聲:“不,還有一個方法可以驗證到底昨晚是怎麽了!”


    她手裏拿著的是一個長長的布包著的東西,不用多想也知道那是一把劍。原重樓看得一眼,心裏便是一驚——自從來到騰衝後,已經沒有再看到她手裏握過劍,卻沒想到她還在這裏藏了一把!


    “這把劍,是我從風雨那些殺手的屍體上撿來的,雖然比不上血薇這種神兵利器,也是百煉的繞指柔。”蘇微將外麵纏繞的布褪去,利劍從鞘中躍出,一道雪亮的光劃破眼簾,“我隻希望永遠不用上它。可是…”


    她輕聲歎息,手腕一翻,唰地將劍負於背後,轉身出門。


    “你要去哪裏?”原重樓連忙跟了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你…”蘇微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他——這段日子的休養生息,讓他氣色好了許多,昔日落魄潦倒尖酸刻薄的人如今也有幾分豐神俊秀的感覺。她看著懵懂無懼的他,心裏忽然覺得一陣歉疚,低聲:“別跟著我了。跟著我,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的。”


    他卻不以為然:“我原重樓像是怕麻煩的人嗎?連死我都經曆過幾次了!”


    “你知道什麽?”蘇微看了看周圍,一切都很正常。集市上熙熙攘攘,不遠處孩童歡笑,沐浴在日光下的一切都是溫暖美好的,和昨晚那樣邪異黑暗的一幕截然不同。但是她知道,在這樣看似平凡無害的景象背後,隻怕有著深不見底的驚濤駭浪。


    她飛快地想了一下,覺得將他一個人扔在家裏似乎更加危險,便點了點頭:“好,你跟我來。但是路上不要離開我半步,知道嗎?”


    “好。”他乖乖地回答,喜出望外。然而看了看她手裏的劍,又有點戰戰兢兢,問,“你…你是又要去打架嗎?”


    她原本是滿心的殺氣,被他那麽一說卻哭笑不得,蹙眉道:“別多嘴!”


    “是是是…”他噤若寒蟬,連忙閉了嘴跟在她後麵。


    “瑪?大稀?”蜜丹意注意到了兩個大人往外麵走去,眼神一動,連忙扔下小夥伴追了上去,嚷嚷,“你們要去哪裏?我也要去!”


    “沒事,就到周圍隨便走走。”蘇微遲疑了一下,目光在孩子的頸部流連,全身忽然忍不住微微一震——是的!孩子的脖子白皙如玉,根本沒有絲毫的傷痕。而她清楚地記得:在昨夜被挾持的時候,那個神秘人手裏的劍鋒,曾經在蜜丹意的脖子上清晰地留下了一道血痕!


    難道那是幻覺?那麽,昨天夜裏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蘇微隻覺得腦子裏有微微的暈眩,卻無法向身邊的兩個局外人說明這種詭異複雜的情況,隻能握緊了手裏的劍,安定自己的心神,問了一句:“蜜丹意…昨天晚上,你睡得好嗎?有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事情?”


    “昨天晚上?”孩子眨了眨大眼睛,“睡得不好。做了很多噩夢!”


    她心裏一緊:“什麽噩夢?”


    “我夢見自己肚子餓了,下樓找吃的。結果…結果看到瑪你忽然回來了,我怕挨罵,就往外跑,忽然摔了一跤!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蜜丹意喃喃,小小的身子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早上醒來還覺得脖子好疼呢…”


    蘇微說不出話,將孩子攬入懷裏看了又看。


    是的,蜜丹意沒有受任何傷。這證明昨晚的一切隻是虛妄——可是,為何她心裏的不祥預感卻愈來愈濃烈?那是從江湖千錘百煉裏培養出的野獸般的本能,在危險逼近的時候無數次救過她的命,不問因由,不容懷疑。


    她心裏想著前後發生的這一切,隻覺得越想越亂。


    “算了,去看一看就知道真假了。”她站起身,徑自穿過那片竹林,沿著昨晚夢裏那條路走了過去。原重樓不知所以然地跟在她後麵,蜜丹意也小跑著追了上來。


    她手裏握著劍,警惕地護著身後的兩個人往前行走。穿過了竹林,便是一座小山崗。一切都很眼熟,分明是昨夜看到過的,連路徑樹木都一模一樣。


    蘇微毫不猶豫地沿著小路走了上去,翻過那個山崗。


    這一路她走得輕鬆,然而後麵跟著的兩個人在走了十幾裏路後都有些氣喘籲籲。她怕兩人落單遭遇不測,隻能不時停下來等待。就這樣走走停停,在日頭到了正中的時候,他們才翻過了山崗,來到了騰衝的荒郊野外。


    穿過鳳尾竹林,眼前豁然開朗,那一刻,蘇微忽然全身一震——山腳下,靜靜地躺著一個開滿了睡蓮的小池塘!她站在那裏,頓時覺得如墜冰窟。


    是的,至少這個池塘,是真實存在的!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瑪?”看她站在那裏發呆,蜜丹意沉不住氣,在身後輕輕地叫了一聲,拉了拉她的衣角。原重樓也氣喘籲籲地走過來,不解地問:“怎麽了?為什麽忽然跑到這裏來?”


    蘇微回過神來,低聲:“你們退開一下。”


    “怎麽?”原重樓攬過了蜜丹意,往後退了幾步。


    “沒什麽——退遠一點!”她低聲道,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經瞬間拔地而起,掠向了旁邊的竹林,手起劍落,哢嚓一聲,一根水杯粗細的竹子攔腰而斷,瞬間一頭栽入了池塘。


    水麵上的睡蓮紛紛散開,露出黑黝黝的池水來,底下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在冒著細小的泡泡,噗嚕嚕不時在水麵破裂。


    “你們離水邊遠一點。”她再度叮囑,收劍回鞘,屏住呼吸,雙手一扣那一根竹子,用真氣灌注在竹枝裏,瞬間每一枝葉都在水底錚然抖開,無數的水生植物被顛覆,睡蓮仰翻,浮萍四散,水底淤泥被攪動,整個池子仿佛沸騰了一般。


    然而,枝枝葉葉從水底橫掃而過,卻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


    “瑪?你在幹嗎?”蜜丹意看得好玩,跑了過去,笑嘻嘻地和她一起拖著竹子,攪動池水,“我幫你!”


    “別亂動。”原重樓蹙眉,上去將孩子一把拉了回來——這個隱藏在林後的池塘似乎散發出一種奇怪味道,令人覺得不舒服。然而蘇微卻埋頭在池塘裏翻找,似乎想從那些密密的水草底下掘出什麽來。


    “怎麽了,迦陵頻伽?”他等了片刻,忍不住問,“你臉色不大好。”


    “沒了…都沒了!”蘇微在池塘裏翻找了半天,終於頹然放下了竹子,喃喃自語,“怎麽回事?竟然都沒了?!”


    “什麽沒了?”原重樓詫異。


    “那些屍體都不見了!”她脫口,“怎麽可能?”


    “屍體?”原重樓驚訝不已,“什…什麽屍體?”


    她微微一驚,隨即又噤口不答——直到此刻,她還不想驚動重樓和蜜丹意,把他們也卷入這種令人恐懼的事情裏。而且,他們兩個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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