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關係。”那個人笑著,別人的眼光是他最不在意的東西。魏子虛被他帶著轉圈,他的皮膚偏涼,在這個國家濕冷的冬天裏握著他的手,並不叫人安心,反而使人心悸。他抬起手臂的時候,灰色大衣袖口露出一截白大褂,魏子虛想起他說回學校要立刻去實驗室。他從來隻穿黑襯衫,不戴圍巾的時候把扣子係到最後一粒。黑襯衫配白大褂,是非常禁欲的打扮,可是他本人卻令人連“禁欲”這個詞都聯想不到。他像一個離奇的概念,無法預料的絕妙的理,魏子虛沒辦法將他和生活、性或者情愛聯係在一起。怎麽會有像他這樣的人呢?魏子虛甚至懷疑,也許自己早就瘋了,他隻是自己分裂出來的人格。但是怎麽可能,他是魏子虛永遠都成為不了的那一類人。於是魏子虛知道他是真實的。“怎麽,沒想到我會跳舞?”他問。魏子虛:“沒想到。”他就沒臉沒皮地笑:“你沒想到的多著呢。”魏子虛額頭抵在彭岷則肩上,閉著眼睛,全然沉浸在舞曲中,十指相扣,隨著他的旋轉而動作,仿佛依附在彭岷則身上的寄生植物。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留聲機發出的音樂填補了空白。在此之前,彭岷則看到電影中出現的共舞鏡頭,都會覺得不切實際。比起沒什麽用處地摟著腰跳舞,還不如炒個菜打打拳。可是和魏子虛跳舞卻沒有這種尷尬,魏子虛本身便給他一種不切實際的錯亂感。魏子虛說的喜歡,魏子虛給的浪漫,魏子虛輕擁著他時溫熱的掌心,像綿綿的毒/藥,百分之一的甜蜜,剩下百分之九十九全是致幻。先生教過他,迷/幻/藥微量便有劇毒,為數不多的千分之一克生效的藥。可是先生沒教過怎麽解毒,魏子虛卻先一步到了他身邊,每一次觸碰,都在把更多毒素注入他的神經。“你說過的事,沒有一件兌現。”彭岷則低低地說,聲音跟音樂聲難解難分。“你隻是說說而已,我不應該那麽在意。可是我很害怕,你說喜歡我,是不是也隻是說說而已。”“噓——”魏子虛仰起頭,從齒間吐出一個噤聲詞,幹燥的嘴唇劃過彭岷則脖頸。他的臉近在咫尺,他身上帶有清爽的沐浴露味道。彭岷則察覺自己喜歡上他的時候,把他當成碰不得夠不到的美夢,可是越接近魏子虛,他越看到這夢的虛假,這份虛假讓他積攢起憤怒。他不該不痛不癢地牽著魏子虛跳舞,他應該把他撞到牆上,啃咬他,掰斷他,狠狠撕碎他的麵具。可是當彭岷則這麽打算的時候,他依舊想象不出魏子虛落敗的樣子。他隻看到自己在魏子虛帶給他的幻覺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如果他不趕緊阻止自己,放任占有魏子虛的欲望擴大,他清楚魏子虛不會為他改變,而他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他曾經以為是魏子虛為他著迷,他才是那個做選擇的人。可是等到他發現真相,他終於知道是誰別無選擇。放棄最明智,他了解到這一點後,才明白自己是多麽不可救藥地想要擁有。這不是個好兆頭......在晦暗冷清的大廳,彭岷則微微躬下身子,抱住魏子虛的肩。這不是個好兆頭。“魏子虛,心裏有事要說出來哦,別瞞著我。”“和你沒關係,別管我。”“怎麽沒關係?”他不滿地說,靠近魏子虛耳邊,又說出了那句魏子虛記憶猶新的話。“魏子虛,我會......你。”可是當時的魏子虛很不耐煩:“憑什麽相信你。”那人完全沒被他的拒絕勸退,還躍躍欲試:“憑什麽不相信?魏子虛,我說過的事,有哪一件沒有兌現?”魏子虛沒理他,甚至故意跳錯拍子踩了他幾腳,疼得他鬼哭狼嚎,淨給自己加戲。一曲結束,他又掛著討好的笑來邀功:“怎麽樣,是不是冷靜下來了?”唱片放到最後,音樂聲終止,隻剩下指針刻在唱片表麵的沙沙聲。魏子虛站定,頗為紳士地親吻彭岷則手背。他這回沒有對彭岷則做出任何解釋,隻是微笑,眼睛裏有若有若無的縱容和懷念。“冷靜下來了嗎,岷則?”午後陽光溫暖,秋高氣爽,湛藍天空萬裏無雲,是京城罕見的好天氣。魏子虛獨自站在檢察院門口,麵對著甚囂塵上的車水馬龍。這就是結束了嗎?出於人道主義精神,注射死刑正在逐漸代替其他處決方式。三針下去,李某便被蒙上白布,推出門去,整個過程對罪犯和看客來說都過於短暫。這是魏子虛所知最罪大惡極的人受到的處罰。如果問哥哥,哥哥一定會說這係列案子處理地非常到位。十幾年間公安幹警不鬆懈地追查,搜集證據,沒有因“上級”施加的壓力或者不可說的黑幕不了了之。順利抓捕嫌犯,沒有令人脫力的權力庇護。審判時也沒有見錢眼開的辯護律師巧舌如簧。即便最後李某暴露出了他的精神問題,法官也力排眾議判了死刑立即執行。如今殺人償命,該是多麽振奮人心的落幕。所有人都拍著魏子虛的肩,告訴他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魏子虛想不明白。李某躺在床上,先上了麻醉,第三針斃命,就像是睡著了一樣,舒舒服服地去死了。他想起那個開朗的小女孩,她細細的衝天辮,她胖得擠出肉渦的小手,她說主會保佑她。她的手腳被打斷,全身都是傷痕,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泡得浮腫軟白,陰/道裏塞滿了髒東西。她一定很痛吧?魏子虛穿過街道,向著家的方向走去。他身邊走過打情罵俏的情侶,拿硬幣投到噴泉裏去的少女,腰上掛著綢帶扇子的廣場舞大媽。形形色色的人向著各個方向走去,或笑或罵,都有著穩健的步伐和充滿希望的眼。仿佛他們現在的幸福生活堅不可摧。魏子虛強忍下來衝動。他想要隨便抓住一個人,問問他你到底有什麽倚仗呢?一點點微小的偏差就能徹底改變人生軌跡,而個人無能為力,再多的法律手腕和經濟補償,也隻能維持在這條航線走下去,不容細想,無法回頭。所以你到底有什麽依據,那點點偏差不會落到你頭上呢?可是他不會問,更不會表現出迷茫。這裏有人,很多人,全是人,他習慣性地開始表演。他從小優秀,聰明懂事,別人家小孩罹難,堅強如魏子虛一天就可以走出悲痛,乖乖去參賽並給他父母捧個金獎回來。奇怪的是,他明明看見大街上陽光明媚,為什麽會感到喘不過氣來呢?有海水從他的腳底湧出來,直至沒過頭頂。他開始窒息,永無休止的窒息。為什麽別人不受影響呢?人人都走在陽光下,隻有他沉入暗無天日的海。可是別人能做到,他一定也能做到。媽媽早就下過結論:別的小孩都不如你。魏子虛走到自家樓下,他仰起頭,高聳入雲的大廈死氣沉沉,纖塵不染。那是他平凡世界的最後一天。有個作家寫過,原來世界終結的聲音,不是一聲巨響,而是一陣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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