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命之物,神識從無探查。


    即便是擺在眼前,在契機未到時,依然無從察覺。


    而許命之物的由來,往往伴隨著對命運的抉擇,在得到的同時、必然有所失之物,是人生關鍵節點時、所遺留之物。


    因此,才有使卦修因果圓滿之偉力。


    顧亦觀一生行事妥當。


    少有放縱、遲疑、徘徊不定。


    她本以為至今為止,未曾遺留過什麽許命之物,直到祝無邀剛剛那番話,才讓顧亦觀想起了此事。


    當年,她確實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抉擇。


    但細思下來,顧亦觀並不認為、當年曾失去過什麽。


    摯友嗎?


    年少歲月嗎?


    雖然稍有遺憾,但卻是她自己選擇了「舍棄」,從未當作生平憾事。


    當卦修鎖定許命之物時,便不會有差錯,或許今日的醉酒,便是要讓她意識到、許命之物的存在。


    顧亦觀站起身,說道:


    “看來,在我向各宗傳信時,阮阿遙也曾回過頭,她尋到了我遺留在現場的衣物一角。


    “她早就知道,我曾回去過。”


    三言兩語說完了許命之物的價值。


    祝無邀聽過之後,心裏「咯噔」一下,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若卦修的登天路,能如此簡單展於眼前,又怎會在四宗之中,是墊底的存在。


    再一眨眼,顧亦觀已經大步走向門外。


    神識瞬間鋪展開,罩向四野。


    她很快找準了方向,尋到了阮阿遙所在之地,遁光劃破夜空,去往峭壁之上。


    祝無邀本想跟去。


    眼前卻浮現出一人的身影——正是戚所違。


    “你就先別走了。”


    說著,重新遞過來了一塊木牌,說道:


    “你靈海之中的東西,似乎更為強大了,似是最近汲取到了什麽力量,好在沒有什麽修為高深的元嬰期。”


    汲取到了什麽力量?


    祝無邀道了聲謝,有些納悶地接過木牌,佩戴於身,再次懷疑起自己進階緩慢、和這支靈筆有關。


    “此物可否取出?”


    “可以和你的小命一起取走。”


    “那就大可不必了……”


    祝無邀幹脆利落地婉拒了這個提議,一點兒都沒浪費機會,問道:


    “前輩,你能否看出此地的異常根源,點星七幻門內、是否有什麽「亂命」的跡象?”


    聞言,戚所違略一思索,搖了搖頭道:


    “這裏很正常。”


    “不可能!”祝無邀脫口而出反駁道。


    此地怎麽可能正常?


    “桐州境內,人妖混雜,散修無數,本就是亂象。


    “而那點星七幻門的阿蝶,散靈於天地,再加上宗門內無數傀儡,本該殞命之人、卻仍留存於天地之間,而本該存活的凡人,或許被奪去了性命。


    “這怎麽可能……正常……”


    說到最後,祝無邀的聲音越來越低。


    直到自嘲一笑,徹底啞聲。


    戚所違平靜地注視著她,問道:


    “此地正常的現象你已經說完了,世間隨處可見,那異常呢?”


    異常呢……


    這簡直是荒唐。


    祝無邀犯了個錯——


    她忘記了在修真界中,混亂才是常態;邪修妖類亂世,為常見之景;咒術與人祀,不足為奇。


    點星七幻門,不過是髒汙的畫卷上、司空見慣的墨點之一。


    她以為所謂的「亂命之地」,應當是亂象叢生所在,卻忘記了,黯淡無光才是修真界的底色。


    她真正要找的——


    是修真界中,寧靜祥和之所在。


    她要在充斥著殺戮與謀算的修真界裏,找到一處不該存在的世外桃源。


    若季月章在無知無覺時,可以不斷對周圍作出影響,打造出一處亂命之地,那會是什麽樣的……


    「我要當符道中的魁首,以符陣護一方安寧,妖魔不侵。」


    “我要找的,是鬼愁山脈上,最為安寧祥和之地……


    “我要找的,是種種嘈雜混亂之中,那份格格不入的寧靜……”


    祝無邀終於意識到,她要麵對的是什麽。


    ————


    滄海如墨。


    顧亦觀的身影浮現,她遠遠看到了峭壁之中的阮阿遙,在月光之下、泠然獨立。


    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很久沒有這樣注視過阮阿遙。


    自從當年一別,多少場春秋。


    但今夜,顧亦觀還有要事,在隻差一步可觸摸到化神期門檻的當下,她無暇去觀月、閑談、聽簫曲。


    正如之前許多年,她總能作出最合適的判斷。


    顧亦觀快步走上前。


    阮阿遙已經注意到了她的到來,轉過身來問道:


    “你來做什麽?”


    “我來取回舊物。”


    言罷,顧亦觀站在阮阿遙麵前,握住了她的手腕,抬到眼前。


    卻隻見素潔的手腕,而那總是係著藏青色布條的位置,如今卻是空無一物。


    如同抹滅了所有痕跡的謊言。


    幹幹淨淨。


    顧亦觀最後的「罪證」,已然消失不見。


    卻又在那雙注視著她的眼眸之中,無處遁形。


    阮阿遙看向她的目光裏,盛滿了悲哀與不解,她平靜注視著顧亦觀,淡淡地說道:


    “可是……我信了。”


    「我已經知道了真相。」


    她隻是做出了選擇。


    無論真相如何,如今,是非對錯已然蓋棺定論,在等待多年無果之後,阮阿遙終於不再繼續等待她的解釋。


    她知道——永遠等不到的。


    於是,這最後可以定下顧亦觀罪行的證物,被阮阿遙親手葬於海底。


    從此之後,顧亦觀便可以放下心來、繼續當她正道無暇的人物。


    她緩緩放下了阮阿遙的手腕。


    對上了那雙哀至極點、反倒複歸於平靜的雙眸。


    或許,直到這一刻,那衣袖一角,才成為真正的許命之物,伴隨著離別與失去的、象征著因果循環的許命之物。


    許命之物,本就是應緣而生。


    即便被拋入無聲喑啞、又巨浪滔天的海中,也總會在種種因緣巧合下,得以存留,再次散落於天涯。


    或許有一日,顧亦觀會再次遇到它。


    隻是,再不會係於阮阿遙的腕間而已。


    月光無聲灑落,隨著靈力的震動,海麵不斷翻湧、掀起狂濤,卻沒有一滴海水,沾濕阮阿遙的衣角。


    阮阿遙的摯友、故交,終於意識到——


    她正在失去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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