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年多,正當周圍的人都開始為這個越來越孤僻自閉的少年擔心時,在毫無預示的情況下,命運忽然在這一個點上開始轉折——一個能改變曆史的人第一次把目光投到了這個少年的身上。


    那一天,是宇宙曆25年7月17日,當他如往常一般來到學校門口時,卻發現整個學校已處於高度警戒下,大批的軍人守衛在各個角落,而那個從專機裏走出的中年金發軍官徑直走到了他麵前,伸出手:“是比夏麽?跟我來。”


    當那個軍官伸手時,他看見有一隻栩栩如生的振翅金鷹鏤刻在軍人的肩章上——一直到進入狄士雷利軍校就讀後,他才明白那竟是最高權力的象征!


    原來,他父親的兄弟,他從未謀麵的大伯,竟然是軍事帝國的最高將領!


    然而在當時,對於那個忽然冒出來的叔叔要他立即改讀軍事學校的要求,少年卻以驚人的勇氣反抗著,甚至在叔叔用強迫手段把他押入狄士雷利軍校後,他依舊逃回了原來的學校——然而,原學校的校長已經接到了命令,拒絕他再度入校。


    十四歲的斐迪亞斯執拗地站在校門外,無聲地堅持著,日複一日。而身為帝國元帥的叔叔反而隻是饒有興趣地在一邊看著這個驕傲的侄子,並下令軍隊不要幹涉。


    一次次地前來,一次次地被警衛阻擋在門外,然而他也以驚人的堅韌佇立在大門口,對於周圍教師和同學的圍觀和指指點點毫不在意——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這麽做是毫無意義的,校門守衛是不可能違抗元帥的命令放他入內的,他的堅持隻是意氣用事而已。


    他隻是不甘心——不甘心從此後就要走上別人為自己安排好的路!


    十八天過去了……


    然而,第十九天下午,一場罕見的暴雨猝及不防地襲擊了科培爾,強烈的對流風夾著雨如鞭子般地抽向每一個過往的行人,很快,除了雨中行駛的不多的交通工具,整個科培爾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暴雨中,穿著單薄的學生製服的少年依然默默站在那裏,承受著大雨肆虐的鞭打。


    “唰——”空中忽然傳來了輕輕的刹車聲,隨即一架小巧的太空梭緩緩從空中幹道上降落,一個女子從機上走下來,打開了隨身帶的磁力懸浮傘,回身從艙裏抱下了一個孩子:“黛絲小姐,下來吧。”


    “外麵好冷啊,瑞娜阿姨!”那個稚氣的聲音有些畏縮地道。


    雨水順著金發如小溪般流了下來,糊住了他的眼睛,少年隻看見那個從機上下來的小小身體縮成了一團,被中年女子擁在懷中。


    “將軍也真是的。小姐還發著燒呢,這樣的天氣也要來上學……”那女子同情地喃喃說著,一邊拉著孩子走向校門。懸浮傘擋住了雨點,卻攔不住強烈的對流風,孩子一個勁地往中年女子懷裏縮著,忽然叫了起來:“哎呀——瑞娜阿姨,這個哥哥在淋雨呢!”


    然而她小小的聲音很快地被大雨淹沒,他因為多日的勞累而筋疲力盡,有些恍惚——所以直至冰涼的手忽然被什麽溫暖柔軟的東西圍住時,少年才吃驚地低下了頭,看見了一個不到十歲的紅頭發的小女孩。


    “真是一個醜醜的紅毛丫頭啊。”一直到她死後,每次回憶起當年第一次看見她的印象,帝國元帥都不由苦笑,但笑容裏卻帶著複雜的感情。


    “很冷吧,哥哥?”小女孩熱心卻有些怯生生地仰頭看著這個落湯雞一樣的少年,手心裏的熱度一分分地傳了過來,“我現在發燒呢,勻一點給你吧!這樣你就不會冷了哦。”


    他吃了一驚,努力眨眼,被大雨模糊的視線裏浮現出一張長著淡淡雀斑的臉。那一瞬,被雨淋透的少年忽然間失了神。在反應過來以後,他如握著毒蛇一般地甩開了那雙手,後退了一步,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種奇特的表情,仿佛憤怒、又仿佛困窘。


    “對不起對不起……太冒昧了。”那名保姆連忙走了過來,牽起了女孩的手,連聲道歉,同時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額頭,“黛絲小姐今天發了燒,才這樣胡亂說話的,平時可不是這樣莽撞的啊……真是對不起。”


    她邊說邊拉起了女孩,帶著她向學校裏麵走去。


    “瑞娜阿姨,把我們的傘留給哥哥——”小女孩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仰頭對保姆說,“他被淋濕了……他很冷呢。”


    保姆歎了口氣:“好吧,小姐。”


    然而,當幾分鍾後那名叫瑞娜的保姆把孩子送入學校回來時,卻驚訝地看見磁力傘仍懸浮在空中,而傘下的少年卻已經退入了雨中,仍舊不出一聲地站著,如同一尊塑像。麵對著女孩驚訝的眼神和關切的詢問,他冷冷側過了臉,眼神裏流露出某種孤狼一樣的表情。


    第二天,十五歲的少年就病倒了,高燒到四十度……


    然而,當他第二天重新咬著牙來到學校門口時,卻看見大批的軍隊又再次出現了——而站在敞開大門口迎接他的,居然是那個日理萬機的叔叔,帝國的軍事統治者。


    “好,既然你如此堅持,就由你吧——其實要從軍也不急在這兩年,你要繼續上學就上吧。”不知為何,嚴肅的叔父臉上竟帶了難得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頭,“嘿,姓斐迪亞斯的都是這種臭脾氣的啊……”


    十多年以後,在一次偶然間的談話裏,已經成為帝國主宰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對凱南中將談起了此事,並將其稱為他“一生中最初的一次勝利”。


    在叔父的允諾下,少年終於重新坐到了課堂裏,繼續修習完了高級中學的所有課程。也許知道機會的來之不易,在剩下兩年不到的時間裏,他抓緊了一切時間來學習各方麵的知識,特別是一些社會科學方麵的理論——因為他明白,一旦進了軍校,再接觸到這些的機會必然會很少很少了……他不可能再如以前設想的那樣成為一名建築師了,他必然將會成為一名職業軍人。


    在多年後的某一天,無意聽到有人議論說:如果帝國元帥當年不讀那個無用的中學,整個銀河的曆史將被提前兩年時,一向不輕易動容的斐迪亞斯元帥冷笑了——當年才十五歲的他,是以多麽長遠的眼光觀察著未來的道路,以多大的勇氣來堅持著自己的選擇,恐怕一直到了他死後,那些研究他生平曆史的人才會恍然大悟吧?


    再次見到那個紅頭發、醜醜的丫頭,是在三個月以後。


    在不情願的情況下,少年跟著叔父一起拜訪了一位他的老戰友:奧萊托·德·摩爾老將軍,那個曾和叔父一起被並稱為銀河聯軍裏“三架馬車”的退休老軍人。


    摩爾將軍的家位於一片綠色中,房子前後種滿了各種花草樹木,鬱鬱蔥蔥,竟然完全不象是一個一介武夫的住所。他跟隨著叔父沿著花徑走進去,一路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聽著鳥類的宛轉啼叫,竟然感覺到了某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黛絲,不準哭!站到門外去!”然而剛到門口,就聽到了一聲厲喝——典型的軍人式的粗暴喝斥,就象當年他父親罵他一樣。少年心裏忽然一動,隨後就看見一個小女孩抽泣著被趕了出來,光著腳站在冰涼的石板地上,身上明顯地留著幾處紅腫瘀傷。


    她抹著淚,一頭蓬亂的紅發在風中揚起。


    出於某種奇特的心理,在走過她身邊時,他終於忍不住停下來看了這個小孩一眼。然而小女孩隻是抽泣著,很小聲很小聲地怕被父親聽見。看著少年注視她的眼睛,隻是禮貌地嗚咽了一聲:“啊……哥哥好,叔叔好!”


    孤僻的少年默默地點了點頭——顯然,她已經完全不記得雨中的自己了。


    “奧萊托,怎麽又打黛絲了?”叔父領著他進去,對一個矮個子的軍人有些不滿地開口,看見對方正在修剪著一株花木,全神貫注。


    “誰要她總那麽沒用?今天居然又被人打了!被打了還不敢說,隻知道躲起來哭,簡直丟光了我的臉——”摩爾將軍邊說邊把手上的工具放下,和叔父一起坐了下來,打開了一瓶紅酒倒了兩杯,“黛絲,過來!給叔叔看看你的醜樣子!”


    紅發女孩嗚咽著,怯怯地蹭過來,停在了桌子前一米的地方,垂著頭。


    這一次看得清楚,少年驀然倒抽了一口冷氣——那個八歲的女孩子身上到處都是傷痕,有些是被抽打的,有些是被掐出來的,甚至頭發都被扯掉了一綹,露出了滲血的鬢角。


    然而,看到小女兒的這種慘況,摩爾將軍卻毫無安慰同情之意,忽然拍了桌子,厲聲:“抬起頭,黛!你說,你還是不是我的孩子?是不是將軍的孩子?!”


    “……”那個女孩被嚇得一個哆嗦,忍不住哭了起來。


    “閉嘴!不許哭!”摩爾將軍更加生氣,將配槍重重拍在桌上,“真沒用!聽著,拿上這把槍!如果那群孩子再挑釁你,你就用老子的槍把他們全給斃了!”


    “嗚……”女孩用手背抹著淚,往後退了一步,不敢去碰那把上了膛的手槍。


    “真沒用!哭什麽哭?”摩爾將軍恨鐵不成鋼地怒罵,揮起了巴掌就要給小女兒一耳光。黛絲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往少年的身後躲去——他吃了一驚,那一瞬,隻覺得一雙溫熱柔軟的小手抓著軍校製服的後襟,藏在了他的身後。


    他來不及想,忍住了把她推開的衝動,把她護在了身後準備替她承擔那一擊。


    然而,將軍剛剛揚起的手卻被旁邊的好友拉住了。“奧萊托,算了,”斐迪亞斯元帥歎氣,勸道,“黛絲不過八歲,你對她未免太嚴厲了。何況女孩子又不像男孩,何必逼她拿槍打架呢?——你的兩個兒子都很優秀,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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