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多麽有趣,明明不久前他們還能坐在同一張桌子前吃飯聊天,當一直被隱瞞的事情敗露,連麵對麵的交談都需要保持距離,身份上的對立性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溝壑,當他選擇了這條通往黑暗的路的那天起,他就對此有所覺悟。兩人的距離已經縮進到安全距離的以內,如果打感情牌的路行不通,那就也沒什麽好繼續演下去的了。於是諸伏景光的麵色徹底冷了下來,眸子中褪去偽裝出來的溫和和搖擺,在陰影中隱秘地活動了一下手腕。他知道他贏不了,但是坐以待斃也不是他的風格,哪怕輸,也要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戰鬥到最後一刻。“我不會告訴你任何情報,如果你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那麽你可以放棄這種想法了,我是絕對不會”“你叫什麽名字?”諸伏景光一愣。清水清以為是自己的表述不夠清晰,再次重複上一個問題:“我的意思是說,你的真名是什麽?”年輕的警官並不出聲,隻是忍耐著腹部的疼痛擺出攻擊的姿態,簡單的動作足以代表他的全部態度。“不願意告訴我嗎?”清水清抬手擋住猝然直擊麵門的拳頭,歎了口氣:“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清酒的反應速度,比預想中還要誇張一些……諸伏景光咬牙,猛地抬腿掃向身前的人。“你不是也很清楚嗎,綠川,論近身戰你是贏不了我的。”清水清從容地躲開下一波攻擊,銀色的發絲隨著從耳側擦過的掌風微揚,他客觀地點評道:“其實你的格鬥術不算是短板,但是比起你的狙擊水準多少還是差了一點兒。”“不過輸給我並不值得你懊惱。”他並不主動出擊,隻是避讓著躲開或借力化解對方的攻勢,隱退修養的那兩年並未讓他的實力下降太多,至少應對負傷狀態的蘇格蘭威士忌綽綽有餘,為了不打擊年輕人的自信心,他甚至還體貼地多安慰了一句:“況且你身上還受著傷,這本來就不是一場公平的決鬥。”“少廢話!”差點忘了,這孩子身上還有傷來著,清水清“嘖”了一聲,雙臂交叉擋住對手的一記肘擊,在對方沒反應過來前用巧勁兒鎖住送到身前的胳膊側身一擰,把人壓製在地上。他分神想著,地上很涼,要快點解決才行。清水清垂眸看著不斷試圖掙脫的年輕臥底,目光從帶著擦傷和淤青的臉頰、緊咬的牙關,最終落到那雙充斥著攻擊性的貓眼上,他們對視了幾秒,那個占據了上風的人反而燙到眼睛了般似的率先別開了視線。……黑麥下手還挺重的。銀發青年毫無意義地打量著漆黑的夜色,目光最終模糊地落在地上某塊普通的石子上,他像是隨口一說,又好像是在為那位反抗失敗的下屬上最後一課,帶著細微沙啞感的嗓音在空曠的天台上響起。“我從沒係統地學過格鬥術,會的都是一些從小在廝殺中摸索出來的野路子,你這種正統出身的類型不太容易在我身上討到好處……教科書是對的,但是不是所有問題的答案都能在教科書裏找到,你要學會適應和變通,畢竟你未來麵對的大多數敵人都是我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野路子,按照教科書出招的敵人才是少數。”“清水清!”“不用這麽大聲,我現在的聽力是正常的。”力量對抗並不是他的舒適區,清水清幹脆用膝蓋加重束縛以防身下的人掙脫,另一隻跪在地上的膝蓋上涼意迅速蔓延仿佛正直擊骨骼,他突然問道:“綠川,你冷嗎?”叛逃的蘇格蘭威士忌並不予以回應,不過問問題的人也不在意,可能是因為他對這個名為“綠川光”的年輕人總是仿佛可以生出無限的耐心來,也可能有在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前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的因素,於是哪怕對方默不作聲,他仍舊自言自語般地把對話進行了下去。“聽說今天晚上會下雪,真下的話,這就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了。”在地上太久會著涼感冒的吧,清水清想,要快點把想說的話說完才行。“所以呢,你懷裏有什麽?”他發散思維地猜測著,不會是微型炸.彈什麽的吧。同歸於盡那種老套的劇情已經過時了,他曾經遇上過很多次對手想拉他墊背一起去死的狀況,這種在爆炸中一起葬身火場是最老套的一種方法。清水清騰出一隻手在身下壓製著的人身上摸索起來,幾秒後,他捏著一隻手機恍然大悟道:“啊,是這個啊。”“你把它放在那個位置,又找我要槍,如果想在自殺的時候一並毀掉它……心髒也會被子彈一並穿透吧。”諸伏景光的胸口快速起伏,他的內心遠沒有表麵上呈現出來的那麽平靜,清酒的桎梏並未讓他感受到什麽實際意義上的痛苦,他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深想那個男人此刻的體貼,咬牙低吼道:“還給我!”突如其來的暴露和逃亡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這一程路上他根本沒有完全清除手機中信息的機會,更何況普通的刪除,組織大概率也可以通過一定的技術手段恢複數據。“別緊張。”清水清被對方突然爆發出的劇烈反應嚇了一跳,安撫道:“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種未經主人同意就隨便翻下屬手機的上司。”涼意從衣衫逐漸滲透到骨頭,仿佛連快速跳動中的心髒也被一並凍住,諸伏景光嘲諷一笑:“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那種友好職場的角色扮演。”“綠川,就算是你,講這種話,我也會生氣的。”或者說,就是因為這種話是由這個人說出口的,他才會更加難過。算了,不必糾結於此,當一直被偽裝和避之不談的真實一麵被揭開,對立與反感隻會愈演愈烈,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矛盾隻會不斷升級,給最後一次的談話畫上一個不完美的句號,真沒必要。“你明明也很清楚,在這種時候激怒我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口不擇言不是你的風格……綠川,無論任何時候都要讓自己保持冷靜。”清水清歎了口氣,眼簾微低,平靜道:“而且,一直在‘扮演’中的人,難道不是你嗎?”模糊稀薄的月光無法衝破黑暗,反問的尾音消弭在風中,他們無法看清彼此的表情,卻不約而同地陷入了一場壓抑的沉默。站在各自的立場,所有想法都帶著無法拋卻的偏見,因為一旦否定自己,連帶著一直以來的信仰也會出現裂痕。“沒有人是百分之百正確的,也沒有人生來就該被全盤否定,綠川,我們隻是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和人生。”哪怕上天擺到他麵前的是一道單選題,他也一直在由衷地感恩那個選項賦予了他新的人生方向和歸屬縱使這個選項在很多人眼中都是錯誤的、充滿罪惡的。清水清不想在這種時刻去爭論這種主觀性極強的問題,各執己見的雙方去探討它隻會得出無解的結論,於是他幹脆強行將話題跳過,低頭笑道:“希望你的話費還夠。”“你要做什麽?”諸伏景光眉頭緊皺,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總歸不會是什麽好事。“打個電話而已。”清水清勉強從記憶深處翻出來一串號碼,在從下屬身上搜來的手機裏逐個數字輸入,點擊撥通。“好吧,沒接……不過不用擔心,那個人會來的。”他幾乎都猜得到那個畫麵,那個人會用一些他不太弄得懂的技術手段,從那通電話定位到這個天台然後立即趕來那個人絕對不可能會放過這種他主動撥通那個號碼的機會。清水清低頭看著那隻手機,心道,但是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不接電話的人。不,如果是那個人,應該說無論做什麽他都很討厭才對。“……誰?”諸伏景光深呼吸,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剛剛的口不擇言是情緒激動下的產物,就像清酒剛剛說的那樣,激怒清酒對他沒有任何好處。而且目前看來,清酒並不準備立即取他性命,拖延時間、奪回手機並銷毀,他還有機會!“嗯?”清水清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那孩子問的是他剛剛的電話打給了誰,這沒什麽好隱瞞的,他望天思索道:“可能是你的什麽上司吧,大概吧……我不太清楚你們那邊的事情。”諸伏景光麵色一凜,雖然對警方裏有組織的人早有猜測,但是當事實擺在眼前,還是讓他忍不住心驚,而後襲來的是濃重的擔憂,按照清酒的意思,那個人大概率還是一個高層。他微妙的從這種有來有往的對話中聯想到了曾經同這個人聊天時的畫麵,起初他還會做一些鋪墊,後來意識到這個人或許更喜歡他直言不諱的模樣,幹脆改為開門見山般地直接開口,隻要他問了,哪怕有時連他自己都覺得那些問題略微出格,對方仍會麵色如常地給出答案。停,不要去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諸伏景光努力將那些突如其來入侵腦海的回憶拋在一旁,他在心中告誡自己,你現在不是綠川光也不是蘇格蘭威士忌,而是諸伏景光,不要再去回想那些已經毫無意義的東西。清水清感受到那具身體猝然的緊繃,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和聲道:“倒也不必如此緊張,他不是組織的人……我隻是喊他來接你一下。”“嗬,我為什麽要相信”帶著諷刺意味的話戛然而止,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後半句話可能代表的含義,喉嚨微微滾動,怔愣道:“接我?”“嗯。”清水清將那隻手機放回藍色帽衫的口袋裏,妥帖地拍了拍,算作是提醒。見聊天對象逐漸平和下來,他試探著卸了幾分手上的力氣,確認對方真的沒有暴起拉他再打一架的意思,才敢完全放開壓製著的人站起身。清水清一邊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塵,一邊語氣平常地點明事實:“你的狀態很難支撐著你獨自回去,不要逞強,等人來接吧。”是在用這種話術降低我的警惕嗎,還是說有什麽其他的目的,諸伏景光盯著遞到麵前的手看了幾秒,別過視線忍著身上的酸痛站起身,活動了幾下酥麻的手臂,外套口袋裏的墜感勉強為他找回一些安全感。清水清麵色淡然地收回被忽略的手,在略長的衣袖的遮掩下,那隻手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握成拳,最終又釋然地鬆開。沒什麽大不了的,都是意料之中的局麵罷了,這種堅定不受外界搖擺的信念感不就正是他會欣賞這個年輕人的根本原因嗎?“綠川,以後就再也沒有這種閑聊的機會了,你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諸伏景光和站在幾步之外的銀發青年對視著,他看不清那張臉上究竟是怎樣的表情,但是在黑夜中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雙海藍色的眸子中泛著熟悉的溫和,當他第一次在訓練營遇到這個人的那天起,那雙眸子中就仿佛總是盛滿這種溫和。他在過去的二十幾年中從未遇到過清酒這個類型的人,於是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終於看清,那種不辨是非的溫柔和保護其實還代表著對他的縱容,他從未懷疑過清酒對“綠川光”的偏愛,那也正是他為了探取情報而頻頻做出出格舉動卻仍舊有恃無恐的原因。他們隻隔著幾步之遙,短短不到一米的距離,卻仿佛隔出的是一道深淵夾縫。諸伏景光喉嚨幹澀,張了幾次口,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啞聲道:“你是認真的嗎?所以你支開黑麥,就是為了放我走?……別開玩笑了。”“我沒有支開他,我隻是履行上司的職權,對下屬的行動做出了合理的安排。”清水清一本正經地糾正。“……為什麽?”為什麽?清水清想,我也想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放走一個臥底,吃力不討好,朗姆不會放過這個可以借此抨擊他的機會,而被他送走的蘇格蘭威士忌也不會為此感激他,但是他還是想這麽做。沒有特別的理由,也可能有但是他還沒有想清,他是一個隨心所欲的人,想這麽做於是就這麽做了,至於緣由,總歸會有的。如果實在找不到答案,就怪在日本威士忌身上好了,自從遇到日本威士忌的那天起,他生活中的“為什麽”的一個接一個地多了起來。“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警察。”諸伏景光一愣,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眸光顫抖起來:“你……”“我知道他們送你來這裏之前,一定對你進行過周密的訓練,教你怎麽去更像一個亡命之徒,教你怎麽像一個理智的瘋子,教你怎麽去偽裝和扮演,大概還用了一些手段強行消除警校經曆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跡……但是啊,綠川,有些東西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抹除得了的。”“你不太了解我的經曆,或者你已經了解了一些但是沒有往那邊想,我接觸過不止一個警察,我太清楚一個警察該怎樣拿槍……你知道嗎,其實你坐著的時候,隻要放鬆下來,身上就有一種警察的味道。”“你無法舍棄警校的記憶,你的堅定反而讓你無法做到百分之地成為‘綠川光’。”諸伏景光的手指緩緩攥緊,掌心勉強閉合的傷口再次滲出血液,他卻對那股刺痛感恍若未覺。“當然,你很優秀,不然他們也不會選擇送你來這裏。你每天都在進步,你的偽裝越來越爐火純青,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已經騙過了自己你越來越像我心目中的那個‘綠川光’,也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蘇格蘭威士忌。其實我記性不太好,但是我還是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在進行射擊訓練,每一發子彈都正中靶心,尤其是狙擊動作很漂亮,真是像極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停頓了許久才將那個藏在記憶深處的名字輕輕念出聲:“我的搭檔日本威士忌。”一直籠罩著月亮的雲隨風悄然離開,朦朧的月光灑在這個簡陋的天台,諸伏景光的身體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他終於能夠看清,原來站在他對麵的那個人臉上,竟然是一個歉意的笑容。“綠川,回到光明的那一邊,那裏才是屬於你的世界。”第63章 六十三瓶酒【兩個小時前】任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驚天反轉組織裏這幾年下來風頭最盛的新秀成員,竟然意外被發現實則為警視廳派入組織的臥底。當某個臥底進警視廳的組織成員隨意翻看著警方的資料庫,繁密的文字和照片快速從電腦屏幕上劃過,一張略熟悉的臉從他的眼底一晃而過。甚至都不需要進一步確認和審問,那張照片就已經代表了一切。【蘇格蘭威士忌是個條子!!】一則加密信息迅速傳回組織。蘇格蘭威士忌必須死,哪怕他的上司是大名鼎鼎的清酒,或者說,就是因為蘇格蘭威士忌一直深受清酒的青睞,幾個最早得此消息的知情人才愈發期待起清酒會對那隻老鼠做出怎樣的懲罰但毫無疑問的是,那個向來以自我為中心的家夥總歸不會讓背叛他的人好好活著。多少組織裏的舊人至今都無法忘掉當年那個渾身散著冷氣的少年,海藍色的眸子總是對每一個人充滿審視,冰冷的視線打在身上,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仿佛在他眼中自己已經是一個死人冷酷、傲慢、自我、瘋狂,屬於清酒的幾個代名詞,可從來都不是隨口說說的。朗姆算是最早得到消息的那個人,他迫不及待地給死對頭打去電話準備展開一係列的冷嘲熱諷,哪怕還未說幾個字就被迅速掛斷,也足以讓他生出一股扳回一城的勝利感。清水清把朗姆孜孜不倦打過來的電話掛斷,熟練地把那個號碼加進黑名單裏,他不用接聽都可以想象出那個人口吻中的幸災樂禍和冠冕堂皇的質問,大概率還會舊事重提日本威士忌的暴露和背叛。他和朗姆的不對頭曆時已久了,清水清承認那些話完全可以精準地戳到他的痛處,這沒什麽好掩飾的,畢竟那的確就是事實。不過他也要謝謝朗姆,畢竟如果不是朗姆,他也沒辦法這麽早就得知這個消息。在從訓練營遇到綠川光又決定帶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很清楚這一天的到來是無可避免的,蘇格蘭威士忌的暴露在他的意料之中,有出入的隻是時間,這一天的來臨比他想象中要早了許多。清水清把手機扔在一邊,靜默坐在沙發上,掛在牆上的鍾表時針仿佛在沿著逆時針飛速倒轉,筆挺卻難掩單薄的身影逐漸與幾年前那個坐在同一位置的少年重合。但是他已經不是當年的清水清了。蘇格蘭威士忌也不是日本威士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酒廠劃水的那些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醒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醒野並收藏我在酒廠劃水的那些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