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話語猝不及防地砸在清水清的耳膜,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對方。boss坐在窗口,陽光從他的背後的玻璃窗映射進來,每一處輪廓線條都被模糊變得柔和,他卻恍然從那份暖意中看出了掩在身後的森然寒意。他一直是一個坦率的人,也曾經向boss求解過許多困惑,但是這一次他什麽都沒有說,沉默半晌,最終隻是溫馴地垂下頭,低聲道:“我知道了,boss。”這是已經有所預料的事情,boss不會無限製地寬容他,更何況他已經不是那個被眾人所簇擁的“最完美的清酒”了如果已經失去籌碼,那這一天的到來似乎是必然,不過是早晚問題。蘇格蘭威士忌和伊佐蒼隻是一個契機。boss對他已經仁至義盡了,是他愧對在他最無助茫然的時刻遞過來的那隻手。“請您務必保重身體。”他鞠了個躬,轉身向外走去,不出意外的話,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涉足這裏,從此刻起他就已經失去了可以進入這棟別墅的資格。但是最令他最茫然的是,他竟然仿佛對此並不留戀。“清,其實我很好奇,當初那個讓你恐懼後又逐漸平息的東西,究竟是什麽?”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清水清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雖然並未明確去說,但他知道boss口中指的是什麽,畢竟那位先生對已經了解過他後遺症的研究進展這件事並未加以掩飾。在他的後遺症出現的初期,那種五感失靈的狀況病發的頻率很高,高到了一個近乎可怕的數字,但是在所有研究員束手無策的時候,那個數據又奇跡般地自己降了下來。按照宮野誌保的研究推測,過大的情緒波動會使五感失靈觸發的概率霎時拔高。宮野誌保曾經詢問過他對那段時期是否還存有印象,想知道那個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讓他的病情穩定下來,他並未正麵回答,而是用一些話帶偏了話題,含糊地將問題略過。“讓我猜猜……那種後遺症的莫測和難以治愈讓你恐懼,但是你恐懼的並不是病症本身,而是怕你不再是我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刀,你怕有一天連我也不再需要你。”男人的口吻中帶著自信,麵對這個由他親自挑選培養的孩子時他總是十分自信,哪怕偶爾會出現些許偏差,但他還是習慣性地自信於那份依賴和了解。他引導著一個少年逐漸成長為今天的模樣,注視著一把刀被打磨成最鋒利的模樣,毫無疑問,當年他主動伸出的那隻手得到了最高限度的回報,那個孩子為了他成為了一把好刀,他此生再也沒見過第二把那麽趁手的刀。不,或許見過,但是琴酒並不忠於他,並不能像當初那個追隨著他的少年一樣毫無保留地獻出自己的忠誠。過去他也可以接受以利益交換作為籌碼,但是身為曾經擁有過“完美的清酒”的人,就很難再滿足於此了。他把黑澤陣送過去,本意是想讓清酒成為刀鞘,但陰差陽錯下,後來的琴酒竟然將忠誠獻給了清水清。來自身後的侃侃而談聲已經停下,清水清沒有回頭,他盯著地毯上繁複瑰麗的花紋,平靜地答道:“boss,我那時候的確陷入恐懼。”隨著這句話響起,坐在窗邊的男人嘴角開始上揚。“但我怕的,是您手中再也沒有像我這樣趁手的刀……您需要一把好刀,而我曾經對您來說是唯一的那把好刀,不是嗎?”銀發青年對自己被稱為一件沒有生命的武器這件事從不忌諱。男人緩緩輕叩桌麵的食指突然頓住,今天自見麵以來一直自若的神情一滯,抬眸看向那個背影。“後來我發現或許琴酒可以代替我,我又突然沒那麽怕了,僅此而已。”書房的門被輕輕闔上,室內陷入一片寂靜。那個在組織內擁有絕對的決策權的男人站起身,繞過辦公桌來到客座,盯著紋絲未動的那杯水看了一會兒,伸手將其端起,透過透明的玻璃和液體,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清晰又扭曲的世界。“清水清……”男人莫名重複起這個名字,語氣中帶著複雜,歎息道:“的確是個好孩子。”“可惜了……”隨著清脆的碰撞聲,一隻杯子被丟進垃圾桶,清澈的液體在桶底潺潺流淌蔓延。“可惜長大了。”第67章 六十七瓶酒“你對他做了什麽。”昏暗迷蒙的燈光下,在吧台的角落裏,一場緊張的對峙徒然發生。附近的幾個人注意到那邊的動靜,隻能依稀看到對立的雙方後還有一個趴在桌子上的青年,但還未來得及多看兩眼看清楚,就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個充斥著殺意的眼神,他們幾乎沒拿穩手中的酒杯,快速收回視線匆匆忙忙換了個位置,隻有在慌亂中打翻的酒瓶還在留在原處,酒液從瓶口緩慢地流淌出又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我可什麽都沒做,琴酒。”貝爾摩德撩了撩頭發,側目看向旁邊醉得一塌糊塗的家夥,不緊不慢道:“卡爾瓦多斯說看到某人獨自在這裏喝酒,我好奇過來看看罷了……畢竟他在這裏向來隻喝氣泡水,真喝酒還是頭一次聽說。”“不過我沒想到他會醉成這個模樣,真是……”在不帶絲毫溫度的目光中,她識趣地將未說出口的“狼狽”二字消音。貝爾摩德心中生出幾分趣味,她見證了那個茫然的少年一步一步衝破迷惘走到今天,但是還從未見過他此刻的模樣,饒有興趣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頭柔順的銀色發絲,但不出意料地在空中就被攔截住了。“你這個人真的很無趣。”漆黑的槍管直指手腕,女人也不多加糾纏,自然地收回手,聳聳肩道:“他把這把槍送給你,然後你就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讓它派上用場,真是一點兒都沒浪費他的良苦用心。”琴酒瞥了一眼那個女人,把手.槍收回口袋裏,視線在一旁淩亂的酒瓶和仍舊被一隻蒼白的手虛虛握著的酒杯上劃過,最後將目光放在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某個人身上。他輕輕敲了敲桌麵,木質的吧台發出沉悶的叩響,幾秒後,那個銀發青年勉強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但身體紋絲未動。琴酒俯下身想把那個醉鬼扶起,對方卻不願配合,他並不強求,隻是維持著動作盯著那雙蒙著陰霾的眸子看了一會兒,寂靜的四目相對過後,那對渙散的眸子勉強煥發出一絲生機,海藍色的眼珠微微顫了顫,它們的主人像是終於確認了站在身邊的那個人的身份似的,慢吞吞地念出了一個名字。“琴酒啊。”“嗯。”“你怎麽來了……”他的喉嚨裏帶著被酒精刺激過後的沙啞,聲音很低,要湊近一些才能聽得清。“回去嗎?”琴酒的確是在詢問,但並不期待這種狀況下那個人還能做出什麽有效回應,而事實上,對方的確是沒有再開過口。他利落但足夠輕緩把人架起來,確認扶穩了且對方臉上沒露出什麽難受的表情,才抬步向外走去。“喂喂,琴酒,一句感謝的話都不跟我說嗎?”有些一頭金色長發的男人腳步未停,冷淡地扔下一句話:“算我欠你個人情。”貝爾摩德微愣,下一秒臉上迅速展開了一個滿意的笑容,對著那兩道交疊的背影揚了揚手中的酒杯:“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夜晚~”琴酒並不搭話,把所有紛雜擾音和霓虹燈光拋在身後,直到即將走出酒吧時,才聽到那個幾乎是掛在自己身上的人慢半拍地喃喃道:“……回哪裏。”“安全屋。”琴酒拉開車門把人安置在後座,在準備關上車門時卻突然被一隻手阻止,那隻手帶著病態的蒼白,依稀還能看到手背上的幾個泛著青紫的針孔,雖然動作綿軟無力,但還是足以讓他的動作停滯下來。他轉頭去看靠在懷中的青年,那人微仰著頭,視線模糊地落在虛空,不知道在看什麽,又像是隻是失神地隨意將目光放在某處。“怎麽了?”“星星……”琴酒順著對方的視線抬頭看了眼夜空,幾乎看不到什麽星光,但是對方卻仿佛真的在看星星,他停頓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做出動作準備將車門關上,這一次,那隻搭在手臂上的手沒有再阻止他。關好車門,他給了坐在前排的司機一個眼神,車子終於啟動,平穩地駛入夜色中。“星星……”銀發青年含糊又斷斷續續地低聲問著:“星星……會掉下來嗎……”琴酒十分有耐心地答道:“會。”坐在駕駛座的伏特加一頭霧水,沒太搞懂那兩位的話題怎麽會突然跑到流星上麵,但是清酒先生醉成那個樣子,說些胡話也是正常的。原來就算是清酒先生那樣的人,喝多了也會說胡話啊,伏特加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般地想著,原來清酒先生有時候在某些時候也會像個普通人一樣。琴酒以為那個人還會接二連三地拋出新的沒什麽意義的問題,但是當他給出肯定的那個答案後,銀發青年就像是睡著了似的,不再開口,隻是垂著頭沉靜地倚靠在他的臂彎裏。*清水清感受到一陣輕微的晃動,他茫然地抬起頭,卻被猝不及防的明亮的燈光刺到眼睛,眼角沁出幾分生理性的水意。……誰在背我。當視線兜兜轉轉落在半張熟悉的麵龐上時,他才終於安心地把頭埋回那個寬闊的肩膀。原來是琴酒啊。在他身邊的人是琴酒,這一認知讓他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臂。腳步聲在樓道裏有規律地響起,清水清恍惚地想著,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曾經也有過一個人,背過他一步一步走下階梯。那個人是誰來著……被酒精麻痹後的昏沉的大腦艱難地轉動著齒輪,企圖從中挖掘出某些已經被塵封的記憶。硝煙彌漫的大樓、雖然費了一番功夫還是成功擊殺了的任務目標、靠在牆角用繃帶敷衍止血的年輕殺手、突然被打開的破損的門……以及從門外走進來的陌生的組織成員。清水清的眼前恍惚間出現了他第一次和日本威士忌見麵的場景,那是已經掩埋在記憶深處的聲音【“你就是清酒嗎?你好啊。”】【“嘛……別緊張,忘了自我介紹了,初次見麵,我的代號是日本威士忌。”】【“目的嗎?啊……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忍不住想早點見到你吧。”】【“差點忘了說,從今天起,就由我來擔任你的搭檔了。”】【“不要急著拒絕,既然那位先生會這麽安排,不如跟我相處一段時間試試?”】【“我可以背你嗎?你看起來傷的很重。”】【“……”】有節奏感的腳步聲仍在繼續,空曠的樓道裏卻突然響起了幾聲壓抑在喉嚨中的哽咽。穿著一襲黑色風衣的男人腳步停住,脖頸處的衣料上蔓延的濕意被無限放大,他沉默地用鑰匙打開麵前的門。“醒了嗎?已經到了。”第68章 六十八瓶酒清水清不會主動去喝酒,於是也從未喝過酒,就像貝爾摩德過去調侃時說的那樣,竟然有人在酒吧裏隻喝氣泡水。其實他對氣泡水也沒什麽執念,隻能說是並不討厭,他在可以任性選擇喜歡的味道的年紀裏突逢巨變,隨後的日子裏他的人生又顛覆性地被一些人安排得十分明了,等到他擁有絕對的自主選擇權時,他已經“味道”這種東西提不起興趣了。但是在酒吧那種地方,每一個人都會點一杯什麽東西喝,他第一次隨意選了一杯氣泡水,覺得味道雖然平平無奇不過也沒出錯,於是第二次、第三次也選了那個。起初那算是他的習慣,後來潛移默化地成了那位調酒師的習慣,當他坐在那裏,不出兩分鍾,一杯氣泡水就會被放在他的麵前,索性就不改了。boss曾經對他說,酒會麻痹一個人的神經,思維也會隨之變得更加感性,清水清一直把這段話謹記在心,實際上,他會把boss對他說過的大多數話都記在心裏奉為圭臬。如果酒會讓他不夠冷靜,那麽他就不會去碰那種東西,畢竟他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他是一把銳利的刀,刀是冰冷的,刀本身不應該存在溫度,該有的隻是刺穿敵人的胸膛時來自沾染到的鮮血的溫熱。離開boss的住所後,清水清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到這裏來,總之兜兜轉轉,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就已經站在了酒吧門口。來都來了他抱著這種想法抬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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