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成熟美女,高挑冷酷,有著典型的北歐人種的臉龐,柔軟的長發用紅寶石的頭飾壓住,迎風飛舞,如純金一樣璀璨奪目。她穿著一襲耀眼的紅色短上裝,金色的花邊美麗耀眼,左手握著一杯雞尾酒,右手扶在欄杆上,肌膚雪白,中指上帶著一枚碩大的月長石戒指,手背上卻文著一個奇特的圖案,像是一隻向著太陽飛翔的鳥。


    “估計明天下午4點之前可以到達,加百列大人,”旁邊的人有些戰戰兢兢,低聲回道,“從蘇門答臘島到中國正常的海路至少需要14天,我們這才……”


    “我不需要解釋!”美女吐著酒氣,看了一眼這個菲律賓人,“我們要走‘正常’的海路麽?難道我們是‘正常’的人,這快艇用的是‘正常’的機油?”


    “可是……”甘比嘀咕著,不敢反駁。


    “可是什麽?東京灣出了那麽大的事,神父不召喚我們前去那裏,反而要我和烏利爾來中國,用腦子想想,這意味著什麽?”美女用帶著寶石戒指的手指戳著對方的腦門,每說一句話都吐著濃烈的酒氣,“烏利爾他已經出發了,我如果比那家夥還慢,不如跳下去喂魚好了!”


    旁邊的人垂下了頭去,不敢抗辯。在四大天使長裏,加百列大人是唯一的女性,也是脾氣最壞的一個。尤其是最近,她好像又失戀了。要不是她出身豪門,出手一貫闊綽,否則做她的跟班可真是個苦差事。


    可是,既然那麽趕時間,幹嗎不坐飛機,非要坐船呢?


    “嘁,你不知道我恐高麽?你啥時候見我坐過飛機?”仿佛對下屬的牢騷洞若觀火,加百列冷笑了一聲。旁邊的人噤若寒蟬,連忙擦著冷汗退了下去。這位女天使長有著奇特的洞察人心的力量,他怎麽能忘了昵?


    “喏……甘比,看到了麽?”她踉蹌著走到船頭,抬起手,指著不遠處的海麵。那裏有一片白色的雲,正在隨著波浪逐漸蕩漾著靠近船隻。在“雲”的正下方似乎有一層濃厚的陰影如影隨形地跟蹤著,卻在靠近快艇的時候瞬間散開了。


    “上帝啊……”當看清楚那是什麽後,甘比失聲驚呼。


    ——那是無數的屍體!接近十萬隻的飛鳥靜靜地漂浮在大海上,密集如雲,喙子依舊鮮紅,白色的羽毛卻已經在海水裏浸泡得腐爛,吸引了大批的遊魚前來吞噬。日光明麗,照在這一場盛大的死亡上,顯得靜謐而詭異。


    “北極燕鷗。”加百列皺起了眉頭,不易覺察地歎了口氣,“是溺斃的,麻煩大了。剩下的時間不多,地球上的各種征兆是越來越明顯了。”


    甘比有些擔憂:“加百列大人,您的意思是……”


    “動物毫無原因地成批自殺,自然是某種本能令它們感覺到了恐懼和絕望。”她站起身,看著那些密集死亡的小小生命,歎息道,“離12月21日,那個所謂的末日隻有4個月了……連動物都比人類警醒。”


    她站在船頭迎風眺望著大海,喝了一口酒,吐著酒氣:“快,去把‘血鑽’投入煉爐,這樣我們能加快不少速度。甘比,不要太吝嗇。”


    “是。”甘比點了點頭,卻還是覺得肉痛——血鑽的能量當然能夠提升船隻的速度,但是這樣折算下來每一海裏的成本就要幾千美金,可比包機貴多了。


    “別那麽財迷!這是可以向聖殿報銷的!”靠在船頭的美女仿佛又知道了他的想法,有些不耐煩地跺了跺腳,“另外,s城的事情先讓烏利爾去辦,我們兵分兩頭——繼續北上,在錢江灣入境,然後順著長江去b城。”


    “是。”甘比有些吃驚——去b城做什麽呢?那個城市的名字他連聽都沒聽過,應該隻是一個地區級的二線城市吧?那裏難道會有更重要的事情?


    “去吧。”加百列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當船上隻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金發美女彎下了腰,將雙手擱在船舷上,俯身看著船下湛藍色的急流和密密麻麻的屍體,有哀傷仿佛霧氣一樣地彌漫上了她美麗的眼睛。


    那麽多的生命逝去……卑微而弱小,沒有絲毫聲音。


    在不到兩天之前,噩耗接二連三地傳到了她耳中。“白之月”的人出現在了中國的s城,拉斐爾孤身與兩大使徒對決,身負重傷,而莉莉絲也在這一戰中死去。據說,她是為了救一個本該被列為目標的中國男子而死去的。莉莉絲是自己在社團裏最好的朋友——如果她還有朋友的話。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已經有三個月沒和莉莉絲聯係了,還是忙著失戀,忙著買醉,忙著出任務,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忙碌而麻木。突如其來的死訊令她在半夜驚醒,酒杯被砸得粉碎。她推開了剛認識的陌生男子的殷勤攙扶,獨自踉蹌著走出了熱鬧的酒吧,在南亞灼熱的夜裏如遊魂般地走著,哽咽著,一遍一遍地打著神父的電話,卻怎麽也無法撥通。


    直到龔格爾神父用低沉的語氣親口向她證實這個噩耗時,她才扔掉手機,蹲在馬路邊上,抱著頭沉默許久,忽然間爆發般地哭了起來。她哭得那麽狼狽,那麽孤獨,仿佛是一頭受傷咆哮的母獅子。


    多年來的酗酒,讓她的記憶力被酒精侵蝕,變得如老年人一樣遲鈍。她隻依稀記得莉莉絲和自己說過在中國愛上了一個人,然而對方身份特殊,也並不愛她。她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惜心卻背叛了意誌——那是一個寂靜的深夜,兩個女子隔著萬裏交談。視頻那一頭的莉莉絲絮絮叨叨地說著,她醉醺醺地聽著,不時給自己倒一點酒。她知道這個日裔女孩性格內向冷靜,其實並不需要好友給予任何意見,隻是想找一個可靠的傾聽者而已。然而這一次,她聽到半截卻實在忍不住,開口打斷了她:“喂,你瘋了麽?愛不愛自己的人,付出沒有回報的愛,神都做不到的!”莉莉絲語氣哀傷,卻並不動搖:“可是,加百列,上帝說過‘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我沒有辜負他的訓導。”恒久忍耐?她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搖晃著杯中的酒:“你才戀愛幾次啊,就用上帝的話來教訓我?老娘從18歲開始都談了18次戀愛了……咳咳,每次除非別人愛我比我愛他多十倍,否則我根本不會去和他們交往。”


    “就算有那麽多的愛,結果又如何?”莉莉絲隔著屏幕望著她,眼神哀傷,“加百列,那18個人裏你愛過幾個?為什麽一直喝酒?為什麽總是失戀?為什麽你身為大天使長卻不能飛翔?拉斐爾大人一直對你很好,為什麽你一直不回應?你應該……”一連串的問話突如其來,半醉的人怔住了,仿佛被好友戳穿了心事,忽然間一陣無可抑製的怒火從心底升起。她猛然站起身,將手裏的酒杯對著電腦屏幕狠狠地砸了過去:“閉嘴!”那一次,她們不歡而散,於今回想,竟然成了兩個好友之間最後的交談。“莉莉絲……”加百列從胸臆裏吐出了一聲歎息。應該是血鑽開始燃燒了,快艇驟然加速,海麵上的風迎麵而來,切割著人的肌膚。美麗的女人將額頭抵在雙臂上,在船舷上深深彎下了腰,看著大海,迎風流著淚微笑。其實我知道你那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麽。我答應你,要趁還活著開始戒酒,要重新飛翔,要好好地去愛另外一個人——至少,在末日來臨之前,我要告別過去。而且,要為這個世間的所有人開創一個“未來”,哪怕像你和米迦勒那樣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就是你想說的我“應該”做的事情,不是麽?


    加百列站在船頭,海風溫柔地拂過她流淚的臉,吹拂著她金色的長發。手腕輕輕一側,杯中的酒無聲地傾入大海,仿佛在祭奠著某個逝去的人。那一杯紅酒居然在海麵上忽然幻化成了紅色的火焰!


    “米迦勒……終於,我要踏上你的祖國了。”她站在船頭凝望著遠處的大陸,低低歎息了一聲,碧色的眸子裏掠過一絲說不清的情愫,喃喃著,“那個女人,她還在那裏麽?我真想見見她,真想見見她呀!”


    仿佛是在回應她低聲的問話,海麵上吹來的風忽然微微停滯了一下。這種停滯非常微妙,幾乎隻有百分之一秒,風中飛舞的金發停頓了刹那,日光的流動凝滯了刹那,然後一切恢複正常,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唯獨浮在海麵上的鳥類屍體開始朝著不同的方向漂流,從順時針改成逆時針。


    甘比還在駕駛艙忙碌,所有的船員也無異常。隻有四大天使長之一的加百列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不同尋常的一刹那,並且及時地低下頭去,看到了腕表上的數字——


    北京時間7點03分21秒。


    當快艇劃開印度洋的時候。天空裏有一架飛機由西往東掠過。“快到中國領空了,烏利爾大人。”侍從將早餐撤下,然後按照主人的習慣端上來一杯純淨水,對塞著耳機靠在窗口的男人低聲道,“我們一定會比加百列大人更早抵達的。”


    整個機艙內隻有一名乘客。那個男人穿著一身樣式簡潔的白衣,典型的希臘人的側臉,高額,挺拔的鼻子,略抿的薄唇,沉默得如同米開朗基羅的雕塑。


    他沒有取下耳機,伸出手去取那一杯白水。然而那一刹,飛機遇到了一陣強烈的上升氣流,猛然左右搖晃,托盤上的杯子滑了一下,水花飛濺。


    “啊!”侍從驚呼了一聲,眼看那一杯水就要潑上大天使長的臉——社團裏都知道四大天使長裏,烏利爾大人是出了名的愛潔淨,無論容顏還是衣物永遠都一塵不染。


    傾斜的杯子在空中忽然停住了,連同杯中潑出的水,就像是畫麵定格,懸空的水晶杯晶瑩剔透,飛濺的水滴一滴一滴飛散,如同撒開的珍珠,被無形的力量釘在了空氣裏。寂靜裏,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杯子,微微一晃。隻聽輕輕一聲響,飛濺的水珠一滴滴迅速回吸,瞬間重新注滿了杯中。


    那是瞬間停住時間和空間的莫測力量。然而烏利爾隻是將杯子貼近唇邊淺淺地啜了一口,就繼續凝視著飛機下方無窮無盡的藍色大海。他的中指上帶著一枚紫水晶戒指,在窗口射入的日光裏璀璨生輝,映照得希臘人藍色的眼眸裏仿佛有火焰在跳動。


    和浪漫熱烈、敢愛敢恨的加百列大人,以及精明練達、低調敬業的拉斐爾大人不同,身為四大天使長之一的烏利爾大人一貫沉默遊離,似乎永遠戴著耳機,永遠沉湎於自己的世界裏,對外界的一切無動於衷。


    “希臘雕像先生”,那是社團裏所有人對這個大天使長的私下稱呼。然而,此次從耶路撒冷連夜緊急起飛時,這位大人居然破例說了一句:“中國的s城出現嚴重的情況,所有人立刻跟隨我從聖殿啟程。”頓了頓,又看著大家補充了一句,“帶上所有能動用的靈器,每個人佩戴好自己的受洗戒指,做好戰死的準備。”


    “s城,有一個叫霍天麟的男人。他有著‘白之月’的烙印,在當地擁有很大的力量。”烏利爾大人淡淡地道,“一旦驚動了他,我們的行動將很難展開。”


    還有幾個小時就要抵達了。此刻,烏利爾凝望著下方的大海,眉頭微微蹙起。


    從飛機上看下去,海麵上漂浮著大片的白色。那是一場盛大的死亡,無數鳥類的屍體竟然綿延了三百多海裏——加百列從快艇上看到的屍體隻是冰山一角。那些白色的燕鷗浮屍海上,隨著海流慢慢漂著,而在屍群的下方正有一大片黑影遊動跟隨,仿佛海麵下藏了一頭活著的巨獸,不斷地吞噬著海麵上的那些屍體。


    從高空看去,這一黑一白居然宛如中國太極圖上的陰陽魚,在相互追逐;又像是一個巨大的沙漏,一黑一白,在天空和大海之間緩緩轉動。


    海麵之下,一定有什麽東西在緩緩打開,所以才引發了兩股潛流吧?烏利爾在飛機上凝望著這一幕,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敲擊著窗玻璃。神父說,不久前兩大使徒在戰鬥的最後一刻將那道門提前打開了,並引發了“蝕”。可是,s城離這裏還有千裏之遙,此地這些弱小生靈,難道也感應到了異世界的召喚,並因此而莫名其妙地大規模死去?


    就在那個瞬間,他忽然感覺到了奇異的震動——飛機還在平穩地飛行,甚至連遇到一絲氣流的跡象都沒有,手中的水也沒有絲毫波動。但是,烏利爾的心卻仿佛感應到了什麽,猛然漏跳了一拍。那一刻,他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北京時間7點03分21秒。


    有什麽東西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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