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銘洋哭笑不得,皺眉對那個抽風的人道:“我不過和你們一樣是被困在這裏的人而已。聖心居士,請別在這裏再弄傳教的那一套鬼把戲了,都什麽時候了?”


    那個祈禱的男人愣住了:“你……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怎麽會不知道?聖心會的創立者,東南亞著名的宗教領袖,或者說,是臭名昭著的神棍。”霍銘洋看著他脖子上的那個十字架,冷笑,“兩年前,s城東部海岸發生了一起大規模自殺事件。宗教儀式之後,一共死了27個人,都是走入海裏溺斃的。”


    “我是在引導他們走向天國!”聖心居士眼裏放出了光,聲音鏗鏘地反駁,“你知道什麽?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就在2012年12月21日,這個秘密隻有我知道。我是在幫他們躲過末日的苦難,早日回到上帝的懷抱。”


    “那你自己為什麽不去呢?”霍銘洋冷然反問,“既然末日肯定要到來。”


    聖心居士被問得怔住了片刻,吸了一口氣,尖聲反駁:“我是上帝的使者!末日要來了,可是人類毫無覺悟,我必須留下來繼續引導下一批人到達天國,怎麽能因為自私而提前離開呢?”


    “是麽?聽起來真是高尚啊。可是,我聽說你讓那些自殺的信徒在死前把所有的財產都轉移到了聖心會名下,供你個人揮霍,不是麽?”霍銘洋笑了笑,“法庭也是因此而判你終身監禁的。不過因為你擅長裝瘋賣傻,所以被轉移到精神病院裏監外執行而已。”


    聖心居士沒想到在這個地方居然還有人對他的底細了如指掌,忍不住尖叫起來:“你是誰?到底是誰?居然用如此惡毒的言語來玷汙上帝和他的仆人!”


    “別妄稱上帝了,你也配?”霍銘洋有些厭惡地轉頭,看向了那個試圖撞破窗戶出去的男人,“這位是s大地質係的錢從皋教授吧?著名的地質學專家,世界海洋地質學的權威,居然也被關在了這裏,真是太荒謬了。”


    那個教授倒退了一步,看著這個滿臉綁著繃帶的人,警惕地反問:“你是誰?怎麽會知道我們的身份?你是這裏的醫生還是病人?”


    “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被強行關進來的。”霍銘洋已經感覺到了對方的敵意,語氣卻很平靜,“我知道這不是什麽精神病醫院,而是霍天麟私設的監獄,裏麵關押的都是一些正常人,隻是他們都持有相同的異見。我是這樣進來的,你也一樣,不是麽?”


    “對,對!”錢從皋怔怔地看著這個年輕人,喃喃道,“莫非……你也是因為支持‘沙漏理論’而被關進來的?”


    “沙漏理論?”霍銘洋皺眉。


    “你不知道?那你算是什麽‘異見者’!”錢從皋失望地歎了口氣,再也沒有時間和他繼續說下去,轉頭對聖心居士大喝一聲,“還站著幹嗎,快去看看小唐怎麽樣了!”


    地上那個來不及逃走的少年早就被埋得連頭發都看不見了,還有什麽好看的?聖心居士嘀咕著,在胸口劃著十字:“但願上帝寬恕你!你這個不信神的家夥害死了他!”


    小唐?霍銘洋心裏微微一動。他在腦海裏回想著在父親書房裏看到的那本名冊,卻怎麽也無法把被霍天麟欽點送入醫院的那些人和之前那個少年對上號——這個人,似乎是憑空多出來的,居然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這個精神病醫院裏,究竟埋藏著多少秘密?


    聖心居士開始跪在地上無休止地向上帝祈禱,霍銘洋聽得有些煩躁,忍不住想過去一把揪住那個神棍喝令他閉嘴。然而在那一刻,他忽然聽到頭頂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美瞳……媽媽終於找到你了!”那個聲音戰栗而狂喜,帶著一縷尾音,仿佛夜行的鳥類。


    不好!他猛然一震,來不及多想,立刻站了起來,沿著樓梯向樓上飛奔而去。


    “上帝,居然還有人活著!”聖心居士聽到聲音,再度抬起頭看著樓上的房間,在胸口前劃著十字。話音未落,他聽到這個房間傳出了奇怪的聲音,仿佛也是祈禱,低沉而寧靜,似從地底傳來——“願光榮歸於父、及子、及聖神。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遠!阿門!”誰?誰在這一片廢墟裏祈禱?聖心居士驚惶不安地上前,卻見那一堆廢墟一陣顫動,一隻蒼白的流著血的手從磚石縫隙裏伸了出來!磚石不停地跌落,當最上麵那一層去除後,廢墟底下露出了那張蒼白的臉。那是方才被掩埋的小唐——有兩根掉落的梁砸在地上,居然正好斜著形成了一個三角,撐起了一個空間將他護在了底下。除了些許擦傷外,他安然無恙。


    “太好了!原來你也是上帝的子民?教友啊!”聖心居士先驚後喜,發現自己終於在醫院裏找到了一個教友。小唐斜躺在地上,用手撐著身體緩緩坐起。他右手裏握著一本薄薄的黑色冊子,中指上帶著一枚銀色的戒指,上麵的寶石熠熠生輝。


    “教友?”他看了看聖心居士,忽然冷笑起來,“誰是你的教友?!”


    霍銘洋奔跑回夏微藍所在的病房時,正好看到了詭異的一幕——那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跪在床邊,正將夏微藍的頭小心翼翼地托在懷裏,輕輕地搖著,哼著歌,仿佛是一個哄著幼兒睡去的溫柔母親。


    “乖囡囡,回家家。在門外,叫媽媽。”瘋女人輕聲嘟嚷著,搖晃著手裏沒有鑰匙的鑰匙圈,上麵那個水晶小熊咧嘴笑著,顯得詭異非常。她歡喜得語無倫次,“看,媽媽有鑰匙!媽媽能打開門了!快回家!別在街上亂逛……”


    “放開她!”霍銘洋隻覺得背後一陣寒意湧起,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衝過去,將那個瘋女人從床邊推開了。那個瘋女人的頭重重地磕在鐵架上,血流了下來。然而她卻不肯離開,反而尖叫著撲了上來:“惡魔……你這個惡魔!要把我的女兒怎麽樣?美瞳……放開我的美瞳!”


    “她不是你女兒!”霍銘洋不勝其煩地怒斥,“你女兒早就死了!”


    “胡說!”那個女人尖叫著伸出手,一把抓向他的臉。他迅捷地往後躲閃了一下,但女人尖利的指甲還是刮到了他的臉,“嘶”的一聲,臉上的繃帶被撕下,熱辣辣地疼。


    “這是怎麽了?”錢從皋及時地出現在了門口,一把扶住了被踢出來的女人,吃了一驚。忽然間,他目瞪口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可怕的臉,每一寸肌膚上都有裂痕,仿佛被一拳打爛的麵具。


    那個年輕人,居然是個如卡西莫多一樣的怪物?!


    “嚇到你了麽?”霍銘洋歎了口氣,從鐵架上扯下了幾段輸液用的橡皮管,過去捆住了瘋女人的雙手,“這人真的是個瘋子,從a樓跑過來的。她女兒在三年前就死了,她還一直不相信,逮到一個同齡女孩就當做是自家女兒。”


    “胡說!美瞳沒死!”瘋女人大叫起來,聲嘶力竭,“你這個惡魔!那天晚上你也在,對不對?你害死了我女兒……你害死了我女兒!你們這群惡魔!”


    霍銘洋的手顫了一下,抬起頭凝視著瘋女人的眼睛。瘋子的眼神在這一瞬間居然極其清澈。他的臉已經被毀掉了,但即便如此,她居然還能認出他來麽?這是什麽樣的感應啊……他沒有說什麽,隻是扯過一塊布,將她的嘴也堵了起來。


    瘋女人嗚嗚叫著,拚命地用頭撞向他,想要爬著回到女兒的床前。錢從皋看得不忍心,偷偷地塞了一個枕頭在她身體後,不讓堅固的門框磨損她的脊背。


    “沒用的。”霍銘洋歎了口氣,無奈地看著這個女人,“其實,讓她死去或者從此失憶才是最好的解脫,因為她再也見不到女兒了,卻又無法麵對這個現實。”


    霍銘洋回過頭,凝視著夏微藍。她還合著眼睛,麵容安靜而蒼白,無論外麵怎樣天翻地覆都似乎聽不見。這種情景讓他有些擔心起來:這分明不是昏睡的人的表現,這個女孩仿佛沉湎在某種奇特而深沉的夢境裏,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樣無法醒來。


    他有些焦慮,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體溫和呼吸卻都正常。


    “她是誰?是你女朋友麽?”錢從皋有些詫異——這樣一個女孩,忽然出現在變成一片廢墟的精神病醫院裏,實在像是一個落入了塵埃的天使。而且她一定是個超級幸運的孩子,在整幢樓都四分五裂的時候,屬於她的這個角落還保持著如此完好的模樣。


    “奇怪……”教授心裏忽然一動,嘀咕著繞著這個房間走了一圈,最後在牆邊停了下,牆上的鍾還半懸著掛在那裏,指針停在了7點03分21秒。錢從皋仔細地看了看那個掛鍾,又看了看房間周圍的裂痕,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好像有點不對勁,”他轉頭道,“這個地方似乎……”


    霍銘洋還是沒有回答,出神地想著什麽,驀地俯下身,掰開了夏微藍交疊在胸口的雙手。她的手握得很緊,仿佛下壓的掌心裏護著什麽東西。他咬著牙,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女孩的手細膩溫涼,就像是柔軟的花瓣。


    當花瓣全部綻放的瞬間,一道光芒照亮了室內!


    “天!”錢從皋失聲驚呼,捂住了眼睛——手一挪開,就看到那個女孩的胸口上綻放出了奇特的光,仿佛一個小小的太陽。霍銘洋也被驚住了,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睡著的少女從胸臆裏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如同一聲歎息。她整個人都籠罩在強烈的光芒裏,那種光是從她身體裏透出的,呈現出一個環形,就像是胸膛裏藏著一小的太陽——她似乎是被驚醒了,睜開眼睛來,身體緩緩浮在空中,俯視著房間兩個人,像是一個降臨在人間的天使。


    “汝等人類……驚醒了我的永眠。”


    那個少女張開了玫瑰一樣的嘴唇,用音樂般的聲音低歎,然後抬起寶石一樣眸,看了一眼牆上定住的時鍾,輕聲道——


    “時間尚未到,門亦未開啟,為何我會在此刻醒來?”所有人都驚呆了。錢從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這個科學家、無神論者第一次親眼目睹了世界上無法解釋的奇跡,雙手顫抖,無法言語。連那個女瘋子都呆住了,看著光芒中的少女,顫抖著,用低得聽不見的聲音喃喃地念著什麽。在寂靜中,唯有霍銘洋上前了一步,和浮在空氣裏的少女對視。“你不是夏微藍……你是誰?”他開口問,語氣因為激動而略微顫抖,那一刻他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那種光芒幾乎令他失明,“你是誰?”


    “哦,是為了你麽?”光芒中的少女凝視著這個年輕人,“她為了你,竟然提前喚醒了我?難道無與倫比的我,竟是為了救你一命而在此刻提前醒來的麽?多麽可笑啊……”霍銘洋極力地睜開眼睛,直視著光芒裏的少女,問:“你究竟是誰?這裏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關閉了打開的‘門’,並且瞬間封凍了擴散的黑洞?”


    “半血之子,你身上流著黑暗的血,不應站在這個世界,亦無權向我提問。”那個光芒裏的少女回答著,眼神在他身上停頓了片刻,忽然歎息,“咦,你是德芙雅尼的兒子?”她對著他伸出手,指尖虛幻得透明,那種從她身體裏散發的光似要噴薄而出。霍銘洋想要後退,然而身體卻不聽指揮。他被定在了空間裏,任憑眼前這個散發著光芒的少女伸出手來,輕輕觸及他的臉頰。那隻手灼熱如火,操控著極大的力量。“看啊……這裏,都是來自於另一個黑暗世界的血!”那虛無的手指觸摸著他的顱骨,從發際線劃到頂心,他感覺到這灼熱的氣息似一把鋒利的刀即將切開他的頭顱,“那個世界在蠢蠢欲動……它呼喚著你,要毀滅這裏的一切。”


    那麽,你要殺了我麽?他窒息著,說不出話,心裏卻清楚地知道即將發生什麽。光芒裏的少女按著他的頭顱,指尖點著他的頂心——隻要一刹那,他的頭顱就會如同火花一樣爆裂開來,連同裏麵那一半屬於異世界的黑暗的血,一起在灼熱之光中化為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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