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姑娘茫然的望向這邊,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在叫我?


    “張儷!”


    許非又喊了一聲。


    這下確定了,她莫名其妙的走過來,“你是?”


    “我叫許非,聽別人喊過你名字,你現在有搭檔麽?”


    “還沒有。”


    “我們剛好缺一個人,你能不能幫個忙?”


    “我……好啊。”張儷點點頭。


    她穿著件藍色短襯,白褲子,小圓臉,一雙杏眼,看著年歲很幼,也沒介紹下自己,就帶著矜持且客氣的微笑,默默站了過來。


    還好胡則紅是個逗趣的,巴巴問:“你叫張儷啊,你是哪裏的?”


    “我在蓉城戰旗文工團,跳芭蕾舞的。”


    “呀!”


    陳小旭一聽就接過話頭,道:“我以前也跳芭蕾舞,可惜沒進團,你多大了?”


    “我十九。”


    “我也十九,你幾月份生日。”


    “十一月。”


    “我十月!”


    倆人迅速聊在一起,姬發了共同愛好。張儷認識新朋友很開心,但還是不多話,而且她川普口音很重,講話古古怪怪的。


    “我們本想試葬花,人家許老師把我們好一頓批,現在想排別的,哎,你準備的哪個角色?”


    “我想試試紫鵑。”


    咦?


    陳小旭和胡則紅看向某人,我們缺個紫鵑,你隨口就叫來個紫鵑,你特麽蒙的吧?


    寒暄了一會兒,仨人開始排練。張儷完全不會,悶了幾秒鍾,自己忍不住道:“我,我怎麽做呢?”


    “許老師?”陳小旭扭過頭。


    許非白了她一眼,問:“這段情節熟麽?”


    “算熟的,就是對白沒記下。”


    “沒關係,照著書念就行。你先往遠站一點,要從她後麵進來……你側過身,背對人家……”


    許非把倆人錯開一段距離,隨即揮揮手,示意ok。


    就見張儷拿著書走過來,頓了頓,才極為生澀道:“菇涼吃藥去罷,開水又冷了。”


    “噗哧!”


    陳小旭樂了,對方口音不行,ln不分,好端端的姑娘念成了菇涼。胡則紅更是哈哈大笑。


    “……”


    張儷小臉一紅,愈發沒自信。


    想當初,她是陪朋友麵試,結果被王貴娥相中,覺得呆呆傻傻的,就讓她試了二木頭——這大概是國內最早的試鏡梗。


    等進了培訓班,人家都想演小姐,唯她選了丫鬟,可見心態也與旁人不同。這會兒被嘲笑,那紅暈一直抹到了耳朵根,脖子上也是胭脂一片。


    “嚴肅點,排戲呢!”


    許非一本正經,道:“不要因為沒有老師指導,沒有錄像就嘻嘻哈哈的。我們隻有三個月時間,那麽多競爭對手,每分每秒都要抓緊,懂麽?”


    嘁!


    陳小旭不看他,隻道:“我們再來吧,這次我不笑了。”


    於是張儷又遠撤數步,緩緩走近,道:“菇涼吃藥去罷,開水又冷了。”


    “你到底要怎麽樣?隻是催。我吃不吃,與你什麽相幹?”林妹妹做作的擰過身。


    “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藥了?如今雖是五月裏,天氣熱,到底也還該小心些。大清早起,在這潮地上站了半日,也該回去歇歇。”


    對到這裏,許非忽然插口:“扶她,扶她……哎對,慢慢走,慢慢走……”


    他揮著手,示意倆人小小繞了個圈,“前麵就是瀟湘館了,抬腳,邁門檻,停!”


    “這大概就是一場戲的鏡頭,感覺怎麽樣?”


    “感覺……”


    陳小旭抿抿嘴,“像小孩子過家家。”


    “我也是,太生澀了。”張儷道。


    “生澀就對了,你們才剛開始,慢慢練就好。”


    “許老師,您這麽大本事,就不能速成麽?”胡則紅道。


    “可以啊,你過來坐這兒……”


    他讓胡則紅坐在石頭上,調教道:“身子歪一點,一手拄著額頭,肚子!肚子別挺著!別嬉皮笑臉的,你們家林黛玉嬉皮笑臉的麽?好,保持這個姿勢別動,眼神哀怨一點,把心思沉下來,沉下來……”


    “沉不下來啊!”


    胡則紅憋了半天,老想動。


    “所以得練啊,你連讓自己安靜下來都做不到,怎麽演林黛玉?還是那句話,得抓住人物的感覺,平時多琢磨……”


    “許老師,您講了這麽多,不如給我們示範示範?”陳小旭忽道。


    “就是,你給我們演一個!”胡則紅嚷著。


    “嗯嗯。”張儷也連忙點頭。


    “……”


    許非挺起身,瞅了瞅太陽,“今兒天不錯啊!”


    噫!


    三個妹子一起鄙視,“還以為你多能呢,原來是光說不練的主兒。”


    “是呢,人不可貌相。”張儷掩嘴打趣。


    “呸!我道是什麽,原來也是個……”


    陳小旭就不客氣了,白白的手指頭一點,“銀樣鑞槍頭!”


    …………


    幾天後,到了培訓班第一個休息日。


    很多人都出去逛街了,王扶霖和任大惠在一樓閑聊,陳小旭、胡則紅和張儷則在院子裏瞎轉悠,不時瞅瞅大門。


    過了半響,吳小東忽在門口露頭,比了個手勢。


    “來了來了!”胡則紅頓時興奮。


    “別嚷嚷,讓人聽見!”


    陳小旭特冷靜,道:“你去纏住王導,你去纏住任主任,吳小東掩護,樓上準備好了麽?”


    “那你幹嘛?”


    “我指揮呢。”


    “指揮個屁!”


    胡則紅翻了個白眼,還是跟張儷跑進屋,“王導,主任,我們……嗚嗚嗚……”


    而那邊,剛從火車站回來的許非,拎著個神秘的紙殼箱子在大門口現身,吳小東左右瞅瞅,“正好沒人,快去後麵。”


    倆人一溜小跑繞到樓後,三樓窗戶早已開著,侯昌榮扔下由兩條床單捆在一起的繩索。許非把箱子係好,又輕手輕腳的吊了上去。


    到此刻,倆人才鬆了口氣,溜溜達達的從正門上樓。


    待進了屋,見那箱子仿佛冒著金光,畢恭畢敬擺在桌上,裏麵正是老爸捎來的電飯鍋。五十七塊,粵省產的三角牌,屬於較稀罕的物件。


    許非有點滑稽,也有點古怪的懷念感,好像又回到了大學校園,跟兄弟們一起瘋瘋癲癲。沒辦法,招待所不讓私用電器,劇組也不讓多吃東西,就得偷偷摸摸的。


    他剛把電飯鍋拿出來,胡則紅就咋咋呼呼的跑進門,跟著是陳小旭,然後是張儷,張儷還拉著一個又黑又矮的姑娘,叫鄧潔。


    話說培訓班開了一個禮拜,演員陸陸續續都到齊了,共六十多個,加上劇組人員一共有百來人。


    以許非和陳小旭為中心,交際圈子無限向四周擴散。


    陳小旭跟張儷關係好,張儷跟鄧潔是室友,吳小東看上了沈霖(平兒),沈霖又跟袁枚(襲人)、周月(尤三姐)、金麗麗(迎春)是室友……


    鄧潔年紀比較大,57年生人,已經27歲了。她皮膚黑,個頭矮,才一米五幾,性格不像屏幕上那般潑辣,非常沉穩。


    “麵條呢?你買麵條了麽?”


    “買了兩斤。”


    “那快點啊!”


    “小聲點,我煮了啊。”


    好嘛,就在這小屋子裏,一幫人圍著個電飯鍋,感覺特神聖。許非站在中間,儼然化身中華小當家,會發光的那種哦!


    隻見他用壺倒了水,燒開就往裏加麵,咕嘟幾分鍾蓋上鍋蓋,又悶了一會。煮麵一定要悶一會,不然不好吃。


    那幫家夥一人捧著一飯缸,跟等待投喂的狗狗一樣。


    好容易熟了,每人一小份,比陽春麵還素。即便如此,一個個也埋頭開吃,連張儷都顧不得矜持。拜托,啃了一禮拜的白菜,誰受得了?


    許非嚐了一口,暗自搖頭,沒油就是不香,而且也缺少配菜,“等下次休息,去市場買點菜回來。”


    “那還得等七天呢!”胡則紅頭也不抬。


    “哎,我知道哪兒有菜。”


    剛趕過來的金麗麗插了一嘴,“我早上去後廚稱體重,發現裏麵一筐筐的全是菜,可能新上的。”


    “後廚……”


    許非眨了眨眼,看向陳小旭,她也眨巴眨巴,旁人都沒注意,唯張儷偏頭笑了下。


    “咚咚咚!”


    “幹什麽呢,怎麽門還鎖死了?”


    “咚咚咚……有人沒有?”


    大夥正吃著,外麵忽傳來任大惠的聲音。一下子就慌了,許非見犯罪現場狼藉,來不及收拾,隻得過去開門。


    任大惠抱著一摞冊子,抻脖一瞧,“謔,電飯鍋!我說剛才神神秘秘的,原來是調虎離山。”


    “主任,您進來坐!”胡則紅連忙讓座,還狗腿的拍了拍。


    “主任,您吃麵!”陳小旭又奉上一碗麵條。


    “你們幾個平時就鬼頭鬼腦的,這會又開上小灶了……”


    任大惠想教訓兩句,卻也不忍心,夥食爛誰都清楚,便道:“你們吃歸吃,控製點體重,真要胖了我可沒收!”


    眾人趕緊對著電飯鍋發誓,連連保證。


    “現在人到齊了,明天就有專家給我們講課,我來給你們送劇本。”


    說著,他把手裏的冊子發下去,許非翻了翻,“這麽短?”


    “這是二稿,還不全呢……行了我走了,招待所不讓用電器,你們小心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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