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京台辦公室。


    原本的桌椅已經挪走,換成了條桌和板凳,中心全員上陣在裏頭忙活。


    大體格局很像小學的元旦聯歡會,最前麵一溜桌子,供演員就座,三麵貼牆各有一溜,中間圍著空場。


    牆上還掛著橫幅,“《胡同人家》新春茶話會。”


    趙寶鋼大聲嚷嚷,一派包工頭氣質,“每桌一個壺,檢查檢查,看看有沒有茶葉。沒有的往裏加,上好的紅茶啊,別拿高碎糊弄人。”


    “告訴食堂熱水得管夠,別喝到一半沒水了,丟人現眼。”


    “點心、水果都擺上,每桌一盤。”


    “還有那個字,哎……”


    趙寶鋼走到門口左側,牆上貼著一幅毛筆字,“和樂融融,賓至如歸。”


    “這誰寫的?”


    “曉剛吧。”


    “什麽詞兒啊?還和樂融融,一看我們就沒文化。哎,許老師!”


    他把許非叫過來,許非一瞅,也搖頭,“沒靈魂,拿筆來。”


    旁邊有人遞上毛筆,十分驚訝,沒聽說許老師會寫字啊?隻見那貨腰馬合一,刷刷幾筆注入靈魂,赫然兩個大字:


    “還有……”


    啊呸!


    隻見紙上添了八個字:和氣致祥,談古說今。


    趙寶鋼瞧了瞧,“詞兒還成,字不咋樣。”


    “我又沒說用我的,那個誰,拿去給主任,請他寫一個。”


    有人顛顛下去了。


    約莫12點半,現場布置完畢,開門接客。


    這個茶話會啊,就是喝茶清談,上午不行,上午沒氣氛。得午後,就些小點心,一幫人神侃,到傍晚溜溜達達回家,巴適。


    1點鍾,陸陸續續來了。


    大雜院的九位居民,幾家報紙的記者,京台自己的攝像師,外加五十名觀眾。光麥克風就準備了八隻,領導沒出席,怕嚴肅。


    許非單獨弄了個座位,算主持人。他搭眼瞧著,忽見一個裹得跟麵包似的小姑娘進來,戴著陶蓓同款耳罩,非常精神。


    辨認了幾秒,嗯?這不小桃紅嘛!


    這妹子好啊,性格好,演技好,聰明伶俐……


    略略略。


    小桃紅現在是國家花樣遊泳隊隊員,偷看電視被罰寫檢討,不過抽獎得中,屁顛顛來參加。


    東張西望,最後貓在一個角落。


    等人差不多,許非打開話筒,“喂喂……安靜一下,我們開始了。”


    “歡迎大家來參加我們的新春茶話會,這裏有新聞界的朋友,有熱心觀眾,有電視劇主創人員,都別拘束,目的就是跟大家見麵,聊聊天。


    我是今天的主持人……”


    “小劉!”


    底下有人喊,惹得一片哄笑。


    “什麽小劉?我叫許非,飾演民警小劉,也是本劇的製片人。我旁邊這一溜,應該很熟悉了。今天缺一位,飾演於蘭姑的李健群老師,正在外工作。她同時也是本劇的服裝設計,哎對了,《頑主》都看過麽?”


    “看過!”


    “那服裝設計也是李老師。”


    哇!


    眾人驚歎,因為劉貝的衣服,潘紅的衣服,以及那段時裝表演印象太深刻了。


    跟著,一票演員自我介紹,每一位皆是掌聲如雷,到葛尤時更持續了半分鍾。葛尤露出板牙,略慌的擺手,坐兩次還沒坐穩。


    “哈哈哈!”


    又是一陣大笑,葛大爺的喜劇形象正慢慢確立,啥也不幹,往那兒一站就想笑。


    開始都比較羞澀,在許非不斷活躍氣氛下,逐漸放開。


    “我想跟韓老師說說,就是您在戲裏跟莫老師太搭了,我一直盼著你們來段黃昏戀,可惜一直沒滿足。”


    “哈哈哈!”


    韓影笑聲爽朗,“都愛看年輕人談戀愛,你倒好,老頭老太太搞對象有啥可看的?”


    “怎麽沒有啊?”


    莫岐接話,“最美不過夕陽紅嘛,要是給我換個老太太,沒準我就談了。”


    這句詞,出自一首歌《夕陽紅》,同時是央視的一檔老年節目。許非小時候住姥姥家,沒少陪著看,“最美不過夕陽紅,溫馨又從容……夕陽是遲到的愛,夕陽是未了的情……”


    當然現在還沒有,他寫在劇本裏的。


    又一位觀眾站起來,滿臉激動,“尤哥,我能叫您尤哥麽?”


    “成啊,你這歲數叫我哥我還占便宜呢。”


    “我想問問,您跟劉貝在一起了麽?”


    “你說戲裏還是戲外啊?我可是已婚的正經人。”


    劉貝搶過話筒,“德性,我還看不上你呢?這位朋友,你問的是絕對機密,現在不能說,大家看到最後就知道了。”


    帶他坐下,小桃紅醞釀半天,蹭的也站起來,“小貝姐姐,我,我沒什麽想說的,我就是特別特別喜歡你。”


    “喲,妹妹真精神!”


    劉貝眼睛一亮,這姑娘太喜慶了,笑道:“謝謝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你是學生麽?”


    “不是,我是練花樣遊泳的,正式隊員。”


    “真棒,好好加油。”


    “謝謝小貝姐姐!”


    小桃紅樂嗬嗬坐下,心滿意足。


    ……


    每個人都不冷落,西葫蘆和史胖子也有粉絲,曹影更是博得一眾媽媽們的喜愛,被誇的臉蛋通紅,氣喘籲籲。


    初次麵對麵的激動過後,聊天變得專業起來,開始談劇情,談人物。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突然站起身,道:“我想問葛尤老師一個問題,前兩天的《文藝青年》,您在裏麵扮女人,我想問問您的感受或者心路曆程。”


    “談不上什麽心路曆程……”


    葛尤拿著話筒想了想,“一開始吧,有點抗拒,後來自己想明白了。就是白奮鬥緊跟著說的那段詞兒,這是演員的基本素質,所以沒什麽太大感受。”


    於佳佳舉手,追問:“現在有些爭議,說這段戲低俗,您有想說的麽?”


    “低俗?”


    葛尤撓撓頭,一臉無辜,“我倒沒覺著,一部作品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多數人能喜歡,就說明我們……”


    他見許非伸手要話筒,遂遞過去。


    “我說一下啊!”


    許老師開口問,“在場的朋友,有不喜歡這段戲的麽?”


    眾人頓了幾秒鍾,還是那位中年男子舉手,“我就挺討厭的,也覺得低俗。”


    “哦,您看過卓別林的電影麽?”


    “看過。”


    “那您覺得怎麽樣?”


    “非常非常偉大。”


    “卓別林也扮過女人。”


    “……”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許非請對方坐下,繼續道:“男扮女裝,女扮男裝,是戲劇慣用的一種手法。利用性別顛倒,來製造強大的衝突效果。


    至於說低不低俗,我認為分情況。


    白奮鬥被人忽悠,釋放天性,選擇扮女人出去,挑戰自我。首先它沒脫離故事,劇情本身發展到這裏了。其次,鏡頭和表演非常克製。


    葛尤出來之後,並沒有什麽動作,就坐下來摘掉紗巾,故事繼續往前走。


    這種情況,我不認為是低俗,是一種水到渠成的喜劇技巧。


    那什麽叫真低俗呢?”


    許非掃了一眼,招手道:“那個遊泳的小姑娘,你耳罩借一下。”


    “……”


    小桃紅指指自己,懵逼的遞過耳罩。


    噝!


    葛尤咯噔一下子,就見那貨轉過身,惡魔一樣,“來來,咱們現場演一段。”


    眾目睽睽,不能拒絕,他隻好站出來,戴上粉紅色的耳罩。別說,還挺合適。


    底下已經開始樂了,這趟忒值了。攝像機趕緊對準,照相機也劈裏啪啦拍照。


    “跟劇情沒太大關係,就像硬往裏塞了一段,偏偏還重點突出……”


    他沒讓葛尤難堪,自己先扭了一下,身段妖嬈,不忍直視,嘴裏還在講解:


    “眉飛色舞,搔首弄姿,打情罵俏,水性楊花……”


    噗哈哈!


    全場都在樂,還不是大笑,是笑到極致有點喘不過氣的那種沙啞,變調。


    於佳佳覺得自己的腸子開始抽搐,小桃紅死死扒住桌子,一抖一抖……


    “不要笑,我們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在這兒扭,看著低俗麽?不,我們隻是在解釋,什麽叫低俗。


    就像剛才這樣,突出男扮女裝後的各種姿態,浮誇過火,讓人產生一種生理上的不適,並以此為噱頭,美其名曰幽默!


    這特麽才叫低俗!”


    “……”


    全場安靜了一小會,緊跟著掌聲如潮,肺腑至誠。


    其實年代太早了,要是在後世,他完全可以有更好的例子,比如《李茶的姑媽》,《唐人街探案2》裏的那段女裝戲。


    …………


    茶話會開到四五點鍾才散場,皆感不虛此行。


    觀眾有吹噓的談資,記者有寫作的素材,京台都想將其製作成節目,在春節期間播放。


    眾人三三兩兩的往出走,於佳佳留步,喊道:“許非!”


    “怎麽了?”


    “忽然有個想法……”


    於佳佳把他拽到僻靜處,低聲道:“我覺得你剛才和葛尤的即興特別棒。”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


    “少貧!我是說,你能不能寫一些相關的文章。”


    “做什麽?”許非納悶。


    “我最近看胡同,越看越覺得國產優秀劇太少,粗製濫造的太多。好像觀眾沒有一個明確概念,怎麽去評價一部作品。或者說,什麽樣的作品是好,什麽樣的是差。


    你可以寫寫這方麵,服化道啊,演技啊,劇本啊,多寫點,我幫你聯係聯係出本書。”


    what?


    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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