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依默默走出穀主的臥房。


    出了門,她放眼望著這座她長大的山穀,穀中分明有這麽多人,甚至比雲山村還要大很多,卻死氣沉沉,一點生氣也沒有。


    毒童子們正在山穀中央的空地上上武學課,他們學得小心翼翼,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生怕出一點紕漏。他們那麽努力地學著,不過是期望能在野獸的口中逃出生天。


    沈南依想起了雲山村的阿牛和阿虎,這些孩子和他們差不多的年紀,甚至有些還比他們小,阿牛和阿虎能無憂無慮地在村子裏玩耍,山上山下到處跑,下河摸魚捉蝦,偶爾還能吃零嘴,放鞭炮……可而這些孩子,每天醒來唯一的事就是慶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而他們活著的每一天,都可能是他們在這人世的最後一天。


    命運何其不公!


    可原本,不該是這樣的。


    冷月心裏還有些後怕,卻見她望著那些孩子出神,他猶豫了一下,問道:“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那晚她來找他,他答應過她萬一她贏了,他會幫她繼續打理萬毒穀。現在穀主躺在床上動不了,按照之前的約定,她將繼任穀主。


    他本以為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可誰曾想到,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沈南依望著山穀陷入了沉思,是啊,以後該怎麽辦?穀主的後半生,隻能躺在床上度過了。可穀裏還有這麽多人,尤其是還有那麽多孩子,他們該怎麽辦?


    沈南依歎了口氣,道:“你先想辦法穩住他們吧。要改變,必然需要一個過程。可該怎麽辦,我現在還沒想好。給我幾天時間,不會讓你們等太久。”


    冷月道:“好。那我先把此事通知其他弟子。”


    “嗯。那我先回去了。”沈南依說著,轉身便離開了。


    冷月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他親眼看著這個姑娘從一個小女孩長到這麽大,雖然一直知道她不一般,她曾憑借自己出色的表現,得到了穀主最多的偏愛,在整個萬毒穀獨一無二。可他沒想到,她竟然有一天會改變了整個萬毒穀的命運。


    冷月想起五年前,那次穀中逃跑了一個毒體,穀主知道後非常生氣。冷月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人抓回來,沒想到那人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便無所顧忌地對穀主破口大罵,說他畜生不如,沒有人性,詛咒他不得好死。


    穀主怒不可遏,用淬了毒的刀,割斷了他的手筋腳筋,把他吊在山門前的柱子上,不給他飯吃,也不給他水喝,任蚊蠅飛蟲爬滿他潰爛的傷口。穀主還特意用了毒藥吊住他的性命,不讓他死得太容易,一天挖他一隻眼睛,然後一天割掉一隻耳朵,再一天剁掉一根手指……


    直到第九天,那人都還有一口氣。


    那天夜裏,冷月從山門前路過,被那個叛徒叫住。那人已經奄奄一息,幾乎要死了。他對冷月說,說他不恨他,他懇求冷月給他一個痛快,他想死,他不想再活著了。


    冷月見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動了惻隱之心,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了四周,發現沒有人,便幫了他一把。那個人臨死前,對他說:“謝謝……”


    可冷月沒想到,這件事竟然被穀主知道了。


    穀主大發雷霆,先是將他狠狠打了一頓,又給他喂了劇毒的藥物。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久沒有服用毒藥的原因,他的身體很快便經不住那毒藥的折磨,他痛苦萬分,像一條瀕死的魚一樣獨自倒在藥房的地上掙紮,他感覺得到,這一次,他怕是逃不過去了。他萬念俱灰地回想著自己悲慘的一生,內心淒涼無比,直到漸漸地意識開始渙散。


    可就在這時候,有人走進了藥房,緩緩走到了他身旁。


    他拚盡最後那半口氣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腳踝,迷迷糊糊哀求道:“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昏過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醒過來的。他隻知道,自己又活過來了。


    他身體裏的毒,解了。


    這件事,他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因為那個人幫了他,他不能讓那個人遭遇跟他一樣的下場。他佯裝著仍然中毒,在藥房裏又掙紮了兩日,才踉踉蹌蹌地走出藥房,又在床上躺了兩日,這才敢拖著虛弱不堪的腳步去見穀主。


    穀主見他沒死,有些意外,但因為忙著手裏的活兒,沒怎麽搭理他,隻是警告他以後管好自己的手。


    這件事,直到現在,他都沒敢告訴任何人。


    他一直深深記得,那天他抓住了那人的腳踝,恍惚中還看到了一截裙擺。而且,在這穀中,唯一能解穀主的毒的,隻有一個人。


    也許,她成了穀主,他們這些人的日子,會比從前好一些吧。冷月忍不住想。


    沈南依回到院子,像往常一樣拿起刀繼續削木頭。


    她削著削著,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宋硯,我做到了,穀主……他動不了了,他再也不能害人了。”


    “以後,我該怎麽辦?萬毒穀這麽多人該怎麽辦?”


    “我不想做穀主,我隻想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可現在,倘若我丟下他們不管,他們該怎麽辦?”


    “半年多已經過去了,開荒的事,多半已經有了很大進展吧?”


    “宋硯,你還記得我嗎?”她說著,又不禁苦笑:“記得又能如何?即便是記得,怕也是隻有厭惡了吧?”


    “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好想你能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我打敗了穀主,可我發現,我依然無處可去……”


    她說著說著,突然泣不成聲。


    沈南依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


    她太想念他了。想念得心口發疼。可她知道,宋硯這輩子,大概都不想再看見她了。


    她騙了他。


    沈南依一個人哭了很久,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她收拾好紛亂的思緒,繼續削她的簪子。她手裏的這支,已經初見形狀了,她越削越好了,就像她曾經努力去做一名大夫一樣,她努力地去做了,就能越做越好。


    沈南依手裏的刀忽地頓住了。


    她驀然想起除夕那日她和宋硯沿著清水河散步時,宋硯說,他想讓許縣令開官學。


    一個想法突然閃過腦海,沈南依的心髒驀地急劇跳動起來。


    她有個大膽的想法。


    第二日一早,碧茶來請她,態度相當客氣。


    沈南依隨著碧茶到了穀主的廳堂,一眾穀主弟子,都在這裏。


    他們看見沈南依進來,都不約而同站起身。


    所有人應該都已經知道,她打敗了穀主。


    碧茶領著她進門後,微微彎著腰將她送到穀主原先的座位上。


    沈南依看了看穀主從前坐的椅子,站著沒有動。


    她轉身,目光掃過穀主的十位弟子。


    今日,他們都來了。


    冷月率先拜道:“參見穀主!”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也跟著拜道:“參見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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