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依方才進門時,明德帝抬眼不經意瞥了她一眼,當即便愣住。哪怕後宮裏有那麽多妃嬪,他也從未見過如此飄然絕塵的女子,她身上沒有一絲世俗氣息,根本不像是這塵世的人,就仿佛是剛從天上下凡來的仙子一般。


    明德帝望著她呆愣了半晌,才柔聲道:“你……就是那個萬醫穀穀主?”


    “回陛下,正是民女。”沈南依再拜。


    明德帝竭力壓製著不讓呼吸紊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聲音放得更加輕柔:“你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一眾朝臣從未見過他對誰如此說話,個個呆若木雞。


    宋硯手驀地一緊,他感覺,情況好像有些不妙。


    明德帝緩緩起身,繞過龍案,他幾乎就要抬腳走下台階來了,大約是顧忌到此刻正是早朝,便站定在原地,微微傾身,柔聲細語道:“你起來回話。”


    “謝陛下。”沈南依目不斜視地起身。


    明德帝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輕聲細語問:“你叫什麽名字?年方幾何?”


    “回陛下,民女名喚沈南依,今年二十有四。”


    站在人群中的沈南舟驀地睜大眼睛,震驚得幾乎忘了呼吸。她方才說她叫什麽?是她聽錯了,還是僅僅隻是恰好同名?


    “可有婚配?”雖然知道這個年紀大概不太可能還未成婚,可他終究還是有些不死心。


    一旁的宮人看見陛下有些激動,偷偷瞥了一眼,忙壓下嘴角。


    有朝臣見明德帝的意圖已經相當明顯了,便順水推舟道:“陛下,臣觀此女甚是不錯,陛下若是看得入眼,何不納入後宮?”


    宋硯噌地一下起身,才站起一隻腳,又趕緊跪好,慌忙拱手拜道:“回陛下,她是草民的未婚妻!”


    明德帝一愣,“未……未婚妻?”明德帝的臉,先是一陣白,陡然又是一陣紅。這還是他第一次對某個女子產生這樣的情愫,可他心裏的火焰剛剛燃起,陡然便被兜頭澆了個透滅。


    他微愣著看了一眼宋硯,又看了一眼沈南依,僵著臉走回龍案後,歎了口氣:“你也起來吧。”


    堂上跪著的隻有宋硯一個人,他便拜道:“謝陛下。”


    明德帝心有不甘地看了看沈南依,欲言又止,最後隻得又歎了聲氣。他今天,真的太失態了。


    明德帝遺憾地看向沈南依,“那個……穀主,你說的那個萬醫穀是什麽地方?”


    沈南依道:“回陛下,萬醫穀是培養醫者的地方。”


    明德帝挑眉道:“你們那裏叫‘萬醫穀’?可是當真有上萬的醫者?”


    “回陛下,現在還沒有,但這是我們的願望。”沈南依道。


    “你們那兒離京師遠嗎?”明德帝問。


    沈南依道:“回陛下,的確有些遠,萬醫穀與世隔絕,平日裏都隻在穀內活動,自給自足。”


    明德帝道:“那你們現在有多少醫者?”


    沈南依道:“回陛下,連帶尚在學徒的孩子,一共五百八十四人。”


    “聽說你今日前來覲見,是為了此次疫情?”


    “回陛下,正是。民女前段時日恰巧經過永寧河下遊,發現洪災泛濫,還有瘟疫爆發的趨勢,擔心情勢一發而不可控,便立即差人回萬醫穀帶了一百名醫者前來,希望能為朝廷出一份力。”


    明德帝笑問:“你們的大夫醫術如何?”


    沈南依微愣,答道:“回陛下,萬醫穀的醫者平日都潛心鑽研醫術,力圖學到最精,這一次也都是挑的最好的醫者。若是陛下用得上,民女願帶他們前往災區協助朝廷賑疫。”


    “太醫院一時間的確派不出那麽多太醫,既然你有意為朝廷出力,朕便給你個機會吧。你就隨宋硯一道去賑疫。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幾分真本事。”


    “謝陛下。”沈南依拜道。


    “那你先退下吧。”


    “是。民女告退。”沈南依躬身退出殿外。


    宋硯眼睜睜看著她緩緩退出去,急得險些就要一把抓住她,他心急如焚,忙拜道:“陛下,草民也先告退了。”


    “嗯,去吧。”


    “謝陛下。”宋硯按捺住心裏的焦灼,一退出殿門,他便拔腿追去。


    他分明就在她身旁,可她為何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是沒認出來他嗎?可他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她怎會沒認出他來?


    宋硯緊跟著一路追出來,卻連她的影子都沒看到。她為何走得那樣急?他不信她沒認出他來。三年的時間,他還不至於變化到連她都認不出的地步!


    從前分明不是這樣的。在清水縣,他們分明曾經那樣親昵。


    可她如今為何變得如此冷淡?


    宋硯突然覺得心裏很委屈,她分明知道的,她知道他在找她,也知道他回京,她還跟著他一路回到京師,可她卻不肯見他,還裝作不認識他。


    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宋硯一路追出宮門,氣喘籲籲,累得每呼吸一口氣都刺得肺疼。可他依舊沒尋到她的身影。


    他的心,陡然一片一片碎落。


    她分明答應過,等回到京師就成親的。現在他們都回來了,她卻不願見他。


    曾經在南荒,那麽苦都熬過來了,如今眼看著一切都將變好,她卻變了。


    南依好像不要他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曾經的記憶還曆曆在目,每一個日子都不曾有假,到底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副局麵?


    可是,他想不通,她既然不願見他,那前些日子夜裏偷偷去給他塞錢,給他刮胡子、包紮傷口的那個人 是誰?那個給他留簪子的人又是誰?除了她,他想不到第二個人。


    她明明做了那許多事,今日又為何避而不見?他真的看不懂她了。


    她根本不知道她失蹤後的這三年他究竟是如何過來的。隻有他自己清楚那些隻能用無盡的忙碌來麻醉自己的日子有多麽難熬。


    他不知道這三年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大致也猜出她當初應是偷跑出來的,而今她搖身一變變成了什麽穀主,也變得陌生了許多。他第一次發現,南依竟然離她如此遙遠,就像天邊伸手觸摸不到的雲霞。


    宋硯沿著永寧街失魂落魄地往家去,心頭仿佛壓了千斤巨石,百愁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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